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綠珠收拾停當,鄭屠果然領了她,喚了個趕車把式,又喚了兩小厮一同去。放出得門口,便見那武二忙忙趕來,沖鄭屠叉手道:“哥哥,卻有何事要俺做的,隻管吩咐。”
鄭屠點頭,将武二拉在一旁附耳道:“此番俺便去那陳家莊了,自今日始,你且依計行事。”
武二答應一聲,便告辭了,自去安排。鄭屠這才上了馬車,綠珠應回避生人,早已躲在馬車内,見鄭屠上來,不由翹了翹嘴角,指着馬車内的一堆禮物薄嗔道:“老爹,又吃你費錢,買這些作甚?上次的禮品好好的也讓我那敗家的哥哥變賣了出去,隻在外面賭錢吃酒,辜負了老爹的一番心思。”
“你日後便是俺鄭家小娘,便是花費些,也是應當的。”鄭屠也不虛情,直接便許了綠珠的身份。
那綠珠聽聞此言不由吃了一驚,心中暗自歡喜。小娘?卻不是那平妻的位置?眼見得便和蕊娘一般,心情激蕩之下,不由将鄭屠一隻手箍緊在懷裏,隻拿還未曾豐膩的胸兒蹭他,嘴裏嬌憨道:“老爹擡舉綠珠,自是綠珠的福分,隻怕——隻怕大娘——”
鄭屠不由嘿然而笑,又伸手捏了捏綠珠的臉笑道:“你這小油嘴兒,倒也懂得曉得那些花花心思了。你家大娘既許了你,自然不會在意俺給你什麽身份。隻管寬心就是。”
綠珠得了這個保證,“嘤咛”一聲,整個身子軟的沒有骨頭一般的癱在了鄭屠的懷裏,嘴裏唠叨做聲,含含糊糊的,卻好似念經一般。
“這是作甚?”
“奴——奴——歡喜的緊,心兒跳動急,要感念觀世音菩薩哩——”綠珠糯軟軟的說着。
鄭屠不由哂笑起來:“小肉兒,觀音菩薩管不得姻緣的。你卻不念那天上的月老?”
綠珠赧顔道:“前些日子,奴随大娘去城裏的觀音寺裏,隻說要求子,趁大娘許願之時,綠珠也偷偷許了這個心願,卻不曾想,今日,老爹便成全了奴——奴家。卻不是要感念菩薩麽?”
“卻不感念你家老爹?”鄭屠又捏一捏那滑如凝脂的臉,笑道,“那些菩薩做不得數的,是老爹要你,菩薩豈能比得你家老爹?改日也不要去那觀音寺了。”
綠珠一個激靈豎起身子來,忙忙的對着自己身旁啐了好幾口,才嗔怪道:“南無阿彌陀佛,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方才俺家老爹中了邪祟,迷糊了心智,說的話全然做不得數的,您大慈大悲,且不要計較糊塗人的話。”嘴裏有念了幾句佛,隻說些恕罪的話兒。
鄭屠在一旁見綠珠闆起小臉兒,一本正經模樣,不由有些好笑,卻又吃她這般模樣心裏感激,便也不出聲,隻是笑着看着她。待她暗自禱告完畢,這才一伸手,将她攬在懷裏。
自不說這番倚翠偎紅,暗香流動。馬車行了多時,便到了陳家莊綠珠家老屋的前頭。這一番自然又引了鄰裏衆多人來。隻是鄭屠這番卻是先行遣人告知了陳老實,陳老實因此得以準備一番。早早的就在門前頭迎着。
那些鄰居雖都想與鄭屠攀些交情,卻心裏存了畏懼,不敢上前,隻在四周候着,待鄭屠下了車,兩個小厮望陳老實家搬卸禮品時,俱都兩眼放出光來。
陳老實瞧得明白,那禮品有布匹、豬肉、野味、糕點,又還有個沉甸甸小箱子,隻怕是有銀子在内,忙忙的谄笑道:“又吃大官人費錢,前些時日也送了些貨物來,還沒有使用完呢!”
“些許銀兩,你權且收着。以後早晚一家,不要推辭就好!”鄭屠點頭而笑,先行進了門。
陳老實嘴裏雖這般說,卻一刻不停的指揮着小厮将東西望裏屋裏搬運。待進了屋子,鄭屠招呼綠珠并陳老實進來。那陳家的後生也從外面吃酒賭錢回來,見了這屋子外圍着的鄰居,又瞧見了馬車,便知道來的是誰了,因此急匆匆的趕了進來,沖着鄭屠叉手道:“大官人來了,小的見禮了!”說着又顧不得,趴在地上磕了兩個頭。
綠珠在一旁瞧着,直皺眉頭。鄭屠卻渾然不在意,笑道:“正尋思不見你,卻就來了。”正要說些閑話,隻是這屋子裏有些狹小,那外間人又圍着不肯散去。不由皺起眉頭道:“這屋子也恁地小了些。過得幾日,俺使人來修繕一些,也好寬敞過日。”
陳老實自然大喜過望,又忙忙的對着那陳家後生喝道:“該死的畜生,還不去打火做飯,煮些豬肉野味,溫些酒。大官人行了這多半日的路程,必然是餓的緊了。”
那後生嘀咕了幾聲,在鄭屠面前不敢犟嘴,便在屋内尋着了鄭屠送來的豬肉野味,自去煮食不提。綠珠見狀,怕後生做得不幹淨,也去幫忙,隻留鄭屠并陳老實在堂屋裏說話。
鄭屠見衆人圍着,也不是事,便出門與衆相鄰厮見。又叫小厮在外灑了些銅錢,一衆人哄然搶了一陣,這才散去。鄭屠回到屋子,不由詫異道:“這些相鄰,如何這般熱心腸?”
