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沒有驟雨,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騎在街道上馳馬,馬背上的軍士見到了趙平等人,便翻身下馬抱拳道:“禀趙百戶,斥候到營中來報,發現在礦場那座山後,許多土人正在挖礦坑!”
趙平眉頭一皺,想起漢王交代他的事,立刻便道:“傳我的令,即刻召集營中的弟兄。”
“得令!”軍士抱拳道。
趙平轉頭對刁雅道:“咱們的公文交接,随後再辦,刁雅姑娘先随我去山後瞧瞧。”
刁雅點頭應允。
趙平帶着二三十人趕到了山後,便看見一大群土人正在山腳下挖掘石頭。他駐馬觀察了一番,認定這些人果然是爲玉石礦而來。
土人們學着礦場漢人工匠的法子,把挖出來的礦石,拿火燒、用水澆,讓礦石裂開後看裏面的玉石。山下黑煙和白汽缭繞,一團嘈雜;其間還有兩頭大象,時不時悶聲鳴叫一聲。
許多土人發現有甲兵來了,紛紛擡頭觀望。
趙平翻身下馬,牽着馬匹走下山坡。他便轉頭對刁雅道:“問問他們誰是管事兒的,出來答話!”
刁雅用土語喊了幾聲後,幾個穿着花裙子的黝黑漢子拿着刀向這邊走來。
“列陣!”軍士裏一聲喊叫。二十餘軍士便拿着槍盾弓弩列成兩排,陣隊中間讓開一條路,護着趙平和土官小娘等人。
穿花裙子的土人叽裏哇啦地嚷嚷起來。刁雅飛快地說道:“你們想幹甚麽?”
趙平道:“雲南都司與孟養宣慰使思行法定下盟約,孟養的玉石礦隻得都司準許的人開礦。”
刁雅将趙平的話告訴花裙子土人,土人又嚷嚷起來。刁雅翻譯道:“這是我們的地方,我們挖自己的山,關你們甚麽事?”
趙平與徐掌櫃交換了神色,徐掌櫃抱拳道:“隻得趙百戶拿主意。”
趙平道:“去把路堵了!叫他們放下礦石,方能離開此地。”
武将應聲,喊道:“向左轉!前進!”
軍士們列隊向礦坑外面的大路跑步而去。
推着獨輪車的土人苦力被堵在路上,“叽裏哇啦”地喧嘩吵鬧,更多的土人湧上來,推攘着靠近明軍軍士。軍士們以槍盾在前,一時間也沒敢對手無寸鐵的苦力動手。
趙平大聲呵斥,刁雅也用土話叫喊,然而無濟于事。不多時,那兩頭大象居然邁着沉重的步子,向路上沖過來了。
若是等大象靠近,步軍單薄的防線如何還擋得住?趙平下令放箭,弦聲“砰砰”作響,那大象中箭受傷,叫喚着向路邊亂跑出去,還有土人中箭慘叫。場面一亂,陣前的土人們被推攘着擠到大盾上,擠得明軍陣型動蕩。終于有軍士惱怒着刺|擊了一個土人,血濺出來,衆将士紛紛出手,很快又有幾個土人被捅|死在跟前。
路上驚慌混亂了一會兒,很快那些土人就跑掉了。
趙平見幾個穿花裙子的土人離開礦坑,從小路匆匆離開。他又瞧着路上躺在血泊中的幾具屍體,頓時覺得有些不妙。
明軍人太少,此地又無工事,趙平決定先回去再說。
一行人回到軍營,趙平便立刻寫了兩封信。一封向雲南漢王府遞送,一封就近送去孟養宣慰使司,與思家交涉開礦盟約事宜。都是用漢字寫成,那思家父輩就曾受封平緬宣慰使,必定有看得懂漢字的人。
接着趙平下令屯軍村莊戒嚴。
軍營也在村子裏,位于村子北門附近;北門外還有一塊空地是校場;礦坑在村子西邊的山腳下。如今情勢有異,明軍百五十人,隻能勉強防禦村莊,礦場就顧不上了。
下午,軍屯村西門就來了許多土人,把死屍放在木架上,擡到了門口。此時天氣炎熱,估摸着放一下午就會有味兒。土人在寨門外喊叫,要求明朝官軍賠喪葬費,一具屍體八兩銀子,并懲罰殺人的兇手。
趙平叫刁雅喊話,孟養土人私自開礦,已是不法;主動前來沖擊官軍軍陣,便是無理。反正是談不攏。
吵鬧了一陣,刁雅說道:“那些人必定不是村民,村民見到這麽多甲兵肯定害怕,也不太可能和官軍讨價還價。”
“在山後的礦坑見到那幾個花裙子土人,我便猜到他們不是尋常村民。”趙平點頭。
刁雅問道:“趙将軍以爲,他們該是甚麽人?”
