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那幾個人面前經過,又轉過身看着其中的趙平,問道:“安南國王後的娘家在哪裏,陳興旺知道嗎?”
趙平立刻抱拳道:“回王爺的話,不知。末将問過陳興旺此事,他并不知曉。”
他說罷便走上前來,跟在朱高煦的身邊,道:“不過王後這等人物,打探她家在何處實非難事。今安南國舊臣裴伯耆于芹站被逮,隻消等大軍到了安南國,抓住降官一問便知。”
朱高煦聽罷點頭,以爲然。
趙平從老撾宣慰使司回來,一無所獲,已将事情經過禀報了朱高煦。趙平又道:“王爺勿憂,今陳天平既死,王後幾經輾轉回到家中,反倒安生了。”
“哦?”朱高煦馬上轉頭道,“趙把總如此認爲?”
趙平怔了一下,道:“王爺言下之意、此事定有不實之處?”
朱高煦一邊向書房走,一邊忍不住說道:“咱們從陳興旺口中、老撾勐騷瓦城陸續聽來的消息,本身就有不合情理之處,如何叫人相信?
照陳興旺的消息,安南國王後母子,被陳天平的人拘|禁在老撾地面,乃因陳天平重金賄|賂了老撾國王。因陳天平想做安南國國王,要危及其母子性命;所以在王後請求之下,陳興旺才帶小王子來到雲南府。
等趙把總到了老撾,卻得知王後的娘家人拿錢财賄賂了寺廟和尚、看守的兩個侍衛,将王後贖回去了……既然老撾國王已知道安南國王後在城中,若未得國王同意,一個和尚如何能放走安南國王後?”
趙平忙道:“彼時,末将也覺得此事蹊跷,可回頭便找不到了那和尚。末将隻好猜測,或許寺廟和尚與侍衛貪财,私自放走了王後。”
朱高煦便問道:“趙把總見了老撾國王。那國王親口說過,他與陳天平交易之事?”
趙平一臉羞愧道:“那時語言不甚通暢、交談困難,末将沒能問清此事。末将辦事不力,請王爺降罪!”
朱高煦擺擺手:“此事便罷了,還有一個叫人困惑之處。王後能回她的娘家,彼時她爲何不托付陳興旺、将小王子徑直帶回她的娘家,卻送到雲南府來了?”
趙平拜道:“王爺所言極是,末将愚鈍!”
此時朱高煦身邊有好幾員大将、宦官等随行,因爲安南國宗室的事,本來就不是甚麽機密,朱高煦也沒有必要避開王府裏的人。于是大夥兒聽到他的言談如此敏銳,無不露出敬畏之色……顯然漢王不是好糊弄的!
一衆人走到了書房門口,朱高煦輕輕擡了一下右手,衆人便在門外止步。隻有宦官曹福跟進來,端茶送水侍候着。
朱高煦在他那張紅木椅子上坐下,又是怔怔出神了一會兒。
大軍出征在即,他卻十分關心安南國王後的下落。如今王後的下落,實在是事關大局,幹系着戰後穩定安南國局面的大事。
如果找不到小王子的親|媽,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兒有甚麽用,如何證實他的身份、才能叫人信服?
陳興旺的叙述、以及轉述王後的話,老撾宣慰使司那些人告訴趙平的話……朱高煦并未推翻和懷疑全部。他隻覺得,隻要是從人們口中轉述的話,多半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總有幾分真、也難免有幾分添油加醋。
現在朱高煦最擔心的是,整個安南國都被胡氏父子控制了,王後的娘家人真的能保住她?
……在沈園裏,朱高煦對沐晟說過一句話,他已是親王,軍功對他毫無意義。
言下之意,親王沒有晉升的空間了,皇帝以下、地位最高的就是親王;若非朝廷選擇了他,他不太願意出征安南,無利可圖。
這句話沐晟沒有任何質疑,然而朱高煦卻是騙沐晟的。
朱高煦心裏非常想打赢這場勝率很高的大戰,而且要赢得幹淨利落!
胡氏父子當着明軍的面、殺宗主國的使臣和将士,殺已經定好的安南國國王,朝野震動,天下人都在關注此事、穿得沸沸揚揚。如果朱高煦能借此,再次向世人證明自己的武功,好處非常之大。
那個他會被活生生燒死的宿命與噩夢,讓朱高煦内心裏總有魚死網破的隐憂!到了那一天,自己的威名、能力得到世人的認可,那是很大的優勢。
如果一個人注定會戰敗,誰會願意跟着他去冒險送死?人們要打仗,都是爲了想赢!