“熱心腸?”陳老實哂笑一聲道,“不過是聽聞大官人要買下這莊子,早些在大官人面前混個熟臉罷了,日後也好得些照拂。哪裏是甚麽熱心?”
鄭屠一愣,看了看陳老實道:“這可是你說的?”
陳老實見鄭屠似有些不悅,忙道:“這不幹我的事,是我那該死的畜生在外頭賭錢,輸了,發橫的時候說的,想必也有些管用,雖然還欠着賭坊裏的銀子,卻也不敢催逼的太緊。”
兩人正說話間,綠珠便端出兩大碗煮熟的豬肉,還有兩碗野味并溫了酒一并端了上來。鄭屠招呼陳家後生并綠珠一同上桌。綠珠不動,那陳家後生耐不住,早坐了上來,隻揀肥肉戳。
“既然說出這些話來,想必你也同那陳員外提起過此事?”吃了幾碗酒之後,鄭屠這才轉入正題。
“卻是提起過,隻是那陳員外不曾見過,倒吃他家裏的奴仆打将出來,腿上還落了個傷疤哩!”陳老實說着挽起褲腳,露出一個蚯蚓般的疤痕來。看的一旁的綠珠皺了下眉頭。
“可曾提到過俺的名頭?”
“提起過,那陳員外隻說,便是知州大人的名号,也不管用的。他上承先祖的田地,不敢賣了出去,哪個不長眼的若是再來,隻認得他的棍棒,一并打将出去!”陳老實将那腿在鄭屠面前擺了幾擺,卻是個要邀功的模樣。
鄭屠點頭道:“卻不知那厮恁地兇惡,隻是苦了你。過些時,尋個妥帖的人,送些湯藥錢來,也好好養傷是正事。”
陳老實忙大喜道謝。說了好多些感激戴德的話兒來。
“這次來,隻怕要叨擾些時日!”
“大官人隻管住便是,隻怕簡陋,怠慢了!”陳老實自是無不應允。
當下酒足飯飽,綠珠在竈房裏炒了碗飯吃,也出來了。見見天色已晚,綠珠便又重新在内裏一件房鋪好了床鋪,自然又是與鄭屠一個屋子。
“老爹這般照拂家裏,隻怕俺家爹爹識不得好歹,日後變本加厲,向老爹索要無度,恁地煩死人呢!”綠珠依偎在鄭屠懷中,眼睛盯着那跳躍的燭火道。
“你家爹爹吃人打傷了腿,自然要優待一些。”鄭屠笑道,“前些時也說過了,遲早一家,何必這般介意?”
綠珠不再則聲,隻是微微的閉了眼,如貓兒一般,蜷曲在鄭屠懷中,鄭屠聞着淡淡香氣,不由笑道:“你這心思也太敏感了一些,也罷,明日俺還有些事,你隻管在家照顧,俺也去拜訪那陳員外。且看看到底是個甚麽兇惡之人。”
這話說出來,卻半晌沒人應承。不禁一愣,微微将耳朵貼的進了一些,卻聽到綠珠微微沉重起來的鼻息之聲,原來這丫頭安然享受這懷裏的暖和,已然睡了過去。不由搖頭微微一笑。拉了薄薄的被子,将她身子裹了起來。
次日,綠珠自然服侍了鄭屠洗漱,用罷飯,便由陳老實引領者,鄭屠并兩個小厮一同前往莊子内陳員外府上去。
遠遠便見得那陳員外府上,果然有些氣象,門前兩個石獅子,莫約千斤。陳老實下車,上次吃陳員外一頓打,雖有些餘悸,隻是如今鄭屠就在身側,膽兒也狀了一些,便上前,對着那緊閉的門,叩動門環,大聲叫道:“陳員外可在家中?”
“吱呀”一聲,大門開了一半,一個鐵塔般的漢子露出來,見是陳老實,不由怒道:“你這厮還敢來?沒得打折你的腿,已然是員外的恩賞。
陳老師嘿然笑道:“不是俺要來的,卻是俺家的大官人要來結交陳員外,還望通報一聲。”
“你家大官人是誰?”那門子對着鄭屠上下打量,卻依舊不肯放了鄭屠進去。
陳老實嘿然笑道:“我的兒,也不怕告訴你,這便是渭州城無人不曉的綽号鎮關西的鄭大官人。”陳老實嘿嘿笑着,隻等那門子誠惶誠恐請鄭屠并自己進去。卻不想那門子忽地大叫一聲,轉身就朝内裏跑去,邊跑便大聲嚷嚷道:“了不得,了不得。那厮來了!”
“卻是誰來了?”此時屋子裏的陳員外終究被驚動了,慌張的走出屋子來,對着那門子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