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帶着一群将士騎馬出太平門,往北偏西的方向走,到了玄武湖、鍾山之間的一片低矮山林,就是小紅山狩獵場了。
朱棣一副束身戎裝,來到了事先準備好的營帳旁邊,下馬張望着前面的山林。衆将紛紛靠近過來,等着皇帝部署圍獵戰術。高煦過來時,看見周圍有許多熟悉的面孔,大多是靖難功臣;也有一些面生的,可能是建文朝降将。
他很快又看見了一個隻有五歲左右的小屁孩、穿着黃色的小袍服,小孩兒正站在皇帝的身邊,不是那好聖孫朱瞻基是誰?
高煦忽然覺得自己确實不是個有愛心的人,看到這小孩兒沒覺得絲毫可愛,反而有種立刻就打死小屁孩的沖動。
朱棣開口道:“這地兒有點小,俺還是覺得在北平馳馬射獵盡興哩!”
衆将一陣附和。
朱棣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也不要緊,今日俺隻想和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們出來走走……”說到這裏武将們都露出了欣慰之色,在下面竊竊私語,朱棣繼續道,“一會兒大夥分開從四面圍獵,以角聲爲号,聽到号角複來營地聚合,清點獵物。”
他回顧左右笑道,“當然有彩頭,射獵最多者,俺有賞賜。就俺騎來的這匹馬!”他說罷輕輕拍了一下身邊的坐騎。
衆将循聲看去,頓時嘩然,許多人都嚷嚷起來,好像馬上就想撩袖子準備大幹一場了!
那是一匹棗紅色的汗血寶馬,汗血寶馬本身就很精貴,而皇帝那一匹馬又是汗血寶馬中的佼佼者。身材高大、氣質高貴優雅,毛皮油光水滑閃閃發光。
故意站到了朱高煦身旁的邱福,小聲道:“那匹馬最難得的是四隻蹄子,簡直是萬中無一,人稱‘千裏雪’。”
朱高煦聽罷又看了一眼,果然見那馬渾身一色的棗紅細毛,卻隻有四個蹄子是雪白的,當真長得稀奇。在古代,騎什麽馬就跟後世開什麽車一樣,同樣是車,開輛威航能和開宏光神車一樣嗎?好的馬,從外形、氣質、速度都要講究的,駿馬能極大地提升一個人的比格,特别是喜歡騎馬射箭的武将尤其偏愛駿馬!
看到如此駿馬,大夥兒的興緻都被挑起來了,至于狩獵場大不大,那根本不是重點,隻要彩頭夠好!
朱棣完全不介紹那匹馬怎麽厲害,大家都是騎馬的,自己看就行了。他把彩頭說得輕描淡寫,接着就岔開了話題,“打完獵,俺們就在這裏把野味烤了下酒,一起說說話兒……”
但是大夥隻盯着那匹馬。誰他|娘對酒肉有興趣呀?跟着皇帝奪得了天下,大将們早就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了,天天吃肉天天喝酒,早膩了!武将們是很實在又勢利的,别扯什麽謙讓虛套,既然打個獵就能得匹上好的千裏馬,老子就要那匹馬!
邱福又笑道:“論武功,天下誰是漢王殿下對手?俺看好漢王……那啥,漢王不會赢了送俺罷?”
朱高煦很佩服邱福的臉皮,也跟着玩笑道:“聽說淇國公新納了幾個小嬌娘,你也沒說送一個給我?”
“哦!”邱福恍然道,“漢王确實是好這一口的。那一言爲定!漢王若赢了馬,我拿妾與你換。到府上來,除了賤内,随便漢王挑、盡管挑!”
“淇國公想得好美。”朱高煦笑罵道。
朱能、張輔、張武等幾個人也附和起來了,覺得那匹馬會被朱高煦牽走。畢竟年輕人反應敏捷,何況陣斬大将耿炳文的朱高煦,勇武名聲在外。
就在這時,竟然有個人大聲道:“還真不一定,我看好何福都督!”
朱高煦循聲看去,說話的人是陳瑄。那邊還有好幾個比較面生的武将,圍着一個壯年圓臉漢子,可能就是陳瑄嚷嚷的何福了。
何福忙擺手道:“哪裏哪裏,我不過是漢王手下敗将。”
原來他也記得靈壁之戰吃虧在誰手裏。
陳瑄笑道:“别人不知道,咱們還不知道麽?何都督最喜騎馬狩獵,這玩意和打仗還是不太一樣啊。”
上位的朱棣面帶笑容,十分寬容地看着大夥兒嚷嚷,見衆将興緻勃勃、他也心情很好的樣子。父皇暴|戾,但平時真的看不出來。
于是朱棣大緻分了方位,便揮手叫衆将前去就位。每個人都分了幾個錦衣衛随從和一個宦官,幫忙拿獵物,随從可以幫襯着驅趕,但不能攜帶弓。
朱高煦隻聽明白了自己的方位和何福的方向,便帶着人拍馬向西邊去了。
他準備了兩把弓,都是普通的八鬥弓。體力他是有的,但拿太重的弓不靈活、也浪費,太輕的又射不遠,感覺八鬥弓正好。
靖難之役後,朱高煦很少跑馬射箭,前幾天知道要狩獵,才臨時練習了幾天,現在感覺有點荒疏了;幸好底子還在。
“早知道彩頭是千裏馬,我提前一個月就開始練!”朱高煦轉頭對身邊的陌生宦官說。
宦官道:“王爺那是勇武天下第一,不練也能輕易獲勝!”