因此朱高煦非常賣力,準備着這場戰争。他甚至把自己的隊列訓練,推廣到了麾下的全部十萬人馬,以提高軍威。
……永樂四年六月下旬,大軍照部署開拔。
朱高煦與家眷道别,先穿上衮服去了漢王府東南面的宗廟,祭祀之後,他又換了甲胄,下令大軍出城。
雲南府城内的十字交叉大道邊、城門附近,聚集了無數的百姓,朱高煦懷疑全城的百姓、都出來送行了。此戰關系大明朝的臉面榮辱,人們對勝負無不翹首以盼。
中軍大旗上寫的是四個字:吊民伐罪。然後有寫着“明”字的軍旗,還有“漢”字的旗幟。大路上鐵甲如洪流,旌旗如雲,陣仗非常之大。
朱高煦率領的東路軍,正軍将士十萬五千人,另有文官、宦官三百餘人,民壯數萬人;戰馬、騾驢、獨輪車無算。全部人數有十幾萬,号稱五十萬,浩浩蕩蕩地從四道城門陸續出了雲南府城。
從雲南府城南下,在大明境内的道路反倒更崎岖,朱高煦将全軍分作四路,從不同驿道南下,以免擁堵。大軍在國境之内行軍,無甚威脅,分路進軍反而更容易得到當地的物資。
漢王府護衛軍衛指揮使王斌爲先鋒,率軍五千從南城門最早出城,各路人馬随後進發。
進軍道路在雲南境内多山,南下至紅河流域;等沿紅河到了雞嶺關時,地形道路反倒平坦起來。
前期方略,王斌先鋒攻占雞嶺關,然後各路人馬在雞嶺關内集結……
朱高煦從十多歲起,便在各處戰場上出沒,十餘年曆經戰役無數,其間沒有消停過太長時間,對行軍紮營、住帳篷風餐露宿倒也比較習慣了。不過在路上,偶爾中軍會設在土人的村子裏,這時能在床上睡個舒坦一些的覺。
雲南府城以南的大片地盤,雖設有臨安、元江等府,但漢人百姓已是非常少;雲南布政使司的廣大地區,不到一百萬漢人大多都集中在幾個大城市、以及附近區域。南邊到處都是土司、土人村寨。
六月剩下的日子,還沒到戰場。朱高煦倒也樂得其所,沿路見識了風情迥異的村子,住過瓦房、木頭房子、草房,千奇百怪十分稀奇。
大明官府隻能直接管理城市,連内地的官也幾乎不下縣城,在這些土人地盤上更是鮮見漢人官吏。
不過土人們大多還是很熱情好客的,畢竟明軍大批将士,手裏拿着武器。
當人們發現官軍隻是路過,并不燒殺劫|掠時,也投以善意款待。夜裏将士們常常觀賞土人燃起篝火載歌載舞,大夥兒喝着酒唱着歌,倒也十分歡樂。
朱高煦根本不穿親王的服飾,隻穿武服甲胄、戴寬檐鐵帽,沿路土人百姓認不出來他是親王。因爲他的身邊總是有一群人護衛,百姓隻知道他是個有地位的武将。如此便省去了一些風險。
大明朝廷不分民|族,隻有漢蠻之分,于是朱高煦也搞不清楚他見過一些什麽民|族,隻知道他們有落恐部、左能部、瓦渣部等部落名字,官府封他們的首領爲土官,照當地土話的音譯取個名字方便造冊記載。
軍隊到達元江府境内時,許多部落衣着語言相似,頭上都包着布、穿着深色土布衣裳。有個部落的土官有些見識,看到了朱高煦的刀鞘上拼鑲的黃金寶石,以及色彩鮮豔的糯冰種翡翠玉佩,把他的女兒引薦了出來。
朱高煦才見識了另一種打扮,原來土人富貴人家确實喜歡銀飾,難怪當初孟養司思氏隻要銀、連銅錢都是退而求其次。那小娘的帽子幾乎都是銀的,穿着白色的毛皮衣裳,竟有幾分清秀可人。
這時朱高煦才覺得,自己認爲土人女子長得不行、是一種偏見。沿路幾乎沒見過美|女,不過是因爲很多土人小娘風吹日曬、生存環境也不太好,所以皮膚黑罷了。朱高煦和世人一樣,都喜歡皮膚白的小娘。
朱高煦和那一身銀飾的小娘比劃着交流了一會兒,語言不通、實在是隻能你看我、我看你。他也沒叫小娘子侍寝,畢竟是土官的女兒、普通的土官之家,聯姻無必要,糟蹋又是沒事找事。當然也不可能有感情,連交流都成問題,隻是一面之緣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