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馬隊不敢冒進,隻得抱住步兵大陣、步騎互爲策應。朱高煦策馬在戰場上跑動,透過飄散的硝煙和塵土,他能看見平安何福的大陣、大緻成半月型面對齊眉山方向。
北軍騎兵攻掠了一陣,剛退走,官軍大陣便開始緩緩向西南推進了。隻見寬闊的大陣上,刀槍如林、人馬似海。這山水田野之間,此時顯得十分喧嚣熱鬧。
朱高煦回頭眺望一眼,齊眉山兩面高地上插滿了北軍的軍旗。西北方向的龍山、虎山等多處高地看不清楚,但也被北軍占據了。
此時平安何福的官軍缺乏精銳騎兵,無法單獨騎戰,隻能步騎抱團推進,進展緩慢。
朱高煦并不慌,眼下就算退到了齊眉山,也能憑借高地山谷守一陣;隻待北軍主力到達戰場,便可立刻反擊,與官軍擺開了會戰!
形勢對北軍有利,朱高煦緊張之餘、暗地裏又竊喜:隻要拿下此戰,到淮南便沒什麽人能擋住北軍兵鋒了,飲馬長江爲期不遠。
“高陽王!高陽王!”後面一陣喊聲傳來。
朱高煦轉頭看,原來是宦官鄭和。鄭和一身甲胄,他的臉寬又圓、戴着鐵盔把額頭遮住了,看起來臉更短。他也看見了朱高煦,便拍馬趕了上來。
“高陽王,借一步說話。”鄭和不動聲色地說道。
朱高煦便擡手止住身邊的親軍,與鄭和一道,騎馬朝旁邊跑了一段路。
這時鄭和沉聲道:“魏國公徐輝祖帶官軍京營,早上忽然出現在我師後方!”
朱高煦聽到這裏,心裏不禁一驚……徐輝祖來得也太巧了!
鄭和繼續道:“後軍王真部全軍覆沒!李斌部前去增援,被擊潰,李斌本人已被陣斬!”
朱高煦聽罷說不出話來,他習慣性地伸手在額頭上搓了幾下……這個動作讓他感到十分熟悉,前世“洗白”輸光後,想起造成的嚴重後果,無能爲力之下,他通常就會用力搓自己的腦門。
動作一樣,但感受倒不一樣。
此時朱高煦還沒輸,隻是非常失望。因爲此前的勝利希望太大了,卻有人告訴他形勢不利,期待忽然打了水漂,一時間便有種不想面對現實的感覺。
“我父王有甚麽新的安排麽?”朱高煦問道,他呼出一口氣,感覺醞釀在身體裏的力氣也散了一大截。
鄭和道:“還沒有,咱家受命趕緊過來了,先來通報軍情。”
朱高煦沉吟道:“眼下這光景就兩條路,或繼續打,或趕緊脫離戰場……”
鄭和便問道:“高陽王有何主意?”
朱高煦一時沒開口,他望着遠處官軍大陣,聽着那恢弘的腳步聲和鼓号聲,沉默了好一會兒。
……戰場上形勢起伏,但此時朱高煦内心的波瀾更是起伏不定,他好不容易才從剛才劇烈的情緒中定住神。
許多事便如同賭|博,很容易讓人上頭。一開始意識到不妙了,但就是吞不下那口氣,非得要硬扛到底……可世上往往沒那麽多奇迹,不利的情況繼續下去,多半會輸得更慘,而不會有什麽意外!
不過,急流勇退說得容易做來難。
朱高煦歎了一口氣,說道:“魏國公的官軍援兵是個變數,咱們一開始就沒考慮到他,現在猝不及防……我傾向于今天先退兵,然後等一等,另尋有利時機再行會戰。”
他看了一眼鄭和,又留了幾句口風,“不過一切還是要我父王定奪,父王睿智善戰文武雙全,必能作出更英明的決斷!
此時繼續打,也不是不行。我與邱将軍、朱将軍,守住齊眉山、龍虎二山方向;我父王主力調頭先對付徐輝祖,各個擊破,便有機會……隻是風險有些大,我師連折兩員大将,又要回轉方向攻打突然出現的敵軍,失了不少銳氣。”
鄭和抱拳道:“高陽王言之有理。”
……就在這時,數騎先到了朱高煦的大旗處,又轉向朝這邊奔過來了。中間的騎士抱拳道:“燕王軍令!”
