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有儀仗和衛隊近萬人,另有衛所正軍五千步兵。車馬辎重,火炮火器甲胄軍器一應俱全。浩浩蕩蕩的人馬從雲南府東門出來,沿着驿道往東北方向行軍,很快就進入了山區。
山中驿道多循着山谷修築,蜿蜒曲折,一萬多人的隊伍前不見首後不見尾,錦旗蔽空、儀仗華貴,亦是聲勢巨大。
大軍行進得很緩慢;每到一個城鎮驿站,朱高煦就下令紮營,敲鑼打鼓,并對着山林震炮。巨響的火炮聲吓得無數禽鳥在空中驚飛,諸族百姓聞訊也是人心惶惶。
雲南府城到曲靖府不到三百裏,朱高煦所率明軍整整走了十天。到達曲靖府城時,馬上就是中秋了。曲靖府衛城武将與府衙官吏帶着許多人過來,送酒肉犒軍,朱高煦又參加了他們的中秋晚宴,一起賞了月。
接着一連兩天大軍都在校場上訓練,鼓号齊鳴、炮聲震響,弄得曲靖府城是喧鬧非常。直到八月十八日,朱高煦才率軍南下到越州,然後揮師東進,來到水城湖畔駐紮。
一大片水域岸邊,朱高煦站在繡龍的黃傘下,一會兒看西邊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會兒又眺望東面。
從此地看去,入眼處的山林并不高;但地形是東高西低,所以視線十分不開闊,在不遠處被地勢更高的山勢擋住了,更遠處的光景什麽也看不見。
“軍營東邊修藩籬壕溝,日夜戒備,并派斥候向東面縱深搜索。”朱高煦馬上下令道。
王斌抱拳道:“得令!”
諸将紛紛向東觀望,似乎都明白朱高煦的意思。那東邊地形高、視線不好,若是防備疏忽,很容易被那邊過來的敵軍突然偷襲……
然而眼下卻叫人感受不到一點威脅,此時此地的情形實在是太寂寥了。除了明軍軍營的人馬,幾乎連一個夷族百姓也看不到;而且大夥兒也似乎不相信、夷族亂賊會主動來攻打裝備精良的大明軍隊。
或許原來這邊住着不少夷族百姓的,但朱高煦慢吞吞地震炮過來,人早就跑光了。現在的情況不是有敵情威脅,卻是大炮打蚊子,根本找不到亂賊。
這時一個當地的衛所武将指着水域對面道,“漢王請看,對岸那些土牆殘垣。”
朱高煦遮着刺眼的陽光極目眺望,果然看見湖泊西岸似乎有城寨痕迹,便點了點頭。
武将道:“當年越州夷族土知州阿資謀反,便是占據了那地方、修建了城寨,名叫水城。不過在洪武二十七年,俺們大軍一到就把水城鏟除了,隻留下一片廢墟。而今夷族作亂,卻不知老巢在何處,連首領是誰也不知,或許根本沒有首領罷……”
朱高煦問道:“那些亂賊跑東邊去了?”
武将點頭,遙指東面道:“那邊有一片大山,名叫東山,山高路陡、叢林茂盛,夷族現在都往山上跑、在山上修寨子。咱們站在此地看不到,再走二十裏就能看到了。”
這時長史李默進言道:“前兩日,王爺在曲靖府與諸地方官飲酒賞月,有了些交情,王爺何不派人請兩個地方官來軍中?或許當地人能找到一些夷族人爲大軍向導,以便進山剿|匪!”
“剛才有人不是說了,東山山高林密,夷族寨子都建在險惡的山上,咱們去打,要打到何時?兩個月能拿下嗎?”朱高煦不以爲然道。
李默愕然道:“王爺打算兩個月平定越州之亂?”
朱高煦十分認真地點點頭:“找夷族人沒用,得找漢人。”
人們頓時議論紛紛。
就在這時,朱高煦又下令道:“放出話去,本王要與前土知州把事劉泰談判。引劉泰到水城大營相見者,賞銅錢二十貫、牛十頭、羊二十隻!”
