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開外,趙氏兄弟筆直地站在陰影中,身高馬大,虎背熊腰,手中緊攥着武器,看不清表情,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再低頭,哪裏還有什麽血肉模糊的屍體,水泥地面幹幹淨淨,連一絲塵土都沒有。
錢多張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循環?
這是蹦進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
趙氏兄弟突然越過錢多鑽進走廊,動作僵硬地像是屍體,随着起落有序的爬樓梯,兩道身影從天而降,落在地面。
錢多還跪着,看着眼前血漬呼啦的屍體,突然明白這不是什麽循環,這是幻象。
趙氏兄弟那僵硬的動作是因爲他們不是人,而眼前這個場景,是變異想讓自己看到的。
混蛋!
居然敢吓唬我!
驚醒之後的憤怒讓錢多準備找變異算賬,反正能複活,死不死的又有什麽大不了!
酒壯慫人膽。
憤怒有時候跟酒沒區别。
錢多起身朝着于燈走去,憤怒越是升華,腳步就越快,就在距離一步之遙時,一陣狂風撲來擋住了去路,吹得錢多雙眼迷離手腳無力,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地後仰,就在他以爲自己要摔個屁股墩時,卻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叮鈴鈴~”
“終于下課了,再不下課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有些熟悉的聲音,“我說學習委員你可真能睡,那個歹毒的老師太都沒把你叫醒,估計等會兒要去告你的狀,做好心理準備。”
錢多脖子又酸又麻,卻動也不敢動。
正在說話的那人,是他的老同學,從小光着屁股長到大的兄弟,大學時期的上下鋪,工作時的好搭檔,原本以爲再也見不到的人,嚴松。
錢多就這麽愣着,連坐在前排的人都轉過身。
“你怎麽了?”溫溫柔柔的話,帶着點少女音色的清亮,那雙小鹿般的眼睛,在多年後想起來,仍然是一場來不及追悔的遺憾。
錢多伸出手,使出了十足十的力。
“啪”
剛下課的教室安靜了刹那,嚴松歪着的臉扭過來,不可置信,“錢多你特麽瘋了,你抽我”
相當用力的擁抱直接堵住了嚴松的嘴。
錢多一抽一抽的聳肩,接着嚎啕大哭,哭聲震天,淚水滂沱,染濕了嚴松半邊校服。代課老師剛進班就被哭聲給吓着了,就連班主任都被驚動,把嚴松一頓臭罵。
這是中學時代最普通的一天,普通到錢多從未想起來過。
誰都不知道他到底藏了多大的委屈,從上午第三節課哭到中午吃飯,一邊哭一邊說“飯好特麽難吃”,旁邊坐着的同學連連點頭,看着他連吃三大碗。
嚴松相貌普通,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簡單來說就是學習不好,體育很好,此刻左臉微腫,頗爲幽怨地看着錢多吃完了自己的零食。
那可是地主家最後的餘糧。
“我說錢多多,你怎麽回事兒?睡了一覺是把你腦子睡壞了還是怎麽着?吃我的喝我的還打我,看你給我抽的,要換了别人我今天得讓他橫着出去。”
錢多看着午休昏昏欲睡的同學,抽紙擦了擦嘴邊的紅油,“咱回家吧?”
嚴松猛地起身,桌椅摩擦的刺耳聲激起班級一陣謾罵。
“你瘋了?”
錢多撇了撇嘴,眼睛泛紅,似是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嚴松捂着臉一副快要被氣暈的模樣,“得,走。”
中學生活錢多記得不是很清楚,印象中是日複一日的刷題背書,日子裏充斥着各種分數和排名,教室裏永遠都是鬧哄哄的嬉笑怒罵,混雜着汗臭、零食和紙墨的味道。
陽光照在身上有灼燒的溫度,錢多以大熊貓的艱難姿勢翻過校園牆壁時遭到嚴松強烈的嘲笑。
“我看你就是腦子好,瞅你這個姿勢,比猴子還難看,哈哈哈……”
錢多再次給了他一個擁抱,“好兄弟!”
