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昨日在鍾山的光景想了一遍,臉頰、耳朵又是一陣發燙。彼時雲裏霧裏的竟然沒覺得疼痛,但過後一直到現在身上還在火辣辣地疼。以前簡直沒想過會這樣就委身于人,一向的念頭是貞潔比性命還重要。如此着實有點倉促,但若昨日再矜持不給予他,留着下地獄又有甚麽意思?
此時此刻她更留戀人世,眼角挂着淚珠。但周圍的傳言着實把她吓到了,甚麽每天二十幾條漢子守着、甚麽脫光了衣服遊街。如此折|磨受辱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妙錦尋思了片刻,景家肯定比方孝孺家還慘。方孝孺隻是罵燕逆而已,但景清的做法絕對不能被輕饒……如果意圖謀|刺皇帝,還能被寬容對待,那将來不是更多的人要幹那事?皇帝肯定要恐|吓世人,以儆效尤!
她不想自己死了還給高陽王和世人留下被侮|辱的印象,心道幹脆化成灰算了,誰還能拿她怎樣?
想到這裏,妙錦便起身去準備柴禾和油。
……大街上人來人往,有許多官員及随從、正在去上朝。景清在馬背上拿着剩下的一個包子、咬了一口,他的幾個随從也買到了包子,正在旁邊狼吐虎咽。
就在這時,一個孩兒在包子鋪前面看了一會兒,可憐巴巴的樣子,然後向景清走了過去。
那孩兒離景清幾步之遙時,忽然從懷裏拔出了一把短劍,飛奔跑向景清!景清瞪眼看着那孩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孩兒已沖到馬匹旁邊,拿短劍向景清腰上連|捅三刀!
“啊!啊!啊!”景清慘叫三聲,立刻按住腰間,血已從官袍和手指間淌出來,人也從馬上歪倒下去。奴仆們丢了包子向這邊跑過來時,那孩兒竟然又在景清胸上、腹部亂捅了幾刀。
幾個人急忙按住了孩兒,大聲叫喊起來:“有刺客!快來人,有刺客……”
“假仁假義、叛賊奸臣,人人得而誅之!”那孩兒瞪着血紅的眼睛道。他的聲音渾厚,這時人們才發現殺人者根本不是個孩子,卻是個成年侏儒!
侏儒被按翻後,又拼命大喊道:“殺人者,忠臣方公之義子、方忠義!”
景清瞪着眼睛,滿手鮮血,指着那侏儒,“你……我……”卻終于沒說出一句話來,臉色嘴唇紙白,頭也仰到地上。
“大人,大人!”奴仆慌張地喊着景清,他的要害連中好幾刀、哪裏還有一點動靜?
消息很快傳到了景府,府上頓時一片大哭,景夫人哭天搶地,妙錦急忙帶着家奴去把屍體帶回府中,伏屍傷心痛哭時,不忘将景清懷裏的短匕悄悄拿走了。
……此時朱棣正在早朝,便見宦官鄭和彎着腰走到了禦座下面,一臉焦急的模樣,朱棣便招了招手。鄭和上前附耳道:“禦史景清,被方孝孺養子刺死在上朝路上!”
朱棣的神色微微一變,點頭不語。
等到早朝結束,朱棣才召鄭和前來細問。鄭和道:“皇爺,那方忠義是個侏儒,原是方孝孺同鄉,因鄉裏天災瘟疫,父母雙亡。方孝孺便将其收爲養子,養在府上多年,平素親自教其經書道德,并爲之取名忠義……”
朱棣聽罷十分惱怒,一臉殺氣騰騰。
鄭和小心提醒道:“方孝孺已被拘押,此事應非其指|使。隻因京師城破之前,景清、方孝孺、連楹約定自裁殉國,以表忠心;而連楹已死,方孝孺亦拒不投降,唯有景清求活。那侏儒定是爲此事、而殺景清洩|憤。”
朱棣冷冷道:“朕原以爲方孝孺隻寫文章,不想他竟養死士!今日殺朕之忠臣,明日是不是也想來害朕?”
鄭和吓了一跳,忙躬身道:“此賊罪該萬死!”
朱棣道:“朕的大臣,想殺就殺?立刻傳紀綱觐見。”
鄭和忙道:“奴婢領旨。”
朱棣壓住怒氣,又沉吟道:“傳旨有司,厚葬景清,爲他正名,朕要贈其谥号‘忠烈’。”
……
朱高煦是藩王,被安排的王府離皇城比較遠,他并未去上朝。快中午時,他才聽到景清被方孝孺的養子刺|死的消息。
他先是意外驚訝,但略微一想,頓時便喜從心來!
這真乃: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方忠義,朱高煦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個厲害的角色,三下五除二,頓時把他苦思不得其法的煩惱、一下子解決得幹幹淨淨!
