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朱高熾便看見了八歲多的朱瞻基正站在池塘邊上,正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把彈弓;他身邊的兩個宦官也聚精會神地看着前方,一時間沒發現朱高熾等人在後面。
那彈弓的形狀就像一張射箭的弓,不同的是弓弦中間有一塊皮子,包着石子,這種弓威力不小。就在這時,“砰”地一聲彈弓發|射了。
随即傳來了一聲動|物的尖叫聲。朱高熾這才發現不遠處的一隻白兔已被石子打翻,仰在地上不停地掙紮。
“好!好!”兩個宦官見朱瞻基打中了兔子,馬上就叫好起來。
朱瞻基也是手舞足蹈,高興地直嚷嚷。
朱高熾見狀,想起昨夜郭嫣說的,拿了幾隻兔子進宮,瞻基先選了兔子……眼前這隻在垂死掙紮的兔子,恐怕正是瞻基先收養的那隻!
朱高熾頓時大怒,罵道:“小小年紀,怎地如此殘忍?”
那兩個宦官這才發現了太子,吓得急忙跪伏在地。瞻基轉過身來,垂着頭道:“兒臣今日已經背過書了。”
“俺說你養的那隻兔子!”朱高熾十分生氣,艱難地走過去,一把抓住瞻基,把他小身子翻了過來。
他剛揚起巴掌,便聽到太子妃張氏的聲音道:“太子爺消消氣,這年紀的孩兒哪個不貪頑劣,您何必動那麽大氣?”
“啪!”朱高熾不由分說一巴掌打在了瞻基的屁|股上,瞻基頓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朱高熾擡頭對張氏道:“他兄弟瞻垲挑了一隻跛腿的兔子,說是怕别人不收養它了。瞻基倒好,徑直打死了作樂!俺要他長點記性!”
張氏聽罷,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朱高熾身邊的郭嫣,投來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娘!父王打我……”瞻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保住了張氏。張氏嚴厲地說道:“你父王在教你明事理,别哭了!快去給父王認錯。”
瞻基被張氏甩開,他隻得可憐巴巴地向朱高熾走過來,一副磨磨蹭蹭的樣子。
朱高熾見狀,怒氣稍歇。
張氏屈膝行了一禮,好言道:“瞻基已知錯,太子爺别氣了。”
這時郭嫣才款款行禮道:“妾身拜見太子妃。”
張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笑道:“妹妹把垲兒教得真好,兩歲多連話也說不太清楚,就會說那麽高深的大道理了,不容易哩。”
郭嫣神色一變,冷道:“太子妃話中有話?”
“我話中有甚麽話?”張氏一臉茫然道,“妹妹就是太聰明,都把我搞糊塗了。不過在這宮裏,守本分比聰明更重要啊。妹妹這一點也做得很好,今日正好就帶着太子爺散步,到了此地,遇見了我,還規規矩矩行了禮節呢。太子爺您瞧,郭次妃多會做人。”
朱高熾一言不發,隻是眉頭皺了起來。
郭嫣的臉色更是青一陣、白一陣,她的胸口起伏不停,似乎要被氣炸了。偏偏這太子妃每句話表面上都在誇她,卻是從無發作!
郭嫣欲言又止了一番,終于深吸了一口氣,開口正色道:“拿兔子來的宦官不止一個,又不是咱們東宮的人。您要不去問問,那些話是不是垲兒自己說的!”
“妹妹怎麽又多心了?”張氏道,“我有說過、那些話不是瞻垲說的麽?”
“你們各自少說兩句!”朱高熾一臉無奈地搖頭道,他接着擡頭看天,說道,“中午了,到午膳的時辰了嗎?”
張氏道:“午膳準備好了,請太子爺到飯廳來。”
朱高熾聽罷轉頭對郭嫣道:“你先回房,俺要去用膳了。”
郭嫣忙彎腰道:“恭送太子爺。”
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池塘岸邊,過了一會兒,張氏輕輕轉頭過來,看着郭嫣冷笑了一下。郭嫣佯作沒有看見。
等人都離開,郭嫣走到池塘邊,看見那裏用泥捏的一個武士,正是瞻基喜歡玩的東西。她生氣地一腳就把泥人踢進了池塘。
……宦官宮女都跟着太子走了,郭嫣獨自默默地回到寝宮。寝宮裏居然沒看見一個人,已快到午膳時間,奴婢們或許都去等着吃飯了。最近東宮的夥食緊張,前後已餓死了幾個宮女,這些奴婢整天隻惦記着吃!服侍人也不用心。
郭嫣剛走到隔扇旁邊,忽見一個宮女正在擦着梳妝台的銅鏡,宮女的臉沒面向銅鏡,卻朝着桌面。郭嫣瞧了一眼桌面,發現那裏放着一枝金簪。早上她梳妝打扮時有點猶豫,最後沒戴那枚簪子,忘記收了。
郭嫣沒多想,立刻躲到了隔扇後面。
等了一會兒,她輕輕探頭一看,桌面上的金簪已經不在了。那宮女依然擦着梳妝台上的東西。
郭嫣在隔扇外輕輕踱了兩步,埋頭想着甚麽。這個宮女她當然認得,名叫素兒,她是去年才來郭嫣這邊服侍人的,以前隻是浣衣房做粗活的宮女。
“咳咳……”郭嫣輕輕咳嗽了兩聲,便繞過隔扇走了進去。
素兒屈膝道:“娘娘回來了啊。”
郭嫣點點頭,徑直坐到梳妝台面前,轉頭一看,“咦”了一聲道:“我早上放在這裏的金簪呢?”