朱高煦見那騎士下馬拿出一封信,自己也趕緊翻身下馬,雙手去接。
他接過軍令,展開後看着上面燕王親筆的潦草字迹:着高煦、邱福、朱能三人,分先後攻打北邊的浮橋,俺師據有北岸(隻有一千人),爾等力争占有南岸。俺中軍從齊眉山北邊過來,留一部人馬在齊眉山殿後,大軍便尾随進擊而至。”
“父王的意思與我剛才說得差不多,今日不急于決戰,還得先穩一穩陣腳。”朱高煦把軍令遞給鄭和看。
燕王的軍令寫得随意,但用詞有點意思……北軍明明是被徐輝祖的預備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于是趕緊想跑,但軍令裏完全沒有逃跑、退兵等字眼,隻有“攻打”、“進擊”的說法。
朱高煦伸手拿回燕王軍令,揣進了懷裏,說道:“鄭公公返回中軍時,先去見一面邱将軍、朱将軍,确認他們也收到了燕王軍令。”
鄭和抱拳應答,便踢馬調頭。
朱高煦轉頭道:“事不宜遲,即刻傳令韋達,等中軍一到便從齊眉山撤走!傳令張武、雞兒,跟着我攻打浮橋!”
身邊兩個親軍将士道:“得令!”
殿後的那股人馬等大軍一走、肯定兇多吉少!朱高煦不想韋達留在山上殿後,所以才專門下了軍令。總有一個武将會倒黴,但朱高煦不希望是韋達……他本來是要和韋達聯姻的,結果徐王妃反悔,他對韋達隐隐有點歉意,不想坑之。
于是朱高煦率先帶領大股騎兵向北面迂回。
衆騎奔出數裏,朱高煦便見一小隊官軍騎兵在南邊,正向東北繞行。他回頭喊道:“陳大錘,帶一隊騎兵,把那邊的人馬拿下!”
“得令!”陳大錘道。
朱高煦又回望了一眼,心裏琢磨,平安向來狡詐,那股人馬是不是去傳令燒浮橋的?
他趕緊拍馬加快速度,瞧見了睢水小河的河岸,然後向東迂回。
不多時,朱高煦已經看見了河面上的一排浮橋、在水波上微微地搖晃着,遠處并沒有火光,他頓時稍稍松了口氣。浮橋南岸,遠遠能看見一片帳篷,兩個方陣面對朱高煦這邊的馬隊擺開了。
朱高煦回頭喊道:“傳令親軍及王斌部,臨陣向右轉,迂回背擊敵兵!”
衆軍漸漸靠近,這時朱高煦提起櫻槍,喊道:“殺!”
無數喊殺聲頓時大作!
大股鐵騎越過旱田的一道田坎,向官軍陣中湧了過去。官軍前兩排的步卒都拿着大盾、長矛,布陣拒敵。朱高煦率衆靠近後,便忽然向右翼迂回。
“噼噼啪啪……”陣中的弦聲顫響,許多箭矢從陣中抛射出來。
朱高煦聽到箭矢在耳邊嗖嗖呼嘯,便硬着頭|皮繼續跑馬。左手邊一個親兵正拉開弓弦,“砰”地一聲放箭,陣前立刻就倒了一面盾;那親兵在幾步的距離上平射,騎射箭法非常準!
這也是朱高煦下令向右包抄的原因,一般人都習慣左手握弓、右手拉弦。騎兵向右迂回,便可以用弓箭橫擊左面的敵兵!
弦聲絡繹不絕,空中抛射的箭矢、騎兵騎射的箭羽像蟲子一樣來來往往橫飛,時不時有人被射傷了慘呼。
鐵蹄一片轟鳴,朱高煦已繞至官軍方陣側面,見前面一處地方長矛稀疏,便抓起櫻槍對準一個拿槍盾的士卒投擲過去,櫻槍從上面飛下去,立刻傳來了一聲慘叫。
朱高煦拔出長刀,指着那邊喊道:“殺!”
騎兵紛紛洶湧而上,拼殺聲驟起,不一會兒那邊的人馬便一片混亂。朱高煦則率軍繼續向北面包抄,很快官軍的一個方陣便被圍住了。
此時張武的人馬趕到,有一十二沖騎兵,人馬非常多!官軍這邊的兩個步兵方陣、很快被淹沒在大片馬隊之中。方陣瞬間被突破,騎兵沒有圍死官軍,卻是左沖右突,不斷分割其隊列,中間一片混亂,叫喊聲震耳欲聾。
朱高煦手握近萬騎,輕松殲滅了南岸橋頭的官軍,便先在河邊整軍戒備。
南邊偏西,遠遠地傳來了隆隆的炮聲。這裏地形平坦,地平線上閃亮的火光遙遙可見。北軍主力過齊眉山後,似乎開始與平安、何福的大陣接觸。
不多時,便有步騎出現在視線内。從很遠的地方看鐵盔和旗幟,便能認出是燕王的人馬,北軍帽檐比南方兵的窄。
諸部到了小河南岸,馬不停蹄陸續從幾道浮橋上過河。朱高煦等到韋達的人馬到了,趁後面的軍隊還沒到達河邊的空隙,也下令諸軍照行軍秩序,紛紛渡過了小河。
他騎馬走過浮橋,回望南邊,不禁有點唏噓。
時平安、何福的十餘萬大軍,很快便能與徐輝祖的京營精銳會合,兵力可能會超過二十萬!
北軍已經沒有了優勢,更兼長驅南下深入敵境、連續行軍作戰已近一年之久,情況隐隐有點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