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曆史時空裏,張太後垂簾聽政一年,政治威望極高,正德根本就沒辦法反抗。或者說,他本就是一個孝順的孩子,也起不了心反抗。
正德是一個剛強的君主,做起事來肆無忌憚,也不會考慮後果和大臣們的感受。可是,他唯一的軟勒卻是一個孝字。
可殺了劉瑾之後,正德心中卻對母親有些微微的埋怨,這幾個月到皇宮裏去的次數也少了些。
看到皇帝有些不情願去見太後,張永勸道:“萬歲爺,今日太康殿下也進宮來了。普通老百姓家,父母和兒女每天一日三餐都能在一起。咱們天家的規矩大,一家人要想在一起吃頓飯卻不容易。太後說了,大家難得地在一起,自然要團聚團聚。”
“太康這小丫頭片子進宮了?”正德一向喜歡這個妹子,妹子的刁鑽古怪也很對他的胃口,立即笑起來:“這小姑娘最近打驸馬沒有,怎麽想着進宮來了?”
太康經常派手下人毆打驸馬顧潤一事在京城之中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張永忍不住一笑:“不打了,驸馬如今已經拜到了一個和尚的門下做了俗家弟子,整天念佛,卻不出去胡鬧。殿下心中欣慰,怎麽可能再叫人教訓于他?”
“喲,居然信了佛,倒是有點意思。”正德口中啧啧有聲:“如此風流的一個驸馬居然叫太康給制服了,朕對這個禦妹還真是佩服啊!如此奇女子,朕倒是不能不見。走,進宮去。”
聽萬歲爺說起太康和驸馬的**,衆人想笑又不敢笑,都憋得難受。
張永:“萬歲爺請。”
“萬歲爺起駕喏!”有一個小太監長聲吆吆地喊。
一行人浩蕩而去,走了半天,就進了皇城,來到禁中門口。
錢甯自從被提拔到錦衣衛指揮使之後一直沒有機會見到慈聖張太後和太康公主的面,對于太後的權勢和太康殿下的能量,他也是聞名已久了,就想跟着進宮去,看能不能找個機會讨好。
就跟在正德身後,想一道進去。
可剛一動,張永卻跨出一步擋在他身前,低聲道:“大内禁中,錢指揮過去怕是不妥吧?”
錢甯新任錦衣衛指揮使,在以前也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一個普通侍衛頭子,權勢未立,看到張永這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突然一窒,讷讷道:“我是天子侍衛,自然要護衛在萬歲爺身邊。”
張永淡淡道:“宮中自有規矩,錢指揮剛做官沒幾天,不清楚也是知道的。當然,你要進去也是可以的,不過,得先淨了身。”
對于這個新晉的權貴,張永心中很是不屑:這就是一個隻知道一味逢迎的蠢貨而已,不過是靠着一手好箭術得了萬歲爺的歡心。你剛做高官,什麽動不懂,就想着要去讨好太後,憑你,配嗎?
張永身邊幾個小太監都偷偷地笑起來。
錢甯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眼睛裏全是惱恨。
正德:“張永,跟上來,朕有話問你。”
“是,萬歲爺!”
張永三步接着兩步抛下錢甯追了上去,恭敬地跟在正德身後。
同時,又朝身後的太監們揮了揮手。
衆人會意,遠遠地落在後面。
進了皇宮,正德一臉心事重重模樣,也不說話,就在前面慢慢地走着。
張永也不敢問,就慢慢地低頭走在後面。
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眼見着太後寝宮就要到了。
正德突然站住,猛地回頭對着張永就劈頭蓋臉地罵娘:“你這奴才,混帳玩意兒,怎麽就不說話,怎麽就不說話?”
然後一腳踹過來,正中張永的心窩子。
正德的力氣何等之大,張永隻感覺疼得接不上氣來,一個熱血湧上了喉頭。
可他又如何将這口血吐出來,隻強忍着劇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背心裏因爲疼痛早就被冷汗打濕了。
“說,快說?”
正德皇帝一雙眼睛都快要燃燒了。
張永吃力地将那口血吞下肚子,顫聲道:“萬歲爺,你究竟要讓奴婢說什麽呀?”
正德皇帝和劉瑾的感情張永自然是清楚的,劉瑾的死同張永有莫大關系。這幾月,他一直在擔心皇帝的報複,這個念頭在心中盤恒多日,都快要把他弄成神經病了。
這次聽到正德問,張永驚得魂不附體。
“好個奴才,還裝傻?”正德冷笑:“你不是經常去看望蘇木嗎,說說吧,蘇木現在究竟在幹什麽?”
