張輔拿出信一看,上面簡單寫着幾行字:新城侯且稍安勿躁,原地紮營。待我部滅朱子江之敵後,由新城侯率軍攻清化。
張輔對形勢哪能不清楚?他看了一遍,立刻就明白漢王的意思了。
安南國胡氏困守西都狹小孤地,必不能久守,遲早會嘗試反擊,想有一線生機。朱高煦則欲以守代攻,又怕他張輔搶攻急進,遂以攻占清化城的軍功爲條件,命令他原地不動。
一時間張輔還是很領情的,因爲漢王完全可以下軍令,直接讓他按兵不動,無須任何條件!
張輔毫不猶豫,馬上對站在大帳中的信使道:“你回去後禀報漢王,我領了軍令,定照軍令行事。”
信使聽罷抱拳道:“末将告辭。”
時清遠侯王友、大将陳旭、黃中等幾個武将也在大帳中,聽到漢王有軍令,都有些好奇。
王友更是伸了伸脖子,好像這樣就能看見、紙上寫的是什麽一樣,他幹脆問道:“大帥,漢王有何軍令?”這時陳旭黃中等都沒吭聲。
若是算輩分,那清遠侯王友比張輔的輩分高,當年靖難之役王友就是個百戶,追随今上起兵;而當時張家常在軍中帶兵的人是張玉。可封了侯做了大将,王友平素爲人還是不太講究……畢竟他原來隻是個百戶,若非“靖難之役”這樣的機會,八輩子都不可能封侯。
張輔笑了笑,把手裏的信遞給了王友。
王友看了一遍,又傳遞給陳旭。王友“啧啧”發出聲音道:“漢王的名聲不太好,當年又是濫殺官吏、又是驕|奢淫|逸,可寫得一手好字哩。”
陳旭接過話說道:“還很體恤将士。那朱江口軍寨,漢王便是強攻,怎能攻不下?拖延下去,無非想等安南軍來攻,少些傷亡。”
張輔頓時贊成道:“陳将軍是明白人。”
陳旭又道:“漢王待大帥不薄!隻要滅了朱江口敵軍,攻下清化捉胡氏逆賊,此功豈非囊中取物?依末将看,漢王主張還政陳氏宗室,并非要與大夥兒過不去,各有見解罷了。”
張輔輕輕點頭,低頭沉思着什麽,不置可否。
……夜已深了,朱江北岸的明軍大營依舊熱鬧,到處都點着篝火,整片天空都被照得通明。
“砰砰砰……”軍營的藩籬上,一排排火铳陸續響起,如同慶祝佳節的鞭炮。晚上放火器,能清楚地看見火铳口噴|火,明亮耀眼,更增氣氛。
今晚幾乎沒人早睡,來自四川都司的大量軍戶有共同的習俗,除夕晚上要守田坎,非得等子時以後才睡。據說這樣能避免新年裏蛇蟲鼠蟻破壞莊稼地。而别處的說法不同,但做法也一樣,除夕都要守夜到子時過後。
将士們一邊守田坎,一邊吹奏樂器,跳着盾牌舞、羽毛舞,一輪輪地等着分酒喝,興高采烈不亦樂乎。
漁村裏的中軍大堂上,朱高煦也能聽見将士們的慶祝喧鬧。他同樣沒睡,一邊等着子時敲鼓的聲音,一邊瞧着覃石頭用泥捏的豬。
那覃石頭升了百戶,今天送了隻泥豬,正是新年的屬相,捏得還真是惟妙惟肖。朱高煦心道:哪怕是個小卒出身的人,也各自有獨特的手藝和興趣啊。
朱高煦想到因爲自己的決策,能讓很多覃石頭這樣的人,避免了克死他鄉的下場。他漸漸地高興起來,人有時候發現自己對别人有價值,也是感覺很好的。
這時門口的侍衛道:“禀王爺,衛指揮萬權求見。”
“叫他進來說話。”朱高煦頭也不擡地說道。
萬将軍走進屋子,馬上單膝跪地道:“末将酒後失言,睡了一覺才回過神,請王爺降罪!”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走到跟前一把将他提了起來,“不過一句醉話而已,沒那麽嚴重。”
萬權忙道:“末将悔也。”
朱高煦道:“不過聽起來,萬将軍似乎不想來安南國打仗?”
萬權沉聲道:“在漢王跟前,末将也不說虛的。除了上頭的大将,誰願意來這瘴氣之地呀?有沒有命立功還不好說。末将爲蜀王不喜,這才被選中來了安南。”
“哦?”朱高煦直覺這裏頭有事兒,他對藩王的事還是很有興趣的,便不動聲色地問道,“萬将軍乃護衛指揮,按理應該是蜀王的心腹才對。”
萬權歎了一口氣道:“末将也是冤枉。有一個同宗侄女婿去巴結華陽郡王(蜀王庶長子朱悅爠),成了華陽郡王的親信。去年,華陽郡王既不上報,自己就讓末将那親戚做了千戶。
蜀王大怒,将華陽郡王痛打了一百杖,還要交給朝廷處置。幸得華陽郡王的幾個兄弟求情,這事兒才算了。末将也因此被猜忌。等到朝廷要從諸王府調護衛軍,自然就該末将領兵出川了。”
朱高煦聽罷恍然,原來這萬達是在内地争鬥中失敗的人,被打發出來的。他沉吟片刻,又有點疑惑道:“就算華陽郡王違|法,不過隻是幫人升個官,蜀王爲啥要對親兒子那麽狠?”
萬權頗有些猶豫,終于上前兩步,低聲道:“華陽郡王是蜀王的長子,隻因生母不是正妃,無緣襲親王之位,可能心裏有點不高興。蜀王覺得華陽郡王有怨氣;加上華陽郡王确實行事乖張,不如他弟弟那麽聽話孝順,蜀王當然不喜歡他。彼時華陽郡王擅自任命千戶,肯定要受猜忌了。”
“原來如此。”朱高煦點頭道,心說連親王府裏的人也在爲了王位在鬥,但最有想象空間的事、還是蜀王那嫡子的求情。
華陽郡王是朱高煦的親堂弟,但完全沒有見過面,主要是朱高煦的堂弟實在太多了。他把這事兒記着,不過一時還沒想到有啥用。
就在這時,外面的鼓聲敲響了,轟鳴了三聲炮響。喧嘩聲傳進了漁村裏,朱高煦轉頭看着外面,說道:“眼下已經是永樂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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