“思家的人。”趙平皺眉道。
刁雅驚訝地張着嘴,看着趙平說不出話來。
趙平看了一眼沉思的徐财七,說道:“我聽說不久前,昆明城兩塊名叫‘天作之合’的美玉,先後賣出了三萬貫、五萬貫的高價。思家聽到這個消息,肯定對原來的每年八千貫不滿,他們這是想要更多的好處。”
徐财七這時開口道:“趙将軍不愧是讀書人出身,一語道破天機!”
孟養宣慰使司治所,距離礦場隻有十多裏路。次日一早,思家就派了人過來。
果然不出趙平所料,思氏使者十分痛快,見面便“爽快”地要求,将孟養宣慰使司的分利提高二百倍,到十六萬貫白銀!
十六萬貫?!趙平懷疑自己聽錯了,但那思家使者會說漢話,重新說了一遍還是這個數……
大明朝皇帝的親兒子漢王,護衛軍隊的正軍人數多達兩萬人。這兩萬人有一半在屯田,另一半在值守。實際上漢王府每年的軍饷開銷是一萬貫左右,而且漢王府護衛的人馬裝備精良、兵強馬壯,軍饷并不算低。十六萬貫白銀,足夠漢王府三護衛的十六年軍饷開支了!
趙平馬上拒絕了使者的提議,“本将是漢王府護衛百戶武将,受命節制孟養礦場事宜。這等大事本該先禀奏漢王府和雲南都司。但孟養宣慰使提出十六萬貫之數,不用禀報也是不可能的事!”
使者道:“我聽說一對翡翠就賣出了五萬貫,而今孟養之地開采的玉石無算,十六萬貫不算多罷?”
徐财七抱拳向趙平一拜,見趙平點頭,徐财七便開口道:“使君有所不知。傳言的翡翠叫‘天作之合’,這等玉乃稀世罕見之物,不是每年都能找到。何況即便是‘天作之合’,也換不來五萬貫銀錢。買走此玉的人是甯王和漢王……孟養礦場受漢王府庇護,使君以爲漢王真會花那麽多銀兩,向沈家購買此玉?”
“你們甚麽意思?”使者問道。
徐财七道:“言下之意,你們或許錯誤地估計了翡翠的暴|利;傳言不可信,隻是商家爲了宣揚翡翠名氣。實際咱們到手的利錢,遠遠沒有那麽多,更無法分利十六萬貫之巨額銀兩。”
使者道:“我們大王被漢人騙了,八百貫白銀簡直不值一提!”
趙平說道:“此事事關重大,必得先禀奏雲南官府,才能答複孟養宣慰使。本将請思家先行撤走礦坑上的人,在軍屯村外鬧事的人也撤走,待昆明城諸衙署重新派遣使節,到孟養宣慰使司再議何如?”
就在這時,徐财七靠近趙平,耳語了幾句話。趙平聽罷點了點頭,又對使者抱拳道:“漢王曾與礦場主沈家提過另外的法子,除了分利,思氏也可以開礦,但隻能售賣給沈家。彼時沈家家主認爲,土司無力開采礦坑,才定下了隻分利的法子。”
使者想了想,說道:“那我便回去,将你們的話禀報大王(孟養宣慰使)。外面出了人命,死的都是村民,将軍不賠喪葬費,恐怕難以服衆。”
趙平立刻答道:“咱們也不想發生這等事,但此事錯不在官軍。這次賠了錢,下次此地村民又不講規矩,豈不徒增死傷?”
使者冷冷道:“悉聽尊便!”
兩邊談了半天,不歡而散。趙平還是親自将使者送出了寨門。
昨天旁晚,寨門外的屍首就臭了。諸武将和掌櫃怕發生瘟疫,先在牆上鳴火铳,吓住土人。然後調兵沖出西門,強行潑上桐油柴禾,将屍首都燒了。
桐油柴禾燃燒的大火上,黑煙滾滾。趙平站在土牆後面,向外面眺望,正與那些土人隔着黑煙相互觀望。土人們沒有上來撲火,但也還沒散去。
近三個月平靜無事地開礦,太平局面或許隻是昙花一現。土人村民們與漢人商人百姓的互利買賣,比劃着交流的場面恐怕也将一去不複返了。這個世上的事,不是良善百姓的意願能說了算的。
趙平良久不語,站在火光濃煙之間,回想着這兩天發生的事。他有點擔心自己沒辦好事,但想想一切都是照規矩和道理來的,土司要來鬧事,他有甚麽辦法?
就在這時,徐财七也走上了土牆。趙平便道:“就算咱們先讓步了,土司或許也會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