嚴松連着後退兩三步,“錢多多,你……是不是想出賣我?你想幹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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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錢多顧不上跟嚴松打趣。
學校西側有條南北向的小道,往北走到頭向西拐,是一條破舊的巷口,兩側都是小商鋪,炸雞腿、卷餅、模糊版漢堡……路過第二個岔口時向北,是條石子路,冬天和雨天很不好走,踩一腳泥不說還容易絆倒,接着走上十分鍾,往東拐進一個破舊的居民樓。
3号樓七單元402室。
錢多顧不上心髒爆炸般的跳動,幾乎是連滾帶爬四腳朝地的上了四樓,伸手敲門的瞬間,他突然就害怕了。
這一切是不是假的?
“我去!你應該去田徑隊啊你,這麽好的苗子,老孫真是瞎了眼。”嚴松跟上來時上氣不接下氣,半死不活地靠着門,“王姨你開門啊,錢多多回來了。”
“嘎吱”
木門打開,一張熟悉的臉帶着震驚映入錢多的眼眸。
“兒子你咋回來了?”
“媽?”錢多在叫人前眼淚就已經掉下來,驚得王芬和嚴松一個激靈。
王芬打開防盜鐵門,揪着嚴松的耳朵就進了屋,“是不是欺負小多了你。”
“阿姨,天地良心,我欺負他?他今兒抽我個大嘴巴子,你瞧,腫都沒消呢!”嚴松指着左臉,濃眉都委屈成了漏壺狀,“我也哭!”
王芬還想說什麽,錢多突然抱着她死活不撒手,孩子長大後就很少抱了,這一下子還不知道怎麽反應。
“媽,我好想你。”
“這孩子,早上走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是咋了?被人欺負了?”
王芬年歲不大,面相溫和,柳葉彎眉,略卷的頭發規整地盤起,在家相夫教子沒吃什麽苦,見寶貝兒子這樣換上衣服就要去找班主任聊聊。好在嚴松對天發誓絕對沒人欺負錢多,這才罷休,看了眼時間有些疑惑,“這個點你們咋回來的?”
嚴松轉身就跑,錢多喊了句晚上想吃紅燒肉,也跟着跑了。
兩個少年在狹小的巷口奔跑着,前呼後引,聲線昂揚,如空中盤旋的白鴿,煩惱盡數消解在晶瑩剔透的汗水中。
失而複得的欣喜沖垮錢多所有的理智。
飯吃到嘴裏是香的,手抽到别人臉上是痛的,作業寫不完是要受罰的。
那些在記憶裏模糊了臉的人,一個個鮮活且明媚。
他本應該是最幸運的一批人。
生在紅旗下,長在陽光裏。父母和睦,家庭安康,有幾個狐朋狗友,一份足慰溫飽的工作。
如果不是失去過,怕是永遠體會不到平凡日子的難能可貴。
錢多盯着外面的陽光發呆,嚴松在旁邊蓋着書本睡得口水直流,老師在台上講課哈欠四起。
真的是個夢麽?
那些恐怖血腥的場面,那個無法解除的系統,還有那位總是冷着臉的于燈。
那麽真實。
“錢多,發什麽呆,站起來回答問題。”
學習忙碌不堪,記憶漸了,欣喜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中疊加,那場夢也逐漸失去細節。
同班的幾個朋友周末聚在一起寫作業,嘻嘻哈哈聊着校園趣事,說說這次考試出來的成績會不會挨打,閑着就去平陽的人工湖放風,吹着風曬成黑炭。
未成年的消遣實在有限,連網吧都進不了。
錢多卻對這樣的生活異常滿足。
“你最近還好麽?”女孩身形瘦弱,白色連衣裙有些肥大,更顯得嬌小,微風掠過掀起裙角,惹得嚴松吹起了口哨。
劉青朵捂着裙子跺腳,“嚴松你個流氓!”
錢多笑着脫下外套給她披上,“這個衣服重,不能被吹起來。”
“嗚~~~”朋友們坐在四五米開外的石頭上齊齊發出暧昧的呼号,惹得劉青朵耳朵尖紅透了。
錢多極力鎮定,心中有段遺憾呼之欲出。
“劉青朵。”
“嗯。”女孩兒的回應格外慌張。
錢多咬着牙,雙手垂下捏緊褲腳,低頭看着摩擦地面的腳尖,“我”
我很喜歡你。
這句話一直在錢多心頭橫亘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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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開學典禮上的驚豔,到前後座的欣喜,一直到每次交流時的強烈心跳,每時每刻,這個小鹿般的女孩兒帶給他的都是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
不,說是回憶才對。
二十六歲的劉青朵怎麽樣了?
