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大夥兒陸續通過雞嶺關(老街)後,漸漸安心了不少。雞嶺關乃安南國北面最重要的關隘之一,能過此關,自然叫人覺得事情順利。
軍中文官呂松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對黃中說道:“胡氏便是怨恨陳天平,卻不敢對大明将士輕舉妄動,何況咱們拿着聖旨。”
黃中以爲然,聽罷點了點頭:“使君言之有理。”
那胡氏篡|位之後,先遣使到京師,想蒙混過關、得到大明朝廷的冊封。可見他們還是不敢得罪大明朝。
黃中奉旨護送陳天平,隻有四千人馬,也不是爲了來挑釁,安南國沒必要和他幾千人發生甚麽沖突。況且到目前爲止,雙方都相安無事,并未發生任何争執。
呂松神情自若道:“前者李禦史到安南,言胡氏父子執禮甚恭,黃将軍第一回來安南?不過,您也不必太過擔憂了。”
這時前軍已到了紅河河道大路上的另一處關隘,芹站。
黃中一邊觀察着城樓上的安南守軍,一邊往洞開的大門裏走。因爲呂松的一番話很有道理,此時黃中也放心了。
“砰砰砰砰……”突然空氣中響起了一陣密集如鞭炮一樣的聲音。
黃中大急,忙勒住坐騎,循聲看發生了甚麽情況。隻見關隘兩邊的山坡上白煙陣陣,仿佛忽然起了一陣大霧。黃中當然明白那是甚麽,火器的硝煙!
頓時有不少士卒被火器擊傷,慘叫倒地。頃刻之後,山坡上便殺聲四起,不知有多少伏兵沖了出來!
“後退!”黃中馬上大聲喊了一聲。
好些明軍将士已經通過了關隘,此時紛紛調頭向城門後退,道路一時擁擠不堪,亂作一團。兩邊都是伏兵,沖将下來後短兵相接,人們還沒怎麽回過神,四處便“叮叮哐哐”地拼殺起來。
黃中率衆邊戰邊退,他的人馬在大路上,之前是長蛇狀;忽然毫無準備地遭到偷|襲伏擊,簡直潰不成軍,大敗。明軍向北湧出百步,才勉強以步卒形成防線,弓弩手幾番發射、射住了陣腳。
安南軍沒趁勝沖上來,黃中趁機急忙大喊,叫諸将整頓兵馬,列陣防備。此時兩邊的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人和旗幟,黃中急得額上全是汗。
“呂使君!”黃中伸頸大喊,“叫呂使君過來,問問是怎麽回事。”
“呂使君在城樓上!”亂軍中不知誰回應了一聲。
黃中擡頭一看,見陳天平和呂松都在上面,被一群戴着竹笠的人抓着……剛才形勢非常混亂,安南軍伏兵沖了下來;陳天平和呂松被抓,定然就是在那個時候!
聽說安南官吏不少會說漢話,黃中拍馬上前,正想詢問。
不料這時見上限刀光一閃,陳天平的腦袋突然就被大刀劈了下來!毫無征兆,毫無道理。人頭徑直從城樓上滾落到驿道上,發出“咚”地一聲響。
一句話噎在黃中喉嚨口,又被他咽了下去。明軍将士無不擡頭觀望,人群裏的嘈雜漸漸安靜下來,無數人都對剛才的一幕震驚了。
就在這時,一個安南人用漢話喊道:“跪下求饒!”
呂松掙紮着直起脖子道:“本官乃大明……”
“嚓!”呂松的話還沒說完,血|淋淋的大刀劈了下去,他的人頭也從城頭滾落下來,摔得“咚”地一聲,沾上了不少泥土。
不多一會兒,另一個穿着紅色圓領袍服的明朝官員,身上綁着繩子,被掀到了城樓上。呂松認出,那人正是大理寺卿薛岩!薛岩乃正三品官員,三司法職位最高的文臣之一,在李琦之前就受派到了安南國清化。
連續兩顆人頭落地,黃中已不敢想象接下來的事。薛岩正扭着脖子說着話,隐隐說他是漢王的親戚之類的話。
但薛岩還是被推到了城頭上,滴血的大砍刀在他後面高高舉起。
一句生澀的漢話聲音問道:“投降不投降?”
薛岩面對數千明軍将士,站在城樓上閉上了眼睛,一聲也不吭。
不料旁邊有安南人“叽裏哇啦”說了一句,大刀就放下來了。幾個人把薛岩像個麻袋一樣拖拽過去。
“哈哈哈……”城樓上發出一聲嘲弄的大笑,接着城樓上、兩邊的山坡上到處都大笑起來,笑聲簡直震耳欲聾,仿佛正在開一個盛大的節日聚會。
笑聲在山間此起彼伏,又有火铳的聲音夾雜其間。一排接一排明軍俘虜被推到城牆上,有的跳下了城樓摔個半死,有的被火铳抵着臉斃|掉。
隻有山谷大路上的幾千明軍将士沒笑,大夥兒眼看着自家的官員、軍士被侮辱|虐|殺,誰還笑得出來?
