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知事大笑,指着他的胸口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上面都是油迹。還有,段兄你身上還帶着花椒和酒味,顯然是宿醉未醒,老實說,昨天晚上吃了什麽好吃的?”
聽到翁知事這一聲喊,其他知事也跟着起哄:“段大人,可是哪個衙門請吃,怎麽把我等忘記了?”
段炅:“咱們通政司就是個混日子的,又沒有什麽權力,别的衙門怎麽可能請吃。”
“段兄發财了,自己掏腰包下館子快活?”有人吃驚地問。
“怎麽可能?”段炅得意地說:“其實,昨天是有個在甘肅巡撫衙門做事的鄉黨來訪,他家小有資産,在我們蘭州也屬中山人家。這次進京辦事,想找個門路,尋到我頭上來。不過,段某人八品閑官一個,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能回絕了。但老鄉一場,人家還是請吃飯。盛情難切,那一桌酒啊,吃了兩個時辰才完,煩死了!”
惬意地吐了一口氣,段知事開始報起菜名來。什麽四喜丸子、紅燒蹄膀、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
國人好吃,尤其是在物質匮乏的古代,更是對吃情有獨鍾。飲食男女,民以食爲天,飲食可是排在男女前頭的。
段炅一聊開了,其他知事都聽得眼睛放光,喉結上下滾動,偶爾發出咕咚的聲響,一臉的羨慕。
蘇木本就是個吃貨,一聽到這方面的内容,也來了精神,凝神聽了半天,心中卻頗爲失望:這又什麽呀,很普通菜啊!基本上就是一豬多吃,吃不同的部位。相當的部位,換着花樣整治。看來,這古人的美食也很普通嘛,哪比得上現代社會的幾大菜系,融合古今、貫通中外,有的是你想象不出的食材和做法。
漸漸地,蘇木就有些不以爲然了:不過是一些普通的酒菜,看把你們激動得?
這一想,再定睛看去,這才愕然發現,這群正八品的知事京官其實都寒酸得緊。
身上的官袍一個個都洗得發白,這是面子,還好些。穿在裏面的衣裳都很破舊,領子處和袖口有的人還打了補丁。
蘇木對他們倒不鄙視,實際上,清廉的官員總是叫人佩服的。這幾個知事,一個月也不過二三兩銀子,靠這點錢,要應酬、要養活一家人,根本就不夠,且京官也不想地方官員那樣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白的的灰色收入,更别說像通政司這種清水衙門的小官,挨餓都有可能。主要是,朱元璋當年給官員定的俸祿實在太低,如正七品的知縣,一個月也不過二三兩銀子。換算成後世的人民币,也就是兩千塊錢。
和現代社會不同,古代女人不上班賺錢的,又不實行計劃生育。兩千塊錢的收入通常要養活六七口人,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高薪未必能夠養廉,但低薪必然會引發貪污。窮則變,變則貪。
生存壓力面前,也隻有海瑞這樣的人物才能保持住士大夫的氣節。問題是,整個明朝也就出了一個海瑞。
京官窮,京官苦,尤其是中下級官員,更是如此。你若不是能夠混到正四品以上,混成一個能夠參加早朝的達官,根本就是個屁。
北京這種地方别的不多,就是官兒多。
蘇木定睛看去,經曆司的官員的飲食都很糟糕。
整個經曆司的五個知事中,有兩個北方籍,三個南方人。北人吃面,南人吃米。不過,白面這種東西也貴,段炅午飯是一碗小米飯加幾條蘿蔔幹,一小擢豆芽菜。其他幾個南方知稍好一點,加了幾塊鹹肉。
談論起昨天晚上吃席,段炅得意洋洋,一副意尤未盡之狀,其他幾人也聽得滿面豔羨。
正說得帶勁,他動作大了些,一團小米飯掉到了桌子上。
段炅很自然地伸出手去,用手指粘了飯粒,随口塞進嘴裏。大約是有幾粒飯落到桌子縫隙中去,段知事鼓搗了半天,死活也弄不出來。
他也是同這幾粒飯鉚上了,随手撕下了一張紙片,卷成一個小棍子挑了半天,才弄到嘴裏。
蘇木看得撲哧一笑,笑聲剛一發出,心中就後悔了。他小時候也是貧家孩子,日子過得苦。後來做了大學老師,對于寒門子弟也沒有任何鄙視。
隻單純地覺得段知跟幾粒飯鉚勁沒必要,大家都是正八品的官,勤儉當然是一件值得贊揚的美德,但過猶不及,反弄得沒有體面。
聽到蘇木的笑聲,幾個知事同時轉過頭。
段炅這才知道自己下意識的舉動引起了蘇木的恥笑,面上因爲惱怒而紅了起來。
他哼了一聲,走到蘇木面前,低頭朝蘇木的飯盒裏看來,道:“聽說蘇子喬你以前雖然是保定大戶人家的公子,但家道已經中落。卻不知道,又有什麽理由恥笑本官?”
蘇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段知事,蘇木是突然想起其他事,誤會,誤會了。”
段知事低一看,蘇木的飯盒非常豐盛,有一道炸蝦球、一道炒腐竹、一份炖羊蠍子湯和一份炒藕片。小蝶的手藝本就好,蘇木這頓午飯真是色香味俱全,與之相比,自己的午餐還真是寒酸。
一股說不清楚的羨慕嫉妒恨湧上心頭,段炅冷笑一聲,酸溜溜地問:“蘇知事的午飯還真是豐盛啊,都是一樣的俸祿,你什麽時候吃這麽好了?别吃了上頓沒下頓,又要去想其他法子啊!”
聽到這充滿了撩撥的話,蘇木一楞,心頭火起,淡淡道:“我平日裏就是這麽吃的。”
段炅撇了撇嘴:“我若是爲了充面子,也可以每日在衙門裏這麽吃,隻可惜,家裏的人要受苦了。”
這話的諷刺意味更濃,意識是,蘇木爲了死要面子硬撐。也就這幾天在大家面前裝個樣子,過得幾天就要被打回原形。
蘇木覺得同幾個酸文人争辯也沒什麽意思,無論自己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他們對我蘇木,本就有成見。
見蘇木低頭不語,幾個知事嘴角的諷刺笑容更濃。
吃過午飯,蘇木就想吳世奇請了個假,雇了轎子去西苑。
張永和沖虛道人早等在那裏,就領了蘇木直接去見正德皇帝。
路上,蘇木悄悄對沖虛道:“道長,等下見了陛下,我說,你附和一下就是。”
沖虛道長隻微笑着點了點頭,大袖飄飄地跟在後面,一副世外高人模樣。
張永看了他們一眼,插嘴:“面聖這種事情,多說多錯,承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