素兒忙搖頭道:“奴婢不知,奴……婢剛進來沒一會兒。”
“真的沒看到?”郭嫣瞧着她似笑非笑地問道。
素兒的臉馬上紅了,眼睛一凜,擡頭道:“奴婢真的沒看到!”
郭嫣道:“那我現在叫人進來搜?”
素兒渾身僵直地站在那裏。郭嫣站起來,作勢要喊人。忽然之間,素兒“撲通”一聲跪伏在了地磚上,“娘娘饒命,娘娘……”
郭嫣馬上好言道:“我知道最近大夥兒都不容易,你先别慌。”
“娘娘真是菩薩心腸,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自己……自己打自個嘴巴!”素兒吓得渾身直抖。
“噓!噓!”郭嫣抓住她的手腕道,“小聲點,宮裏最忌諱手腳不幹淨的人。萬一被人聽見了,我想保你也保不住。”
“娘娘……”素兒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郭嫣低聲道:“我問你一件事,若是你如實回答,我定然幫你遮掩此事,絕無第三人知曉。”
素兒道:“奴婢定然知無不言!”
郭嫣回頭看了一眼,聲音更低:“永樂元年春,那時你好像在東宮浣衣房做活?”
“啊?”素兒剛剛鎮定的表情,頓時又一驚。郭嫣見狀,心裏已是有了五六分數了,她立刻問道,“看樣子,你肯定知道點東宮浣衣房的事兒。說罷!”
素兒怔在那裏,良久沒有吭聲。
郭嫣好言道:“我隻是不想被蒙在鼓裏。你把事兒說出來,我也不會告訴别人、是誰說的。可你要是幫着别人騙我,你懷裏那金簪……活活打死都是輕的!”
“奴婢說!”素兒急忙點頭道,她接着低聲道,“确是有一件事……不過肯定是那奴婢蘿兒使壞,和太子妃沒甚麽幹系。”
“你先說,看見了甚麽?”郭嫣的心情七上八下,但強忍住了情緒。
素兒小聲道:“有一次,那蘿兒在次妃娘娘的衣裳上……抹了東西。”
郭嫣聽到這裏,眼睛發|脹,雙手緊緊捏緊了。她就知道當年第一個孩兒小産有陰|謀!不然那麽多人,爲何蜜蜂偏偏盯自己?
郭嫣一時間渾身發顫,說不出一句話來。
素兒道:“一定不是太子妃指使的,太子妃若知此事,浣衣房的人怎能被調到您這邊來呀?蘿兒平素就欺上瞞下,喜在奴婢們面前抖威風,膽子又大;或許蘿兒隻想看娘娘出醜,沒想到事情鬧那麽大,所以才有膽子幹……”
郭嫣冷冷道:“你看見了蘿兒使壞,她一定不知道,不然你早就沒在東宮裏了。東宮那麽多宮女,太子妃如何都理會得過來?蘿兒雖是太子妃的親信,可她沒人指使,敢擅自對付我?!”
“奴婢不知,奴婢……”素兒渾身依舊抖着。
郭嫣的心在滴血,憤慨和仇怨在全身湧動,難以自持!
就在這時,素兒雙手捧着那枚金簪呈了上來。郭嫣看着她手裏的金簪,忽然之間冷靜了不少,心道:今日若放過了素兒,将來無憑無據她會承認偷了金簪?那時她還願意作證指認蘿兒嗎?
郭嫣心裏一時間有點亂,心裏仍有點懼怕張氏,但又實在不甘心自己那可憐的孩兒,就此不明不白遭人陷害!
她忽然又心道:看得出來,太子爺其實不怎麽喜歡瞻基……
太子爺嘴上從不說出來,但郭嫣在太子身邊親近那麽久,哪能不知道:其實太子爺很怨|恨聖上!
偏偏那朱瞻基非常得聖上寵愛,聖上不止一次說過瞻基像他。太子卻根本不喜歡那種人,他更覺得仁厚安靜的垲兒更像他的性子。
郭嫣的臉越來越冷峻!
“娘娘……”素兒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郭嫣看了她一眼,冷言道:“若不聽話,你知道甚麽下場!”
她說罷立刻喊道:“來人!來人……”
素兒渾身一軟,人已癱倒在地磚上。郭嫣道:“還不快把金簪揣起來,一會兒人進來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