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曾遍觀都司的舊檔、把有關麓川地區的記載都看過一遍,因此才作出了這樣的判斷。然而,他還是低估了思家的羁傲不遜,或者是高估了土司的遠見。
……在那塊地盤上,最羁傲不遜、最難以控制的土司,必屬思家土司無疑!
元朝時,思家的地盤很大,被稱作麓川。元軍也拿他們沒辦法,麓川王國持續坐大,迫使元朝朝廷不斷退讓。
直到明朝勢力大規模進入雲南後,情況才有所改觀。明朝朝廷、雲南三司以及沐府,十幾年經營麓川地區,采用分而治之的手段“析麓川地”;将其分爲大小多個土司,逐漸削弱了思家的實力。實施這個方略期間,沐英幾次親率大軍征伐思家,用武力鎮|壓了思家土司的反抗,這才完成了對原來麓川王國的分割。
近幾年、思家開始兼并一些村莊,馬上就引起了遠在昆明城的雲南都司注意;隻因這個土司實在是太棘手了,而且長期性地困擾雲南官府,很受明朝各方的重視。
但現在,思家仍處在恢複元氣的時候,也正是最虛弱之時。
能讓元朝頭疼的土司、生存到現在,應該是有些遠見的。所以朱高煦才做出判斷,這個時候思家的最正确的做法是韬光養晦,對明朝一些不太過分的要求,應盡力同意;逐漸擴張、慢慢積蓄實力。然後等待機會。
……然而,朱高煦自以爲高明的判斷,顯然被思家啪啪打了臉,思行法二話不說直接推平了城寨礦坑!
于是朱高煦完全改變了想法,将處理這件事的想法重新審視、升級。
他已逐漸掌握了雲南軍政,面對雲南最棘手的刺|頭,決定正好趁他病、要他命!不然等思家更強大了,再去理會必定更加燙手。
既然思行法不想做買賣,朱高煦就決定要把自己的臉面找回來;順便也替大明朝廷解決一個難題。他現在的身份畢竟是太祖的孫子,有時候下意識地會有一些責任感。
朱高煦決定先突襲孟養司,萬一不順利,他也想好了退路……上書皇帝,繼續調兵調糧,把這場戰争幹到底。
從“靖難之役”起,朱高煦就認爲他的父皇朱棣是個很有胸襟遠見的人,所以相信,朱棣會贊同自己對孟養司的見解。
……三護衛中挑選出了精兵五千,朱高煦以韋達、劉瑛爲将,趙平爲親衛将領;留下了王斌和陳大錘,統領漢王府護衛軍諸事。
他在書房裏先招王斌和陳大錘見面,悄悄告訴他們,護衛軍中武将陳剛、軍馀枚青是奸諜,讓他們心裏有數,但不能打草驚蛇。
接着朱高煦又單獨見了漢王府典仗侯海,提醒侯海,右長史李默是奸諜。在出征期間,叫侯海注意李默幹的事,特别是長史府的人事舉動。
管事的宦官反而叫朱高煦比較放心,王貴是以前郡王府的舊人、朱高煦的心腹;那黃狗是建文朝留下的宦官,因爲朱高煦救了他的幹爹吳忠一命,黃狗也算忠心護住。這兩個人,朱高煦都留下了;隻帶王貴那幹兒子曹福出行。
另外朱高煦叫段雪恨留下,呆在王妃郭嫣身邊。
夏秋之交,正是雲南府的雨季,經常下雨。中軍選了一個晴天出發,但地面也還是濕的,城中有幾條街更是泡在水裏。元朝時官府曾治理過昆明城的江河、挖河道分流,但降雨太大的時候,城中還是會發大水。
不過現在淋點雨,等到了戰場上,就是相對少雨的季節了。
朱高煦一早起來,與郭薇、姚姬、杜千蕊道别,出得後宮。然後帶着一衆文武到祖廟祭祀罷,便下令大軍開拔。此行的人數隻有五千多人,衛所軍正在大理府聚集;朱高煦率護衛軍,要先去大理府,合兵一處,再進軍孟養司。
郭薇問歸期,朱高煦希望能趕在她産期之前回到昆明城。
……從昆明城到大理城,驿道是比較寬敞好走的。大軍在半個月内可以抵達大理府城。
兩路人馬合軍一處,軍士人數增至一萬人之衆。朱高煦把民壯丁夫都算上,再多算了一些人數,号五萬,率軍出大理城,沿着“翡翠之路”西行。
接下來的路就非常難走了,朱高煦照原來的計劃,将大軍分作五路,陸續向永昌府開拔。分批進發,盡量避免道路擁堵。
難怪那思家土司嚣張、二話不說就滅了明軍的城寨。因爲中原王朝要前去征伐他們,路實在是太難走了!