多達三四千人的人群裏,甚至連一句說話聲都沒有,他們被夾在山谷中間嚴陣以待,沒人吭聲。許多人臉上隻有憤|怒。
旁邊的弓弦拉開發出“喀喀喀……”的顫音,黃中卻伸手往下做了個手勢,他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複雜地望了兩眼城樓上的人,說道,“傳令,後軍作前軍,慢慢撤退!”
……雲南府城,朱高煦最先得知了在安南國芹站發生的事。這已是十天之後,年關已過了。
昆明城還籠罩在過年的氣氛中,到處都張燈結彩,空氣中飄散着忽遠忽近的鞭炮聲。
朱高煦的反應,也是目瞪口呆,他坐在那把紅木椅子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一時間有種不真實感,但摸着手裏黃中的書信,頗有質感的宣紙十分真實,上面的文字也描述得相當之詳細……不得不叫人相信,這确實是十天前發生過的事!
并非此事嚴重、他被震驚了,畢竟朱高煦到明朝以來,經曆過的大風大浪也不少;而是他無法理解安南國胡氏,再次開始質疑自己的思維。
千算萬算,朱高煦真是連想也沒想過,安南國會這麽幹!
身邊還站着兩個長史、兩個護衛大将、一個宦官,幾個人都瞧着朱高煦一愣一愣的表情,一副好奇的模樣。
朱高煦見狀,便把手掌拍在宣紙上,往前一推,“都看看罷。”
文武官員數人傳閱罷,都感到很震驚意外。朱高煦這才放心了不少,至少不是他一個人這麽個感受。
李默道:“這消息報到朝裏,恐怕不能善罷了。朝廷會如何處置此事?”
朱高煦漸漸平靜下來,說道:“還能如何處置?各自準備兵器,戰場上相見了。”
李默又沉吟道:“胡氏父子此番作爲,有何緣故?”
朱高煦道:“可能覺得活着太累罷,還是去地府見列祖列宗舒坦!”
幾個人聽罷面面相觑,有人想笑又覺得不合時宜,憋住沒笑出來。
朱高煦倒不是想開玩笑,他此時隻能這麽推論胡氏的動機,才勉強能把眼前的事說得通,這樣才合乎情理。
“等朝裏知道了消息再說。”朱高煦揮了揮手。
幾個文武紛紛抱拳作揖,告退而出。
朱高煦良久沒動彈,思緒依舊很亂……雖然上次思行法的所作所爲,就給他上了一課。但安南國不算個小國,他仍然不願意相信,能執掌國|家大政的人,會如此兒戲?
或許,世人想事兒的角度、看重甚麽東西的價值,還是與朱高煦有很大差異的。
他又重讀了一遍黃中的書信,裏面描述的一個細節,引起了朱高煦的興趣……
安南軍伏兵在離大路五十步以外,忽然火铳齊發,明軍将士傷亡者甚衆?
朱高煦接觸過明軍的各種火器,其中的各式火铳、十步之外能打中人基本要靠運氣,而且距離稍遠,打披甲的軍士很難破甲。
這五十步之外的射程,還能殺傷“甚衆”,叫朱高煦感到有點蹊跷。
不過此時有的官員喜歡虛報數目,就連朱高煦自己也不例外,上次他去打思氏,把護衛軍衛所軍全部算上、湊到一起還不到一萬人,卻号稱五萬大軍……所以黃中可能在信中把距離誇張了五倍也不一定;而且黃中被伏擊大敗,誇大一下安南軍的火器,也有想推卸罪責的動機。
朱高煦這麽推測之後,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如果敵軍伏兵在十步的地方,那麽多人快貼着臉埋伏了,再馬虎大意的人,又怎能完全沒有察覺?
他想了想,便提起筆寫了兩行字,招呼黃狗道:“把信漆封好,送到守禦所。叫侯海派兩個人去,将信送給黃中。”
黃狗彎腰尖聲道:“奴婢遵命。”
那黃中走紅河河道返回,還是要經雲南。隻消叫黃中到昆明城來,當面問問,事情必得真相大白。
朱高煦以前的學曆不高,很多見識都很零散。比如他知道棱堡這種東西,是因爲玩過策略遊戲了解過。但火|槍具體有些甚麽種類,他大多是在大明朝軍中見識到的,并沒有太多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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