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了兵權,從王府出來之後,一上馬車,他就沉着臉一句話不說。
等到回了将軍府,仇钺立即将兩個幕僚高克和年甘霖找來商議。
等到三人分賓主坐定,仇钺突然發現少了一個人,忍不住問:“謝君服呢?”
對于這個年輕人,仇钺是非常欣賞的,準備再培養一段時間,再讓他擔當大任。
卻不想,他人卻不在,仇钺隐約有些失望。
年甘霖也是一楞,道:“仇将軍,君服或許回家去了吧。”
仇钺眼神中的失望如何瞞得過高克,對于謝自然,他是非常警惕的。
相比起年甘霖而來,高克感覺謝自然對自己的威脅更大。
年老先生不過是一個腐儒,也就是讀過幾本四書五經有舉人功名罷了。說起功名,自己也是一個秀才,至于八股文章,高克自覺也不比他差多少。況且老夫子對于軍務也是一竅不通,一遇到具體事務,仇帥第一時間還是會想到自己。
可謝自然不同,此人文章學問了得,又善武知兵。如果等他熟悉了軍中事務,必然爲大帥所倚重,到時候還有他高克吃飯的地兒嗎?
高克如何能夠放過這個說謝自然壞話的機會,冷笑一聲:“回家,今天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謝君服身爲大帥參贊軍務,居然回家去了,還叫人如何相信,如何倚之重任?”
年甘霖眉毛一動:“謝自然來玉泉營不過半月,又沒有任職,目前也不過是四出走走看看而已。再說,今夜大帥拱手将軍權讓給叛賊,君服又是個熱血的性子,難免對大帥失望,定然是頹廢之極,回家去了。”
仇钺點點頭:“咱們計劃的這件大事乃是擎天大功,關系重要,能少一人知道自然最好。謝自然初來軍中,本帥也是謹慎,原本想再觀察他一陣子,再将此事告之,也好讓他也參與其中。想不到啊,這個安化王居然這麽早就動手了,真真叫人措手不及……年老夫子,你沒同他說?”
年甘霖:“如此大事,即便是親生女兒,老夫也沒說。”
仇钺:“謹慎一些也是好的,想不到卻讓謝自然誤會老夫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叫他看不起。”
說套這裏,他長長地歎息一聲:“年老夫子,要不,你同謝自然将此事和盤托出,也叫他爲本帥貢獻一分力量。謝自然這人,本帥是很看好的,或許,關鍵時刻他也能派上用場。”
年甘霖正要點頭,高克在旁邊就急了。
仇钺要做的大事究竟意味着什麽,高克自然是知道的。如果這事做好了,等平定了甯夏的叛亂,仇帥封侯當不在話下。到時候論功行賞,他們自然也能得一官半職,一個正七品的文職怕是跑不了。
謝自然的本事,高克也是看得清楚的。真讓他參與其中,這首功隻怕就是他的。到時候,他們師生連爲一體,也沒他的戲唱,被排擠出仇钺的核心決策層都有可能。
高克立即道:“大帥,這個時候叫謝自然置身其中隻怕不妥當?”
仇钺有點意外:“怎麽不妥當?”
高克:“如今甯夏城中亂成一團,謝自然是否可靠且不說,他來甯夏才半月,軍中相幹人等隻怕都還識不全,叫他參贊軍機大事,未必就有用處。況且,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真到起事那日,大帥真有用謝自然的時候,一道手令下去就是了。”
高克話中的意思說得很明白,這件事仇钺已經籌劃許久了,大的方針已經确定,現在隻不過是根據形勢做出相應的應對。計劃已然極好,隻是執行的問題。這個時候就算叫諸葛孔明來,也沒什麽用處。
如今,謝自然來做智囊沒任何必要,到時候派他去沖鋒陷陣就是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一多口就雜,難免生出變數。
仇钺微微點了點頭:“高克說得有道理,暫時先不告訴謝自然。”
年甘霖這人有點迂腐,并沒有意識到高克這是在争權奪利,反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也道:“不錯,就先不同君服說了,仇将軍,安化王已經叛亂,正是你建功立業,報銷君父和朝廷的時候,接下來該怎麽做?”
仇钺:“如今,本帥已經将兵權全部交了出去,就算想,也什麽也做不了。你們把消息放出去,就說我手了驚吓,卧病不起。”
年甘霖:“仇将軍,軍隊都已經交了出去,将來起事又該如何是好?”
高克聽他問出這個問題,心中冷笑:年甘霖你果然是個腐儒,玉泉營仇将軍兩代人經營了幾十年,針插不入,水潑不進,兵權是交出去了。真到有事,大帥登高一呼,軍中将士敢不從命?
仇钺笑了笑,自信滿滿:“年先生放心,到時候奪回兵權也不算什麽難事。隻可惜,就算不被奪去軍隊,我仇钺起兵平叛,也破不了這堅固的甯夏城。再說,城中還有王府衛隊和周昂的邊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咱不做。總歸要找個機會,将城中的叛軍調出去才好下手。等吧,不用着急,我就不信安化王一輩子都躲在城裏。他不是要清君側,不是要入京奉天靖難嗎?”
