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那小門開了,一個老師太與幾個人走出來。小尼剛一松手,頓時被剛才那尼姑打了一巴掌,小尼拿手捂着臉站在那裏。
鬥毆很快便結束,一群人站在那邊說着什麽話,朱高煦聽不清楚。見人來得多,他也稍稍遠離了窗戶,免得被瞧見。
朱高煦猜也猜得出來,那群人肯定是在訓斥小尼,畢竟在寺廟,也有輩分區别、上下尊卑。那小尼敢和年長者對着幹,已是相當不易。
許久之後,那群人便進了寺廟小門,小尼繼續在那裏刷馬桶。朱高煦一時無事可做,便仍在閣樓上瞧她做一些瑣事,時不時觀望雞籠山下的情況。
這時杜千蕊端着一盞茶上樓閣來了,朱高煦立刻聞到了一股薄荷的味兒,便聽杜千蕊道:“我沒找到茶葉,見院子裏種着幾株薄荷,便摘來洗淨泡了茶,公子隻好将就喝了。”
“反正住不長久,你不用做太多事兒。咱們剛到此地,你也歇口氣。”朱高煦道。
杜千蕊輕聲道:“公子的大事我幫不上忙,隻好做些小事,都是我該做的。”
她出身教坊司,精于彈唱,果然聲音很好聽。朱高煦還是很願意和杜千蕊說話的,說什麽并不重要,聽聲音也能叫人舒心一些。
朱高煦便又說道:“杜姑娘跟着我,确是沒過幾天舒坦日子,都在路上了。”
杜千蕊低着頭,喃喃道:“總比在家裏好,我在家鄉已呆不住,公子沒來之前,心裏總是很悶,成天都煩心。有一次爹爹罵我,說狗還不嫌家貧……走了之後,我又想着姆媽,昨晚做夢還夢見她了。”
“杜姑娘在京師呆了如許多年,怎能和你母親相比?令堂能在村裏留得住,那是她沒見識過更大的世面,人隻要不知道外面什麽樣子,便不會多想。”朱高煦随口道,“杜姑娘見過世面,恐怕是回不去了。令尊不該怪你的,你想過更好的日子,那不是人之常情?”
杜千蕊側耳傾聽,等朱高煦說完,她柔聲道,“聽公子說話,總能讓自己好過一點。”
朱高煦道:“我也是。”
杜千蕊的臉頰頓時變得紅撲撲的。
……酉時之前,鄭和、王斌、韋達三人便回來了,提回來一些米和菜,調料是沒有的,隻有鹽。杜千蕊便忙着做飯、收拾晾曬在院子裏的被褥。
朱高煦則叫上其他人進屋,詢問今天打探的地方。他将鄭和等人篩選的幾個地方,問得十分詳細。
幾個人直到深夜才談完正事,此時杜千蕊已經把飯菜準備好,洗漱的水也燒好了。
他們走到一張方木桌旁邊,朱高煦頓時吞了一口唾沫,肚子也“咕咕”響。幾乎什麽調料都沒有,但桌子上飯菜相當好看,立刻便讓他食欲大增。 王斌等提回來的鹵豬肉切成了薄薄的肉片,擺在兩隻白瓷盤子裏,仿佛花瓣一般,中間還點綴着薄荷綠葉,讓顔色愈加豐富。莴筍與鹵豬肉焖成了一大碗,莴筍葉子用鹽水泡了幾個時辰,放在碟子裏,一瞧便十分下飯。
這時王斌贊道:“杜姑娘手藝不錯喲!”朱高煦笑道:“你們有口福,杜姑娘下廚、親手做的飯菜,我一般是不招待人的。”
王斌和韋達等頓時“嘿嘿”笑了幾聲。
杜千蕊微笑道:“我給幾位盛飯來。”
大夥兒肚子也餓了,上桌便狼吞虎咽,屋子裏一陣“吧唧吧唧”的咀嚼。不多時,門口傳來“喵喵……”的叫聲,朱高煦回頭看時,見一隻大黃貓正眼巴巴地望着桌子。
王斌道:“送上門一道葷菜!”