景清不是朱高煦殺的,連一點關系都沒有,便不是妙錦的殺父仇人。而景清一死,朱高煦忙活着營救妙錦的事、便甚麽都不用做了,因爲事情的關鍵人物已不複存在。
朱高煦感到一陣輕松,就好似忽然卸下了五十斤的盔甲。
他頓時就想仰頭大笑,但看了一眼倒罩房外的奴仆,他又忍住了,隻得壓抑住内心的喜悅,昂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面心裏很高興,一面又不能表現出來,就像噴嚏打不出來一樣,還他娘|的有點難受;又仿佛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張着嘴明明想大聲表達,卻非要憋得滿臉通紅,一臉好像很痛苦的表情,看着叫人心慌。
朱高煦面無表情地走出倒罩房,打發了侯海,便朝門房走去。
及至内府,他遇見了姚姬,姚姬看了他一眼,便微笑着問道:“王爺何事如此喜悅?”
“我笑了麽?”朱高煦愣道。
姚姬搖頭道:“誰說隻有笑才喜悅?”
朱高煦對姚姬隐隐還有戒備心,因爲不知她的底細、又有一些事兒很蹊跷,他便随口道:“父皇登基稱帝,我便是親王,榮華富貴應有盡有,這陣子成天心情都很好啊。”
“王爺隻想做親王?”姚姬似笑非笑地問道。
朱高煦愣了一下,不動聲色道:“生爲皇帝之子,天生就或多或少有些機會,若是說哪個皇子從來沒想過皇儲,那肯定是騙人的。因此想不想其實沒關系的,也不用擔心被别人知道,關鍵是有沒有那個實力和地位。”
朱高煦心道:就連三弟高燧,要名分沒名分、要功勞沒功勞,三弟都想試試,有甚麽好奇怪的?
“王爺說得好有道理呀。”姚姬輕笑道,她說話時十分婉轉、抑揚頓挫,有股子媚氣,但年齡小聲音清脆,又帶着些許清純稚氣。朱高煦聽在耳裏,真是說不出的滋味,頓時便上下打量着姚姬,她的頭發已經長起來不少了,清秀的短發别有風情,少兩分柔美、多了幾分俏麗。
就在這時,杜千蕊的聲音道:“王爺,我買到海味了……姚姬妹妹也在哩?”
姚姬完全沒有輕視杜千蕊的意思,馬上便親切地說道:“王爺剛進來,我在這裏碰見了。聽說姐姐有一手好廚藝,王爺可有口福了。”
“等吃飯的時候,你們都來一起嘗嘗杜姑娘的手藝。”朱高煦道。
他便留兩個女子說話,自己先走了。
朱高煦來到書房,便開始尋思,剛花錢買的那個鋪子,還是有用的……不過現在不用着急了,可以花點時間将其改建裝潢一番,以便在那裏見一些特别的人……
比如驸馬王甯的兒子王貞亮,幾年前營救朱高煦兄弟,出了大力,說好了“重逢徐舊”的,朱高煦卻一直沒去見他。
王貞亮的爹卻當真是個妙人兒,提着腦袋做奸諜、爲靖難軍提供情報,等靖難成功了,王驸馬從诏獄裏出來,居然不居功……并且突然醒悟了、信起佛來,還勸皇帝也信佛,當場就讓皇帝不高興了,不過皇帝念功、依然承諾要封王甯爲侯。
不管驸馬王甯怎樣,朱高煦和王貞亮年紀相仿,關系一直很好。他不想明目張膽地去“拉攏”勳貴,最好見面低調一點好。
天子腳下,想有幾個耳目并不容易。否則刺探消息的事都被藩王幹了,還要錦衣衛作甚?
特别是在現在這種節骨眼上,太子之位未決。朱高煦不想表現得讓父皇太爲難……這事兒朱高煦早就想過千百遍了,結論從來沒變過:大哥才會是太子!
于是朱高煦便找出紙筆,開始重新設計那面鋪面。房子是兩層的樓,後面有個小院。朱高煦在紙上畫草圖,準備将原來的鋪面修成一個甬道,讓馬車可以直接進院子。然後将做生意的鋪子大堂開在二樓,在外面修建一座樓梯,可以從街上直接到二樓大堂,以接待普通的顧客。
如此當然會影響生意,但朱高煦并不是想經營買賣。
前世他就是一個很有夢想的人,向往一些有意思的生活方式,隻是沒錢實現。到了大明朝,他感覺當王爺挺好的……若非有人從根本上威脅他,他确實不願意舍了老命去争甚麽皇位。
構思妥當,朱高煦拿着圖紙,便找來陳大錘,私下裏又描述了一番,叫陳大錘拿錢去找人幹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