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種師道遞與鄭屠陳條,其上果然是對鄭家兵諸多的安置。呼延勝自做了武德郎,從七品,又暫授統制之職。其餘人等皆爲正八品的從義郎,暫授副統制。所謂統制,便是臨時委任之官職,無論大小,乃是出戰之時統一号令的軍官。
由此可見,這種師道也并非打壓之人,見得好的,自然要用其長處。鄭屠也寬心不少,畢竟這諸位兄弟,皆是在軍中領軍的實職。
一念及此,鄭屠點頭道:“多謝相公費心。”說罷又在陳條上指點道:“這武二、李響、吳之敏三人,不願爲官,自願随了某。某尋思,自家還有一千的兒郎,因此便允了他們,還望相公海涵,不要責怪某擅自做主了。”
種師道見鄭屠并無二話,一樁心事也算是成了,這三人來否無關緊要,因此大笑道:“難得武翼大夫這般通宵情理,體恤朝廷,還有喜訊與你說道!”
“哦?”鄭屠不由道,“卻還有何事?”
“先前上奏朝廷,此番大捷,官家自然是還有封賞的,如今某說動了媪相,将你這番功績如實呈報,說不得還有官家親身溫勉,也是有的!”種師道笑道,“且靜候佳音便是!”
媪相者,童貫也。此當時,蔡京乃當朝太師,權傾朝野,隻是童貫依附蔡京而仕,吃蔡京舉薦而爲西北監軍,領樞密院事,此時人稱蔡京爲“公相”,而與之相對,便是童貫之“媪相”是也,這公母相對,也是世人對着二人隻蔑稱。
如今種師道當面城童貫爲媪相,自然是輕蔑之态盡顯。絲毫也不忌諱鄭屠。
“謝過相公!”鄭屠連忙緻謝。
若是能入得官家之眼,如此隻怕日後便要直入官場,鄭屠一時間還無有準備,又與種師道說了幾句,便告辭出來。
這種師道說的明白,如今便是要将鄭屠調離這西北之地,使得他徹底失去掌控串聯鄭家兵及諸将領之力,如此戰力鄭家兵,雖不至于反了朝廷,卻也叫他日夜不得安寝所在。且這一去,也是爲鄭屠鋪好了前程,還不算是虧待了他。
至于他如何掌握,隻在他個人所爲了。
鄭屠吃種師道這一消息,驚得慌張起來。這官場之事,殊無定數,自家貿然進入,卻又要如何與人處置?思來想去,隻得招來吳之敏一問。其餘等人,隻怕是指望不上。
那吳之敏得鄭屠相召,所幸還未有離了渭州城,當晚便趕了過來,鄭屠便在前廳見他。雙方叙禮完畢,丫頭傷了茶水,吳之敏這才問道:“成忠郎相召,卻爲何事?”
鄭屠便将那種師道封官奏報之事,說了一遍,道:“如今卻如之奈何?”
“此乃天賜良機!”吳之敏不禁喜形于色,笑道,“成忠郎在此處,便如龍困淺水,若是入了京城,自然得以風雲際會,便是一飛沖天之時。”
鄭屠不由連連搖頭道:“胡說,胡說。你卻說說入京的好處來!”鄭屠對着吳之敏虛妄之言自然不能加以信實。
“這個使得!”吳之敏點頭道,“其一,若是入京,便有見官家的造化。不管事後如何,成忠郎名聲必然大漲,此時,天下誰人不知成忠郎大名?其二,此捷報乃是又媪相童貫奏報京師,若是借此拜訪媪相一番,自然也是使得的。如此,便是要再升上一升也是可行。此可引爲貴人!其三,入京之後,可四下活動,亦可借媪相幹系,留在京城任職,且先不管大小!”
“若是在京城任職,如何能有出頭之日?”鄭屠不由詫異起來,想來着京城大小官兒,如過江之鲫,哪裏輪得到他出頭的?
“非也!”吳之敏大笑道,“早已聽聞東南之民彪悍,然如今官家派朱勔等到東南各地,采辦民間花石竹木和奇珍異寶,用大船運向汴京,每十船組成一綱,時稱‘花石綱’。豈知那朱勔不恤東南民力,涸澤而漁,早晚必有動靜!”
