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回到大廳堂之後,大家已經拿他當自己人,也不再排其他活給蘇木。
隻段炅見大家一口一個“子喬”地喊得親熱,心中也是疑惑,這個姓蘇的什麽時候跟大家弄得如此熱絡了。
他對蘇木是越看越不順眼,也不肯過去說話,就那麽闆着臉坐在自己位置上。
現在,就算他想折騰蘇木,其他同僚隻怕也不肯配合了。
其實,經曆司的事務看起來實在是繁雜,可真正需要知事們親自動手的也就編纂邸報。至于記錄歸檔,收收發發,叫書辦們去跑就是了。
下午,大家都閑了下來,幾個知事就坐在廳堂裏喝茶聊天,顯得很是悠閑。
牛知事還在對蘇木說的笑話戀戀不忘,就道:“子喬兄,閑坐無趣,再說個故事兒。”
其他幾個知事也同時道:“對,子喬,講一段。”
蘇木見火候正好,卻搖了搖頭,道:“不好意思,我手頭還有點事,隻怕要令各位大人失望了。”
一邊說話,一邊打開自己的包袱,從裏面拿出一本《朱子注四書》和一本《時文集萃》放在案頭。選了個題目,然後鋪開了紙,作起文章來。
見蘇木寫個不停,翁知事好奇地走到他背後,隻看了一眼,就叫了一聲:“子喬你這是在作八股文章嗎,這個題目破得不錯啊!”
看玩笑,即便不用抄襲後人經典。經過韶先生、吳老先生和三大閣老地獄式的訓練,蘇木的八股文章在這個時代也算是中上水準。尤其對于把八股文的形制,更是有深刻的理解。破題一項關系到文章的大義,最是要緊,蘇木在這上面可是下過苦功的,這個題目,破得當真是增一字嫌多,删一字嫌少。
翁知事乃是老舉人出身,本身學問就了得,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妙處,頓時驚叫出聲。
聽到他的叫聲,其他四個知事都走過來圍觀。
就有李知事連連點頭:“妙啊,蘇子喬不愧是蘇子喬,不但詩詞當世第一,這八股文章也很有看頭,佩服,佩服!”
牛知事卻道:“題目破得不錯,可這句《誠者,自誠也》,子喬隻顧着在真誠乃是自我完善上着墨。卻忘記了,下面還有半句‘道者,自道也’道是自我的引導。這層意思,好象也一并寫在裏面才好。”
“牛兄此言大謬!”李知事冷笑一聲,搖頭晃腦地開始解說起來。
文人相輕,經義乃是大道至理。
經曆實中的知事們學問本高,又分屬不同的學派。這一争辯起來,頓時就吵成一團。
弄到最後,就連蘇木也不免要加入戰團。
到最後,通政司經曆司倒像是變成了國子監一樣,滿廳堂都是“子曰”“詩雲”鬧了個不亦樂乎。
那牛知事和李知事甚至吵得面紅耳赤,最後實在是累了,各自以眼對視,鼻子裏發出呼哧呼哧的響聲,就好象兩頭紅了眼睛的公牛。
就在這個時候,段炅終于忍不住一拍桌子,呵斥蘇木:“蘇大人,你這是做什麽,堂堂經曆司可不是你的書房,你在這裏寫文章究竟想幹什麽?”
蘇木等的就是這一句話,故意一愣:“還有三個多月就是春闱,蘇木本是舉人身份,可以參加會試的。金榜題名,一躍龍門,身價百倍乃是我輩讀書人的最高理想。難道,各位大人都不參加明年的恩科嗎?”
說完,就看了衆人一眼。
“會試”二字就像是帶着魔力,剛一說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牛知事和李知事的同時轉過頭來,再不鬥氣。
而段炅的手也定定地僵在半空。
蘇木心中好笑,衆人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古代讀書人,讀了一輩子聖人之言,可不都是爲了陶冶情操的。實際上,中國人都是實用主義者,無論做什麽事,講究的是付出就應該有回報。因此,才有“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之類的俗話。
大家十年寒窗,不就是爲了參加科舉,當官改變人生嗎?
古人又說,“窮文富武”,對于普通人來,唯有讀書才是唯一的上進通道。就算你以前是個不名一文的窮孩子,一旦考中進士,立即就搖人一變成爲七品知縣,管轄數萬百姓的百裏侯。
否則,你一個窮苦人家的苦孩子。不管做什麽,拼資源,拼人脈,又如何拼得過世家望族?
隻有科舉,才是這個年頭最公平的上進之路。無論是你宰輔家的官二代,還是富可敵國的大鹽商的富二代,進了考場,大家都處于同一起跑線。
明朝有非進士不得爲官的規矩,經曆司的知事們都是舉人出身,也有做官的資格。可沒有進士功名,這輩子也就一個正八品到頭了。
一個月領二三兩的俸祿,養活自己都成問題。哪比得上正七品的朝廷命官,隻要主政一方,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所以,聽到蘇木說起這事,衆人心中都是一震,心中琢磨着蘇木這句話“難道,各位大人都不參加明年的恩科嗎?”
片刻,翁知事歎息一聲,苦笑道:“子喬,我輩讀書人,若說不想在科舉場上有所作爲也是假話。可老朽考了一輩子,功名也止于舉人,早就心冷了。現在如果去考,難不成還要辭去知事的職務不成?老朽家境貧寒,若是沒有這份俸祿,隻怕維持不下去。”
蘇木笑道:“翁知事,你才四十出頭,正年富力強,怎麽就沒有了心氣?科舉這種事情,三分人力,七分天意。同主考官出什麽題目,閱卷官的喜好有莫名大關系。運氣不好,你就算是才高八鬥時文作得花團錦簇,一但不合閱卷官的胃口,也是一概不取。運氣好了,合了眼緣分,即便其中偶有瑕疵,拿個賜同進士也不是什麽難事。各位大人都是科舉場上的老人,都是一路從童生考上來的,這一點想必也不用晚生多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