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政治講究大小相制,左右平衡。君權、相權、文官、武官,抛開品級大小和在政治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不論,無論你什麽什麽身份,都必須遵守這個已經形成了默契的遊戲規則。
也因爲如此,即便是英明神物,意志剛強,且有能力将這種剛強付諸現實的太祖,也不得不在潛意識中對這一規則妥協,設計出一套複雜的政府機構。
按說,熟悉蘇木的人都知道,此人作爲皇帝龍潛時的東宮舊日,自從正德登基那一夜起,額頭上就烙上了帝黨的标簽。
這樣的人物肯定會被熟悉内情的内閣深深忌憚。
卻不想,劉閣老卻同意了皇帝的意見。
焦芳是何等精明之人,轉念一想,心中卻已經明了。
那日轉桌會審的時候,劉閣老表面上看起來好象很公允,将蘇木的卷子一道附進十張卷子裏,進呈禦覽,請天子聖斷,估計也是預計到現在這一幕。
開玩笑,以蘇木和皇帝關系,能不被點爲狀元嗎?
劉健的不作爲,其實就是對蘇木的最大扶持。
這個蘇木,究竟有什麽能耐,竟然能夠得内閣的青眼?
焦芳心中一片震驚,欲要出言反對,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的名聲并不太好,真若一意孤行要将蘇木的狀元功名拿下來,不但得罪了皇帝,隻怕文官集團也會對他群起而攻之。
焦侍郎和劉瑾互爲政治同盟一事,天底下知道的人并不到。況且,文官和一個太監沆瀣一氣,本身就是一樁臭聞,若被人知道立即就回身敗名裂。
他心中有鬼,頓時就怯了,隻得默默将頭低了下去。
至于接下來的榜眼和探花該怎麽定,定誰,焦芳也是毫無興趣,再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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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狀元的頭銜,讀卷大臣起了什麽樣的争執,最後還驚動了正德皇帝這件事,蘇木卻是一無所知道。
内心中也知道自己肯定能進一甲,但不到最後,他心中還是有些不塌實。
這段時間忙着提親一事,蘇木也沒空去琢磨。
轉眼,就到了四月二十五日這一天。
依舊是在卯時,天還沒亮,所有參加殿試的三百多名考生齊聚在午門外面,等着科舉之路終點的降臨。
其實,嚴格來說,到此刻,三百多中式新人也僅僅是貢生功名,不到最後宣布,還算不得上是進士。
但大家都是一臉的輕松,相熟的考生甚至還小聲地說起話來,面上皆帶着微笑。
一甲之有三人,競争也激烈,大家都不覺得自己有那個運氣能擠進前三名中,除了少數的如蘇木、康海這樣成名已久衆望所歸的大名士,别的人其實都不怎麽放在心上。
人家衆望所歸,這一甲自然是屬于他們的,朝廷在評定一甲的時候,相必也将人望因素也考慮在其中。
蘇木和康海的名氣和水準都高出大家一大截,表面上看來,今科殿試一甲根本就沒什麽懸念。特别是普通的中式新人們,更是沒有任何期盼。與其在一甲區區三個名額上費神,還不如好生想想未來的大朝考。
大朝考選庶吉士,有三十多個名額,十中選一。一旦中了,就能選館點翰林,大家都還是有機會的。
今日,權當來看看熱鬧,觐見天顔也是一件值得誇耀的榮耀之事。
蘇木和吳老先生剛下了轎子,以前通政司的同事牛得水等人就迎了上來,一口一個年兄地同他們說笑起來。
又說,子喬兄已經拿了會元,這次殿試肯定是能進一甲的,将來進翰林院當沒有懸念。隻可惜,我等才學有限,怕是過不了大朝考那一關,到時候,也不知道會被朝廷分派去什麽地方任職。到時候,宦海浮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再見。
一說到這個,大家又都想起這幾個在通政司同事時的情形,和蘇木的恩義,心中突然有些難過,神色也黯然起來。
即便是偷了吳老先生的題目,大家卻将這份人情記到了蘇木的頭上。
的确,以古代糟糕的交通情況和通訊手段,很多人一分别,有很大的可能一輩子再見不上面了。一般來說,新科進士都會被派到地方上做上知縣。你貴州我廣西、你河北我河南,你遼東我南京,幾任下來,就是十多年過去了,又如何能如以前在通政司那樣有說有笑,歡聚一堂。
那樣的日子,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大約是看大家情緒都有些低落,牛得水哈哈一笑,道:“除了子喬,咱們卻什麽地方自然是說不清楚的了。不過,吳大人肯定會在通政司左通政的位置上呆上十來年。”
又有人問是什麽緣故。
牛得水道:“通政司左通政已是正四品,若換個地方任職,至少就是個侍郎和知府。老先生在滄州長蘆鹽司鬧出那麽大動靜,朝廷也是怕了,估計不會再讓吳大人出掌正印官的。”
大家一想,是這個道理,都小聲地笑起來。
吳老先生也知道他們是在開自己的玩笑,不過,還是顯得有些尴尬。
蘇木心中卻深以爲然:自己這個準老丈人就是個迂夫子,叫他做正印官,若是沒有我蘇木在旁邊幫忙,不知道會擺多少爛攤子。倒是現在這個管理意識形态的左通政比較适合他。
呵呵,一個新科進士就做了正四品的大員,老先生刷新了明朝的一項政治記錄啊!
……
大家說得熱鬧,維持秩序的禮部官員很是不滿,連聲輕呼:“各位新科進士,這裏可是皇宮,說話做事站相可穩定些!大家的心情本官可以理解,不過,等到大典還有些時辰,還是留點精神吧,别一會兒駕前失了體統……”
話還沒有說完,他自己倒是笑起來。
總體來說,整個傳胪大典的氣氛都顯得很是輕松。
也不知道在午門外站了多長時間,天一點一點亮起來,然後日光耀眼,看了看時辰,已經到了辰時。
蘇木心中計算了一下,大家在午門站了三個小時了。
新科進士門大多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身體也不好,一個個站得腰疼腿軟,漸漸地就再沒興緻說話了。先前還喧嘩得跟菜市場一樣的午門廣場,安靜得能聽到風吹衣裳的衣裳。
大家面上亢奮已經被疲憊所代替,一個個都是嘴眼歪斜,有的人如吳老先生者,更是一副搖搖欲墜模樣。
這個時候,大家才明白先前那個禮部官員爲什麽笑。
這朝廷也太惡劣了,一場大典,竟然叫大家來得這麽早,還要在外面等如許之長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