聽到正德問蘇木,張永不明白皇帝究竟想知道什麽,實際上,這幾個月在正德的授意下,錢甯也派出過錦衣衛監視蘇木。可惜,蘇木這人智計多端,錢甯又如何能夠看出蘇木的虛實。
況且,錢甯剛做指揮使沒幾日,也指揮不動錦衣衛的人。
如今,錦衣親軍衙門裏可都是蘇木嶽丈胡順的人。自從劉瑾害死了牟斌,而蘇木又辦了劉瑾之後,牟斌系的人馬已經全部投到胡順門下,錢甯如今在錦衣衛中也就是個擺設。
既然都是胡順的人,錦衣衛那邊也不可能有任何不利于蘇木的消息傳到皇帝耳朵裏。
在劉瑾案中,若不是蘇木,劉瑾怕是死不了。
劉瑾不死,作爲首告,他張永必死。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木就是張永的救命恩人。
蘇木被發配到兵部會同官閑置之後,張永也經常過去看望這個老朋友,對于他的情形自然是一清二楚。
也曾經想過該如何讓這個老朋友東山再起,可惜,正德皇帝和蘇木的芥蒂實在太深,張永摸了半天腦袋,也是想不出任何法子。
就算有心幫忙,可也得等蘇木和萬歲爺修複好關系再說。
今日聽到正德皇帝問起蘇木,張永心中卻是一動:作爲一個已經被上頭冷落閑置,或者說已經淡出政壇的官員,怕就怕被人遺忘,如此,那才是再沒有起複的可能了。如今,皇帝問起這事,說明在萬歲爺心目中,還是有蘇木位置的。隻要陛下還沒有忘記蘇木就好,就會有法子。
他小心地回答說:“禀萬歲爺,蘇木在兵部會同館也沒幹什麽。那地方,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至于軍中的急遞,一般都走驿站。蘇木每日卯時都按時去點卯,下午散班,自己回家去,也看不出什麽異常。”
“誰叫你說這些了?”正德狠狠地打斷張永的話頭:“我問你他究竟在幹什麽,總不可能蘇木一上值,就坐在會同館裏發呆吧?”
張永:“萬歲爺這麽一問,奴婢倒是想起一事。奴才前一陣子去了會同館,見着了蘇木。奴婢和蘇木畢竟都是萬歲爺龍潛時的舊人,私交也是不錯,日常也有往來。去了會同館,就發現蘇木從秘書閣借了許多檔案。”
“許多擋案,是什麽?”正德皺了一下眉頭問。
張永:“不外是山西輿圖和一些兵書戰策,奴婢也是奇怪,問蘇木看這些東西做什麽。蘇木回答說,山陝乃是國防第一線,最近幾年鞑靼勢大,小王子又統一了鞑靼各部,勢力膨脹,已經成了一大邊患,未來說不定會有所異動。多關心一下,也是好的。”
說到這裏,張永小心地看了正德皇帝一眼。
“山西輿圖,鞑靼人,他一個小小的大使,管得着嗎?”正德哼了一聲:“難不成他還想帶兵打仗,怎麽也輪不到他。”
看皇帝臉色不好,張永忙道:“陛下,蘇木愛好廣泛,尤其是雜學很是淵博。或許,也就是看着玩兒吧。當初在東宮的時候,他不就弄出個兵棋來,奴婢覺得很有意思?”
“卻也是。”正德的臉色好了些:“除了這,他還玩些什麽?”
張永:“蘇木是個翰林,讀書人嘛,不外是遊山玩水,和友人詩詞唱和什麽的。對了,蘇木最近好象還迷上了金石。”
“金石?”
張永:“是的,蘇木不是有錢嗎,他最近花了好多錢購買玩意兒,尤其是宋朝的瓷器和書籍。王螯師傅家中有一件宋朝官窯的盆,蘇木過去提出要購買,王師傅不幹。又提出用東西換,王大人也不願意。可蘇木卻不肯放棄,見天跑他家去聊天,搞得王鏊煩不勝煩。最後,還真叫蘇木給搞到手了,還沒花一文錢。”
說到這裏,張永忍不住笑起來:“王師傅上月十七不是八十大壽嗎,王螯是個雅人,這個壽宴也弄得古怪,直接設在他城外的莊子裏,說是要取其野趣。蘇木直接跑上門去,當着衆賓客的面念了一首詩。詩非常不錯,王師傅大悅,完事之後,就将那個盆子送給了蘇木。這詩,奴婢還記得幾句。”
張永清了清嗓子,念道:“白鶴村頭春日曉,香霧蒙蒙百花好。蒼顔素發八老翁,花前置酒相傾倒。笑說鄰翁學語時,追談……”
“夠了!”正德一聲大喝斷了張永的話頭,鐵青着臉道:“蘇木這個會同官大使還當出味道來了,如果朕将他派去兩廣,他是不是也要寫‘日啖荔枝三百粒,不辭常做嶺南人’啊?他還真當他是東坡再生,可朕卻不是宋神宗。堂堂狀元公、翰林編纂出身,又是朕龍潛時的第一心腹之人,卻去做大使,當大使也罷,他還當出味道來了。”
正德咆哮一聲:“他難道就不埋怨朕,難道就不想做高官,難道就不知道來求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