衆将領命。等到斥候抓到了一些夷族山民,朱高煦也叫人放了,并讓他們帶着懸賞的消息回去。
……明軍在水城附近安心駐紮下來,完全沒有要繼續打仗的意思。朱高煦叫人開辟了校場,每日開始訓練将士。
他把各營的百戶武将聚集起來,總共一百多人,然後就親自教他們站軍姿、坐軍姿、齊步走、向左向右轉等等口令和動作,反正都是朱高煦軍訓的時候學的。
明軍本身也重視隊列,步兵大抵能保持整齊的隊形,因爲布陣是步兵最重要的戰術之一;但總是不那麽好看。
朱高煦覺得現在的隊列訓練,至少能起到一個作用:那就是讓軍容更加整肅雄壯,能迷惑對手。此時很多大将觀察對手堪戰與否、是否精銳,一般隻觀摩敵陣的軍容隊列。
先是百戶們學會了,然後他們就各自回營教習将士。一邊學一邊教。
但饒是如此簡單的事,也沒能完全按照朱高煦的意願發展。很快軍營裏到處都是皮鞭聲和哭爹喊娘的痛叫,武将們訓練将士的法子似乎隻有一個,那就是毆|打。
幾天訓練下來,百戶們非常積極地支持朱高煦。這樣他們就可以借教習将士的機會,各種正大光明地責打将士以樹立淫|威。朱高煦責問時,武将們就說軍士蠢隻能鞭打。
于是朱高煦又在中軍發了一道軍令,隊列訓練期間,嚴禁毆|打将士。
……八月底,中軍賬外忽報,原越州土知州把事劉泰等人求見。
朱高煦立刻叫來趙平:“整頓親衛,迎劉泰等人入帳見面。”
趙平抱拳道:“得令!”
朱高煦也趕緊換上了紅色團龍服,戴烏紗、佩寶劍,到大帳正中的椅子上坐下等着。有時候這些排場儀仗是有實用的,那便是讓别人見識他親王的地位和實力,如此才好談實際的事。
外面先是一陣火铳齊響,接着鼓号齊鳴。在整齊的披甲親衛帶引下,三個漢子、一個十一二歲的黝黑少年進中軍大帳來了。
當前一個年長的漢子率先跪伏在地,後面三個人也跟着叩拜。前面那漢子可能有四五十歲,穿着右衽布袍、梳着發髻戴頭巾,他叩拜道:“罪民劉泰、博易,攜前土知州阿資之子祿甯、義弟馬鵬叩見漢王殿下!”
“免禮。”朱高煦端坐在椅子上,朗聲道。
等幾個人從地上爬起來,朱高煦便開口道:“越州夷族作亂,殺死官吏,朝廷震怒,下诏本王率大軍平定。
今本王奉旨率大軍五萬,屯軍于曲靖、越州之間,軍器整備、糧秣充足,議懲亂匪。諸将欲以大軍四面合圍東山,将東山諸寨夷爲平地;但本王不喜過多殺戮,便想起了劉把事、當年勸土知州龍海投降黔甯王之義舉,欲先與劉把事商議此事,再作定奪。”
雲南都司的卷宗上,早就把越州的事寫清楚了。朱高煦知道劉泰這個人,也是通過都司的公文。
劉泰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忙抱拳道:“漢王殿下明鑒,此番作亂,實非草民等所爲。夷族諸寨貪利,草民等與當年土知州阿資的族人,都是反對的;勸過他們很多次,告誡必遭官府回報!但起效甚微……草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高煦道:“劉把事但說無妨。”
這漢子已經不是土知州的把事了,朱高煦還是稱他把事,明确地表示有拉攏之心。
劉泰躬身道:“當年阿資在水城寨被官軍所滅,洪武二十八年朝廷趁勢在越州設流官。但直到現在,越州州府既不能管到夷族諸寨,又未設衛所,防衛空虛;而土知州不存,夷族土人也無法管束諸寨,以至諸姓土人紛紛作亂。
驿道上違法之事有利可圖,後來連聽從我們的祿甯舅母自錯家、沙姓諸部也悄悄參與其中,我們實在無法阻止。草民多言,請漢王殿下恕罪。”
“好說,好說。”朱高煦不以爲意,對劉泰這個漢人的态度十分滿意,“劉把事的意思,發生叛亂,隻是夷族諸部無人管束所緻?”
劉泰抱拳道:“草民愚見,正是如此。”
“嗯……”朱高煦發出一個聲音,目光打量着另外三個人,指着那個十一二歲的黝黑少年道,“他就是祿甯、前土知州阿資的兒子?”
劉泰道:“正是,祿甯乃阿資遺腹子,阿資謀反被誅,祿甯出世後就在其舅母娘家、自錯寨中長大,夷族沙姓等諸寨,皆聽從自錯家。”
朱高煦聽罷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來,說道:“你們先在營中好生歇着,本王晚上設宴,咱們再談談。”
劉泰忙道:“草民等遵命。”
朱高煦又看了那祿甯一眼,見少年也擡頭悄悄看自己。少年馬上又低下頭去了,好生生地站在那裏,倒不像個羁傲不遜的後生。
“趙平,帶他們下去,好生招呼着。每人安排一處寬敞的營帳。”朱高煦道。
趙平抱拳道:“末将得令。”
等一行人都分開安頓好了,朱高煦便親自過去,分别單獨與那四個人說話,以便分辨他們的話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