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何福的弟弟在朱高煦手裏,很多人都知道朱高煦抓到了建文身邊的一個親信,此事隻要抖出去就是何福的催命符……他還敢不聽話嗎?
朱高煦如獲至寶,久久都沉浸在喜悅的心情之中。
一個在朝爲官的武臣,變成了藩王的人,這是相當不容易的事!就連皇太子也不敢輕易拉攏朝臣。
興奮之餘,朱高煦卻發現内心隐隐有點不安。
在這天井一般的小院子裏踱步了一會兒,他才捕捉到了那不安的源頭……這種事不管做得多周密,他欺瞞的人畢竟是他的父皇朱棣;朱棣不僅是個難以被欺蒙的強主,而且有能力制裁朱高煦!若是朱高煦騙的是别人,他就不會有這樣隐隐的懼意了。
不過他還是準備幹這件事。此時他不敢造反,覺得是送死;但若冒險積蓄實力也不敢的話,隻能坐以待斃了。
朱高煦尋思着,何福比朱能邱福等人還可靠。燕王府舊将最多傾向和支持朱高煦,但要他們跟着造反就不可能了……這世上的人,要麽讓他感受到根本的威脅,要麽讓他看到實實在在的巨大好處,不然要叫榮華富貴的勳貴們提着腦袋冒險,憑什麽?
“人心呐!”朱高煦忽然輕輕感歎了一句。
這時陳大錘從夾道走過來了,抱拳道:“禀王爺,俺把段楊氏也押回了王府,仍關在上回的廊房裏。”
朱高煦點了一下頭,心道:一直想複仇的兩母女,現在總算都落入了自己之手。自己想怎麽處置都可以了。
剛才他感歎了一聲人心,這時忽然想起其中有些事,似乎不太說得通。
按照段楊氏的想法:複仇的主要方式,是借建文之事,徹底整垮沐晟全家;而刺殺沐晟,并不是她的主要手段,不然刺殺的部署不會顯得那麽倉促。
彼時查出沐晟私藏建文的事,已經快成功了。作爲一個母親,爲何非得讓女兒去白白送死?段楊氏要是薄情寡義之人,那也犯不着十幾年爲夫君報仇了。
他左思右想,一直覺得此事有點蹊跷。
朱高煦剛才沒吭聲,陳大錘便抱拳道:“末将告退。”
“大錘,跟我過來。”朱高煦叫住他。
陳大錘又道:“是。”
二人沿着屋檐下的檐台走廊,走到旁邊空無一人的回廊上。朱高煦在旁邊的幾間屋子裏進進出出,過了一會兒,他挑中了一間屋子。
這屋子似乎是用來午睡休息的地方,擺着一張床塌和幾樣家具。旁邊還有一間耳房,耳房的門很低矮,一看就隻有奴婢會往裏邊走。
“推過來。”朱高煦指着牆邊的木架子,上面擺着一些瓷器裝飾。
陳大錘依令将木架推到耳房門口。朱高煦一看,已看不出來那裏有一道門,木架就像靠着牆的一副家具而已。他頓時覺得十分滿意。
朱高煦轉頭道:“你去傳我的意思,叫王貴先把那女刺客送過來。等一炷香工夫,再把段楊氏請來。
陳大錘也不多問,抱拳道:“末将得令!”
朱高煦到一張幾案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想了想,起身把那木架推開了,從上面順手拿了一隻玉石鎮紙,重新坐回椅子上拿在手裏把玩。他瞧了一下,鎮紙好像是石灰岩做的東西,并不是什麽值錢的稀奇玩意。不過這不是重點,他隻要做出一副很淡定的模樣就行。
過了一會兒,王貴帶着段雪恨過來了。
段雪恨進門便執禮問道:“殿下要關我到何時?”
朱高煦道:“我并沒有歹意,段姑娘是明白的。今天就放你走。”
“真的?”段雪恨十分意外。
朱高煦點頭道:“我這人,沒必要說謊時,通常都隻說實話。而我一個親王,何必拿你開玩笑?”
段雪恨想了想,抱拳道:“多謝王爺好意。”
朱高煦又道:“一會我連你母親也一起放走。她從大理府回來了,咱們已經找到建文帝,沐晟眼下估計吓得不輕,正在府裏簌簌發抖。”
段雪恨聽罷,隻是松了一口氣。
朱高煦道:“不過放你們之前,你到旁邊的耳房呆着,别出聲。隻要安靜地等兩炷香工夫、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别吭聲,我就兌現剛才的話,如何?”