說到這裏,仇钺哈哈大笑起來。
高克也陪着笑了幾聲。
年甘霖也摸着下颌微笑,既然仇钺有如此信心,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心中隻是微微一歎:早知道就叫謝自然早些來甯夏爲仇钺效力,爲朝廷效力的。錯過了這麽個建立功業的機會,卻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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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木在床上滾了半天,死活也睡不着。無奈,隻得披衣起來,坐在窗後,看着外面近乎透明的夜色想着事情。
院子裏,謝自然挺直着身子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同一棵松樹。
他身邊的茶幾上放着一口一尺來長的短刀,目光在夜色裏亮晶晶地閃爍着,叫人看了一陣安心。
能文能武,有擔待,重情知義,身上有着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所不具有的勃勃英氣,難怪囡囡喜歡。
蘇木心中一笑,穿越到明朝之後自己一直給别人做女婿,想不到現在輪到别人想給自己做女婿了。
自從生活到這片時空以來,蘇木在解決了溫飽問題之後,就開始發奮讀書,一路從一個童生考到了狀元,進了翰林院,成了正德皇帝的貼身秘書。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走得都是上層路線。
雖說也經過了很多事,但所有事态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這給了他一種錯覺,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個大型的仿真遊戲,置身其中,你就盡情享受這個有趣的過程吧。
可今晚王府夜宴上那血淋淋的殺戮,以及城中的喊殺聲,讓他猛地驚醒過來,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真實。
你蘇木也不過是**凡胎,即便現在身份尊貴,但隻需要一隊亂軍,就能讓你二次穿越。
好在這一片都是貧民窟,城中的叛軍也沒什麽興趣,直到天明,也沒有人過來騷擾。
熬了一夜的謝自然紅着眼睛告辭回去,臨行的時候,他和蘇木約好,一但有消息,立即過來禀報。
仇钺乃是甯夏城中的軍方大老,通過他自然能夠得到第一手的資料。
謝自然走後,胡順那邊就有消息傳過來。
胡順和胡進學個頭實在太魁梧,目标大,早在半個月前就潛伏下來,昨天更是直接逃出城去。但他預先設置在城中的錦衣衛聯絡系統依舊在順利運轉着,一個小販模樣的人就報了暗号,跪在蘇木面前禀告說,昨天晚上叛軍鬧了一夜,也不知道搶劫了多少百姓,今日準備歇一個上午,吃過午飯之後,就出城攻掠甯夏附近的城、堡、寨、所、衛。
蘇木有點瞠目結舌,這安化王既然要造反,又将聲勢弄得這麽大,怎麽連甯夏城附件的都沒有完全控制在手上?
那錦衣衛探子又報告說,昨天晚上,叛軍在周昂的帶領下将劉瑾派來甯夏清丈軍屯的十幾個官員都砍了腦袋,連同他們的随同,一百多人都是一命嗚呼。
如今,腦袋還挂在城牆上呢!
與此同時,安化王又派出快馬,将清君側的檄文傳檄四方,估計用不了幾日,整個陝西都會知道這件事。
蘇木倒是有些好奇整個甯夏城如今變成了什麽樣子,等到午後城中秩序恢複,就帶了趙葫蘆一道出門。
說來也怪,昨夜鬧成那樣,街上依舊繁華,所有人都是一臉的平靜,就好象沒有發生過什麽一樣。
隻城門口挂了一溜的人頭,看得人暗自心驚
不片刻,周昂就帶了一支軍隊出城。這群亂軍狂歡了一夜,一個個都顯得異常亢奮,衣甲也很是鮮明,看起來很有戰鬥力的樣子。
但蘇木知道,很快周昂就會觸到黴頭。
表面上看起來劉瑾搞的軍制改革确實在軍隊中弄得天怒人怨,安化王也覺得自己隻要一起事,等高一呼,整個三邊的軍隊都會跟他跑。
可是現實很快就會給他當頭一棒,幾乎所有的三邊将領都拒絕參加安化王這一瘋狂的壯舉。
其實,大家也想得明白,如今的大明朝正值鼎盛之時。經過弘治皇帝十多年的休養生息,百姓和官員的對于朝廷還是很忠誠的。
如今軍制改革雖然鬧出巨大的矛盾沖突,可這一切都是劉瑾搞出來的,和朝廷和皇帝沒有任何關系。
你若真的對劉瑾不滿,上書彈劾他就是了,犯得着提着腦袋兵谏嗎?
咱們好好的高級軍官當着,就不同你犯混了。
酒照吃,曲照聽,馬照跑。
也正因爲沒有軍隊和地方官員們的合作,安化王叛亂從都到尾也就控制着銀川盆地這個狹長的地域,軍隊甚至沒有打過黃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