朱高煦制止道:“瞧它的毛挺幹淨,定是周圍哪家養的,别節外生枝。”
衆人吃過晚飯,商量着安排了房間,便各自洗漱休息了。朱高煦拿了一張席子和被褥放在閣樓上,議定四人輪流上樓當值放哨。
……次日一早,三個人繼續出門辦事,朱高煦和杜千蕊依舊留在宅邸。
在京師不止一個兩個人認識朱高煦,除了宗室與勳貴,兩年前在那府邸上、看守過世子等人的将士奴仆,也見過朱高煦多次。朱高煦到了京師,便盡量避免在人多的地方露面。
每天都有要緊的事辦,但在這種關頭,因爲很少出門,他反而整天都無事可做。除了思索,便隻能等待。
他又看見昨日那小尼姑在寺廟的院子裏忙活,她可能就住在寺廟西邊。朱高煦本來對她沒甚麽興趣,但周圍沒啥能看的東西,不知怎地就時常在關注那小尼姑在做什麽。
小尼姑一會兒在掃院子,一會兒在洗一大堆衣裳。有時看不到她的身影,但很快又會出現在朱高煦的視線内。
他還真沒有如此長時間地觀察過一個人、做那麽多無趣的瑣事,若非要待在這僻靜閣樓上,他也不會去觀察一個毫無瓜葛的尼姑。
今天那小尼姑又在被欺淩,這似乎是寺廟尼姑們的日常活動。小尼在洗衣裳時挨了一腳,手被鞋子碾了一下,慘叫的聲音連這邊的朱高煦也聽見了。
那小尼也是夠悲慘,她越是和寺廟裏有權勢的人抗争,越是被欺淩得更慘。不多時,朱高煦見她跑出了寺廟西邊的小門,以爲她要在外面找個地方哭,然而并沒有。
她提着個桶出來,又把一盆衣服端到外面,将盆裏的衣服放進桶裏,竟然又洗起衣裳來,好像剛才在寺廟内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距離有點遠,朱高煦始終沒太看清那小尼姑的相貌,但從她的身影和舉止看來,應該長得還不錯,何況皮膚在太陽下白得耀眼,他估摸着小尼在寺廟裏肯定是長相出衆的人。
但完全不知道她年紀輕輕爲何要出家爲尼,還挑了個經常被欺負的寺廟。
鄭和等人中午沒回來,朱高煦與杜千蕊二人吃午飯,飯菜自然也是杜千蕊做的。昨晚那隻黃貓又來了,望着飯桌叫喚了幾聲……昨晚并沒有喂它,它聞到氣味又跑了進來,十分執着。這院子的圍牆、甚至房屋門窗根本攔不住貓,就算關上門窗,它也能從瓦頂上鑽進來。
及至下午,朱高煦正呆在閣樓上,一面思索一面觀察外面的光景。這時便見那小尼從寺廟院子走了出來,她手裏沒拿東西,沿着山坡上的一條小路往下走。
沒多久,便聽得小尼喚道:“小黃貓,咪咪……”她一邊喚,一邊東張西望。
朱高煦馬上便想起,吃飯的時候見到的那隻黃貓,似乎是雞鳴寺養的!他回頭看時,那隻貓正好在木樓梯上張望,卻不知聽到小尼喚它沒有,反正是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它隻對朱高煦桌子上的點心十分有興趣。
朱高煦也沒多想,便拿起一塊點心,彎下腰放在地上,也喚了一聲:“小黃貓……”
那貓兒慢慢走過來,“喵”地叫了一聲,便撲到點心上來。朱高煦彎着腰,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了那貓兒,它掙紮一番,拿爪子撓了幾下,但朱高煦馬上便換了一隻手按住了它的脖子。
朱高煦将貓抱起來,站起身看窗外的光景,一時間沒找到那小尼姑的身影。過得片刻,便見她已經走到山腰上那條賣香燭的街上了。
抱着貓猶豫了片刻,朱高煦便走下樓閣,拿了一頂大帽戴上,與杜千蕊打了聲招呼:“我出去一炷香工夫,很快就回來。”
杜千蕊點頭回應一聲,看了一眼他懷裏的貓。
朱高煦出門便是一條小巷,周圍的牆壁上布滿了青苔,地面是陳舊的石闆。天氣晴朗,路倒是好走。巷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兩旁圍牆裏的樹木遮擋了陽光,在路上感覺更加幽靜。他從昨天進來的路,沿着巷子走,轉了兩次方向,便走到了巷子口。
巷子口外面,便是那條賣香燭的長街。朱高煦沒走出去,壓低了大帽遮住臉,抱着貓站在那裏等着。從小尼走路的快慢和到這裏的路程判斷,此時她應該還沒走到這邊巷子口上。
果然沒等一會兒,便見她走過來了。“喵……”黃貓叫了一聲,小尼馬上便轉頭看到了朱高煦懷裏的貓,她站了片刻,便向這邊走過來。
朱高煦頓時愣在那裏,差點沒讓懷裏的貓跑掉!
在這陳舊的街巷裏,鋪面裏堆放着死氣沉沉的香燭,煙灰彌漫在空中,朱高煦仿佛看見雜亂的角落裏、吹開了塵封的灰塵,一顆明媚的珍珠正在腐木之中。
簡直不敢相信,這地方會出現一個如此美豔的尼姑。哪怕她穿着僧袍,光着頭,依然破壞不了她臉上唇紅齒白的鮮豔純粹的顔色。西垂的陽光透過古舊的長街,落在她的臉上,如緞的皮膚泛着流光,十分有光澤。她容貌與四周的景象格格不入。
朱高煦根本感受不到青燈古佛的消沉古樸,小尼青春生動、靈氣襲人,忽讓這春天的景色也美妙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