段雪恨看了一眼木架子旁邊的門,點頭道:“便依殿下之意。”
“很好。”朱高煦道。
段雪恨彎腰低頭走進了耳房,朱高煦随後把木架子推過去,擋住了耳房的房門。
朱高煦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裏疑似古董的石灰岩硯台。等了一陣,陳大錘把段楊氏帶到了房門口。段楊氏自己好好地走過來,并沒有像何祿那般被五花大綁。
“妾身見過王爺。”段楊氏款款執禮道。她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似乎已經知道在大理點蒼山死掉的人,就是建文帝!
正如朱高煦等人都知道的情況,胡濙也肯定知道……大理有不少沐晟的人;庇護建文帝的段寶姬,與沐晟的心腹有聯姻。這麽多線索,沐府如何脫得了幹系?
朱高煦故作心不在焉地說道:“段夫人免禮。”他繼續把玩着手裏的石灰岩,似乎那東西非常有趣。
段楊氏還是問了一句:“王爺,放在大理城冰窖的屍首,确是建文君父子?”
朱高煦點了點頭,放下手裏的硯台,從懷裏拿出一個布包,正是陳大錘給的殘紙碎片,說道:“這是從蘭峰寺拿回來的東西,上面有建文帝的筆迹。”
“妾身知道的,那時陳将軍在撿燒剩的紙,妾身也在場。”段楊氏走過來,伸了一下手,見朱高煦點頭,她便拿起殘紙細看。
朱高煦又道:“陳大錘還捉到了建文帝的親信,也證實了此事。”
段楊氏當着朱高煦的面,臉上便露出了興奮的笑意。
朱高煦沉聲道:“我父皇爲了找建文帝,費盡了苦心。沐晟竟然膽大包天,擅自窩藏建文帝,隐瞞不報。恐怕沐家離滿門抄斬不遠了!”
段楊氏的臉都漲|紅了,顫聲道:“全家都要死?”
朱高煦冷笑道:“父皇本就不太信任沐府,不然雲南三司在今年以來,爲何換了那麽多官員?現在出了這種事,段夫人以爲會怎樣?”
“哈哈哈……”段楊氏竟仰頭大笑了幾聲。
她雖然是個刺|客,但給朱高煦的印象是那種有點知書達禮的中年婦人,忽然笑得那麽張揚、臉都笑扭曲了,乍看仍是稀奇。
朱高煦不動聲色地說道:“事到如今,沐晟死了,家眷也難逃牽連。段夫人家十幾年的大仇,終于得報了。”
“沐晟死了?”段楊氏的小聲戛然而止。
朱高煦一本正經道:“段夫人還不知道?哦,瞧我疏忽了,現在此事還沒公開……沐晟被刺客刺|傷,回府後傷情惡化,已經死了。”
“哈哈哈……”段楊氏再次仰頭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由于身體搖擺太劇烈,連鬓發也散落了一些在臉上!加上她扭曲變形的臉,一時間看起來,模樣真有幾分可怕。
她伸手撫開臉上的亂發,喘了一會兒氣,問道:“王爺可知刺客是誰?”
“據說是個女刺客,敢情是段夫人的千金段雪恨?”朱高煦面不改色道。
段楊氏微微點頭:“除了她,還有誰冒死去刺沐晟?”
朱高煦“哦”了一聲,恍然道:“如今段家後人親手手刃仇敵,沐府舉家受牽連,再大的仇也報了罷?”
段楊氏冷笑着搖頭看着朱高煦,笑得非常詭異。朱高煦見狀,十分期待地看着她,覺得果然有隐情。
見段楊氏還不開口,朱高煦忍不住誘|導道:“段夫人爲何搖頭,本王說錯了?”
“段家的人手刃仇敵,哪有沐家人骨肉相殘、以下犯上來得痛快?”段楊氏冷笑道,“沐英當年所作所爲,死也不能還債,何況他竟然自己死了。血債隻能沐家後人來還……”
朱高煦忙問:“沐家後人?”
段楊氏道:“這事我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沐晟死在了沐家後人之手!段雪恨根本不是我的女兒,她是沐英長子沐春之女!當年我設法将她偷了出來,本想讓沐春之女去殺她的生父。不料沐春也死了,現在是侄女殺叔父,也算讓沐英在地獄裏也得嘗所願了。”
朱高煦有點吃驚,但畢竟這事兒與他關系不大,便面有驚訝道:“難怪建文的事将發之時,段夫人仍舊強令段雪恨去刺殺沐晟,你便是怕沐府獲罪後,沒機會叫段雪恨出手了罷?”
段楊氏點頭笑道:“當年我不知還有建文之事可以利用,便想,隻是刺殺了沐家後人、如何解恨?我想的辦法,是打算叫沐府的後人骨肉相殘,所以做了那麽多事。如今我拿段雪恨也無用了,不管她和沐晟誰死在誰手裏,都是一樁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