想到這兒錢多口中的告白突然卡住。
還是那般純潔無瑕,笑容依舊明媚陽光,身邊站着高大帥氣的新郎,賓客太多,隻能遠遠觀望,但新郎随時随地的照顧,寵溺的語氣,敬酒時微微護着的手臂,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所有人,他很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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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主幹道上,本就不多的路燈還被于燈砸斷一個,光線淺淡,照不亮方圓三米的距離。
五人聚集在中間路段,臉色難看呼吸急促,周遭寂靜,被喘息聲填了個大概。
趙尚的手在微微顫抖,剛剛經曆的像是噩夢副本,将五年前的一切重來了一遍。
“那個新來的家夥呢?”趙夏将警棍收起,撓着頭滿臉的沒心沒肺。
于燈左手虎口有血絲蔓延,陣痛猶在,眼神掃過趙尚又快速撇開,“不知道。”
“哈?老大,你們散開了?這不完了麽?這個變異不僅能制造幻境,還能搞出一系列連續劇,好家夥,剛剛我都要化身光能跟奧特曼打起來了。”小路滿臉遺憾。
于燈看着周圍,“後面的建築搜了麽?”
樂福點頭,“全都搜過了,沒有人類的蹤迹,倒是有幾隻野貓。”
“老大,這個變異會不會是獸級的?”小路掏出手機,“如果真是獸級,又是這麽大的能量場,抓回去那可是大功一件!”
“歐耶!”趙夏跟着歡欣鼓舞。
對他們來說,擊殺動物總比擊殺人類來的沒有心理負擔。
于燈拿出手機,上面顯示每個人的位置,卻獨獨沒有錢多的,就像這個人完全不存在。
“小路,看看什麽情況?”
小路拿出手機一頓捯饬,随後跨着臉歎息,“老大,這個變異的能力太強,估計新人還在做着美夢,不醒過來顯示不出位置,會完全被能量消化也說不好。”
一時間其他人的臉色也都慘白。
于燈眉頭皺得更緊,“他還是新人,很多資料都還不知道,自主反抗意識怕是不夠。”
“我們提醒他吧。”小路說着将手機遞過去,“老大不會舍不得新人吧?”
趙夏“噌”得湊過來,帶來一股身上的強烈汗臭和八卦之魂,“說說,什麽情況?”
小路還沒開口就被于燈的眼神瞪了回去,隻好壓低聲音“等結束了跟你說”。
于燈點擊手機進入一套程序,上面有其餘五人的頭像,錢多清秀略顯瘦弱的臉是新添進去的,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于燈對着頭像就是一頓猛按,連續幾次看得小路臉都白了,急忙搶過來。
“老大消消氣,新人嘛,失誤很正常,你别把人電死了。”
趙夏也被吓到了,想起之前被電到口吐白沫,下意識後退一步,“是啊,一次得耗費五分之一的點,那小子身邊可沒有能量場,别給用完了。”
樂福緊挨着于燈,“不會,這裏就是能量場,電量會快速補充的。”
“……”
“變異應該是某種獸類,能迷人心智,進而制造幻覺。大家應該都經曆了,還有一點,ta可以讀取記憶。這裏的能量無法控制,現在是十點三十二分,大家分頭行動,把通訊開着,随時聯系。”
“是。”
所有人将手機别在領口,轉身投入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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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多想到此處,告白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可還沒等想明白,一陣刺痛和酥麻從右側腰後痛擊全身,一時間口眼歪斜渾身抽搐,三秒後直愣愣地躺在地上。
“錢多?”劉青朵吓得大叫。
嚴松飛一般沖過來,“什麽情況?”
“不知道,突然就這樣了?會不會是羊癫瘋?”
“羊個屁,從小連病都很少生。”
錢多躺在地上意識迷離,刺痛酥麻卻半分沒放過他,連着好幾次,手腳脫離掌控,自顧自地抖動,白沫從嘴角泛起,牙齒咬緊,熟悉的窒息貫串全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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