“咚咚咚……”遠處傳來了鼓聲,朱高煦馬上拍馬向樹林裏沖進去了,身邊的随從也趕緊騎馬跟了上來。
跑一會兒,朱高煦總算看見了草叢一陣晃動,馬上拉弦,看準那活物跑的方向,一聲弦響,便傳來了一聲“喵”的慘叫。
他拍馬上去,側身撿起獵物時,卻見是一隻髒兮兮的流浪貓,頓時臉上一黑,回頭道:“這也算獵物?”
“管它的,先撿了再說。”宦官道。
這時一隻鹿從林子裏蹿出來跑了,朱高煦馬上抽了一支箭矢拍馬追擊。
狩獵場沒有發現任何兇猛的動物,連中大型獵物也很少,兔子以及野|雞、麻雀等飛禽最多,畢竟在京師城裏,能有甚麽搞頭?不過勝負隻算頭數,倒無所謂了。
朱高煦很快就遇到了附近的另一些武将,在這小紅山狩獵場,縱深實在有限,一大群人四面進來,有種人比動物多的錯覺!
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尋找獵物的事兒上了,不過朱高煦騎射功夫不錯,隻要有動物出現在射程内,角度又好的話,多半能一擊射中。
他一邊尋找獵物,一邊往縱深處搜索、向何福方向靠近。
朱高煦心道:若能遇見何福,正好打個招呼,大家先混個臉熟。
跑了好一陣沒遇到任何活物,忽然之間,遠處傳來“嘩”地一聲,便有一隻大鳥從一顆樹上飛走了,它在樹梢上起起伏伏十分笨拙。
朱高煦見有機會,立刻拍馬追了上去。狩獵場的樹木很稀疏,方便跑馬,但鳥飛的地方灌木很多。朱高煦追進去時,便聽見後面一聲驚呼,那宦官的馬被絆倒了,朱高煦回頭看了一眼,見獵物掉了一地。
他沒理會,繼續追那隻鳥,等那鳥剛要在一根枝頭停頓時,朱高煦預判鳥兒落腳的方位,迅速拉弓放箭!
“砰……砰!”兩聲弦響傳來。不過第一聲近,第二聲遠。
朱高煦拍馬靠近時,便見一個圓臉大漢也轉頭向自己看來,不是何福是誰?
“漢王殿下,幸會!”何福率先抱着弓在馬上執禮,他也隻有一個人、随從沒跟進這片密林,這地方騎馬确實不好進來。
朱高煦回禮道:“何都督,咱們似乎射中了同一隻鳥哩!”
“漢王先放箭。”何福十分懂事兒地說道。之前在營地上他就很謙虛,投降新皇改換了門庭後,他的作風看起來有點不像一個武将。
朱高煦笑了笑,湊準位置摸過去,俯身撿起了那隻鳥。
“咦?”朱高煦瞧了一眼,便轉過身,徑直把鳥向何福扔了過去,“何都督拿着,我沒射中要害。”
何福下意識伸手接住,也看了一眼,“漢王殿下怎知哪一箭是您的?”
大夥兒的箭矢并沒多大區别,更未刻名。
朱高煦笑道:“别耽擱工夫了,告辭!”
“那末将不好意思了啊!”何福一臉詫異地看着朱高煦。朱高煦知道他啥意思,畢竟自己的名聲不太好,不像是能謙讓的人。
就在這時,“嗚嗚嗚……”的号角聲傳來了。朱高煦便策馬調頭返回,去看那掉了東西的宦官有沒有撿完獵物。
衆将陸續返回了營地,馬上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清點獵物了。大夥兒最關注的,當然是朱高煦和何福的獵物,因爲不用數、一眼就看得出來就他倆的獵物最多!
宦官鄭和帶着幾個宦官清點數量,他數兩遍之後,向北面躬身道:“禀皇爺,漢王和何都督的獵物數,竟然一般多!”
“這麽巧?俺隻有一匹‘千裏雪’哩。”朱棣的聲音道。
這時一個武将拿起朱高煦的一隻死貓,提起來當衆“哈哈”笑道,嚷嚷道:“這是啥?”
“哈哈哈……”衆将哄然大笑。
亂哄哄的人群中,何福的臉有點紅,正向朱高煦看過來,時不時不忘瞅一眼那匹“千裏雪”……如果那隻鳥朱高煦拿了,那麽不算死貓、朱高煦也比他多一隻獵物。
何福嘴上謙虛,但是眼神已經出賣了他,漂亮的駿馬,武将誰不喜歡?
于是朱高煦心裏已毫不猶豫。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何福一眼,淡淡地微笑着、輕輕點了一下頭。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朱棣果斷的聲音:“死貓不算,馬是何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