鄭屠不由心下大驚,這吳之敏竟然如此敏銳,早早便推斷出東南有事。其實也不止是吳之敏,但凡聽聞此事有識之士,哪個不憂心這東南之事?也不知幾多彈劾朱勔的,隻是當今官家一味偏袒,因此東南局面日益迷亂,這吳之敏能推斷出此,并不稀奇。隻是鄭屠自覺先知先覺,卻不防有人早已知曉此事,因此有些詫異。
但聽得那吳之敏道:“如此,早晚激起民變,聽聞過往客商談起,隻說這東南之地,摩尼教盛興,但凡禍亂,便從邪教始。”
這吳之敏倒是有些見識!鄭屠暗自點頭。
“成忠郎不欲與山東及時雨爲敵,且那恁地如何能放手東南這般的功勞?”吳之敏笑道,“到時隻可打通與那童貫的幹系,便是甚麽地方也去得的。”
鄭屠點頭稱是,吳之敏所言,也有一定道理,隻是如何使得童貫也爲自家說話,便是有些猶豫。正躊躇之間,又聽得吳之敏道:“可是憂心那童貫那厮拿勢?”
“正是!”鄭屠忙點頭。
“非也!”吳之敏嘿然笑道,“這西北諸軍,多時邊城老将,世代家傳,譬如這種師道,又如那劉法、劉仲武、王厚等人,哪個不是因功累積而至?豈肯聽從一閹豎調度?不看那臧底河城之敗麽?豈是指揮失度?以某觀之,乃是**也!”
“如此便如何?”鄭屠追問。
吳之敏大笑道:“如此,便是成忠郎大好時機。這媪相與邊城主将不和,自然要提拔新晉的将領,如此便是結交媪相之機也。”
“使俺結交媪相?”鄭屠不由疑惑道,“豈不是叫天下好漢不屑于俺?”
“此事自然不可張揚,隻可暗中行事。想必以成忠郎之算計,自然無憂!”吳之敏嘿然而笑道。
“你倒是見識得透徹!”鄭屠不置可否。隻是早已聽說這童貫乃是好大喜功之徒,且結交朋黨,拉幫結派,自成體系,隻是要自家結交這般的閹人,卻有些難以下了面皮。
“成忠郎,當斷則斷!”
“某在思慮一番!”鄭屠依舊不置可否。
吳之敏見此,也無法,隻得先行告退。
待吳之敏退去之後,鄭屠不由思慮起來,吳之敏之言,甚是有理。如此結交童貫,便可使自己聲名鵲起,更有大好時機并功勞與自己奪取。便是去那東南鎮壓方臘,也是一個美差,那方臘收刮東南民脂民膏不計其數,若是破了他的老巢,豈不是發了一筆橫财?
隻是日後童貫這厮聯金滅遼,幹了些蠢事,使得西北諸軍盡皆喪盡。自己若是随了他,豈不是要随着倒黴?且不知性命還能不能保全。
權衡兩利之處,不由躊躇起來。
“官人,夜深何不歇息?”忽地一聲婉轉之聲在聲旁傳來。
鄭屠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看了看身旁,一個娉婷身影立在身側,衣袂飄動,在秋風中亦如臨風仙子。這深秋夜寒,那瑟瑟模樣,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蕊娘!”鄭屠不由叫的一聲,起身,上前兩步,将自家的袍子摘下來,披在這嬌俏女子身上,笑道,“這般冷的天氣,何不多披件袍子?”
蕊娘含羞帶怯笑道:“方才綠钏路過,告訴我這前廳還有光亮,想必是官人還未就寝,故此也便來看一看。果然是你!”
“這西北苦寒之地,可受得慣麽?”
蕊娘抿了抿嘴兒,看了看鄭屠,卻不知他如何這般問,便想了一想才道:“奴家孩童之時,也不曾在這裏的。隻是随着父親遷徙過來,如今倒也習慣了!”說罷,寒風一陣,吹得她不禁縮了縮肩膀,那纖弱的體态,說不盡的風流之姿。
“若是有朝一日,俺帶你們去京城耍子,卻又如何?”鄭屠忽然笑道,“想必那京城之地,必又是一番不同光景!”
“京城之地麽?”蕊娘的眼裏忽地放出光來,卻又倏地暗淡下來,小聲道:“奴家也從不曾出的這般的遠門。官人去京城,想必也是有要事的,哪裏帶着家眷前去的理?”
“若是俺去京城謀官呢?”
蕊娘忽地就瞪大了眼睛看着鄭屠。
“卻不要先告訴惠娘等知曉!”鄭屠刮了一下她白膩的鼻子,笑道,“終究有一日,使得你遊遍京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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