不過,朱高煦走在蜿蜒的山嶺之間,依舊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
大量軍士、人馬和辎重在山谷的道路上,就像一條蜿蜒的長蛇。幸好思家的勢力早已退出騰沖千戶所向東的所有地區,明軍在這人煙罕至的地方,仍然算是境内行軍,危險并不大。
衛所軍戶們大多穿着輕便的皮甲,防禦力不好,但他們随時脫下來晾曬衣裳。衛所軍還戴着鬥笠蓑衣,牽着矮馬,看起來像草寇,他們卻更加适應環境。
漢王府護衛軍攜帶的是沉重的鐵甲,幸得中軍在永昌府弄到了很多鬥笠蓑衣,讓護衛軍将士也遮蓋上,不僅可以遮雨,等出太陽時還能遮陽。
各路人馬陸續經過騰沖千戶所,這已是明朝正規軍屯駐的最遠據點。再往前走,就幾乎看不到漢人了。
但是騰沖所不在開闊地,卻在地形險要的山谷中。衆軍繼續向西走,不久後到達鎮西土司府(盈江),這地方反而有很大的開闊地,十分适合大軍聚集安營紮寨。
趙平禀報朱高煦,從鎮西繼續沿路往西南走,地勢都比較開闊平坦,但出橫斷山餘脈時,有一段兩邊密林山脈的山谷路,常有野獸出沒……大軍當然不怕野獸,但怕土司的伏兵。
朱高煦決定先派幾股斥候小隊過去再說。
先鋒斥候當然是衛所軍派人去,因爲他們在西南這邊呆的時間長,比較有經驗,其中還有騰沖千戶所跟着過來的将士。
他們以小旗爲隊,化整爲零,完全不攜帶火藥鐵丸、連箭矢幹糧也帶的少,卻攜帶了大袋鹽巴、大蒜!
原來将士們最怕的是樹上掉吸血蟲!那種小蟲鑽進肉裏,不僅可怕,要是拉斷了蟲子,傷口還會潰|爛,治不好就隻能等死了。
斥候們戴上鬥笠先防着,然後在身上抹鹽巴和大蒜,以此來驅蟲。要是被鑽進肉裏,據說在傷口抹鹽腌之,蟲子會自己爬出來。
朱高煦下令各路人馬這地紮營,叫護衛軍人馬依樣畫瓢,用騰沖千戶所的法子驅蟲。各營一到旁晚,到處便烏煙瘴氣,大夥兒燒各種草藥驅蚊。
……大軍隻要通過那一段橫斷山餘脈,就能聯絡到平緬軍民宣慰司的刁氏人馬。
此戰之前,朱高煦已經聯絡好了刁氏,約定一起群毆思家。一旦雙方會合,聯軍便向孟養司進發,除了樹林,便不再有任何險阻、可以阻擋聯軍進攻的步伐了!
七八天後,派出去的五小旗人馬陸續返回鎮西大營,他們死了九個人,有個軍士被蛇咬死了,其他八個都是被土人伏擊刺|死的。
先前趙平的人馬押送礦石車隊,走過這條路,但明軍從未被土司襲|殺。諸将官吏一緻認定,那些伏擊斥候的土人,一定是思家的士卒!
明軍人馬浩浩蕩蕩,陣仗很大,顯然動靜已經被思氏獲知了。但此地屬于麓川軍民宣慰司地盤,并非孟養司的屬地。
朱高煦等文武商議後認定,思氏沒有在孟養宣威司那邊等待明軍決戰,而選擇了主動進發到鎮西土司府地區,想在叢林密集和山谷狹窄地,尋機擊敗明軍!
山谷狹地,這邊的道路又沒怎麽修繕,崎岖不平。所以騎兵無法起到任何作用,朱高煦的護衛軍精銳,以鐵騎最爲兇狠,此戰卻沒有什麽用了。
不過這種決戰,明軍也并不怕土司。要麽以步兵列陣對敵,以土司那種軍陣必敗無疑!要麽土司出動象兵沖陣,但明軍攜帶了大量火器。
永昌府總兵官建議,前鋒軍先行,尋機與土司主力在山谷中決戰。
但朱高煦拒絕了谏言,他詳細詢問斥候,又與趙平等人談了很久,發現前面的山區并不是懸崖峭壁,而是起伏的山林。
朱高煦在中軍大帳中斷言道:“思家土司被戲稱猴子,但他們不是猴子。當年黔國公征伐思家用過大量火器,趙百戶在礦場那邊也用火器吓退過戰象。思行法肯定不會以象兵列于山谷,與咱們正大光明地決戰!”
衆将聽罷紛紛附和。
朱高煦又道:“兩邊的山林,才是思行法看中的地方。但是,咱們若要争奪道路兩邊的地勢,就隻能在山林裏作戰,那吃虧就大了。”
大帳裏議論紛紛,朱高煦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久久沒再說話。
不管怎樣,思行法掌握了選擇戰場的主動權。第一仗的迹象已經漸漸清晰了,戰場就在鎮西西南面的山林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