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又玩了一會兒,天已經擦黑,劉瑾就尖笑一聲将一張棉巾遞過去:“太子爺,看你這一身的汗,等下出殿仔細受了涼,還是快些更衣就寝吧!”
“掃興,掃興,這就要睡覺了。”朱厚照接了過去,打了個哈欠,“好吧,劉伴,睡覺去了。”
“是,奴婢這就時候太子爺。”
等到太子和劉瑾離去,蘇木正要走,幾個下巴剃得趣青的侍衛笑着走過來,拱手道:“蘇先生進西苑已經兩日了,既然都随侍在儲君身邊,咱們也算是同僚一場,得多親近親近。”
蘇木吓了一跳,以後這幾個衛士又要同自己切磋武藝:“怎麽?”
又有一個護衛笑道:“劉伴今日在外面買了兩口綿羊,燒得爛爛的。這鬼天氣冷得緊,不如找個僻靜的地方喝幾口黃酒,也算是大家夥兒給蘇先生接風。”
蘇木肚子正有些饑餓,老實說這弘治皇帝雖然貴爲天子,卻摳門得緊。皇宮的夥食是出了名的難吃,按照《水浒傳》裏的說法,他這兩日嘴中都淡出鳥來。
見侍衛們并不是要同自己動手,心中大定,笑道:“這怎麽好意思?”
“走了,走了,也不遠,就在旁邊的一處院子裏,臨着湖,風景也好。劉伴說了,先生是大名士,喜歡這個調調兒。”
侍衛們笑着一湧而上,請的請拉的拉,就将蘇木拉走。
果然如衆人所說,大殿旁邊的一個小院子正是侍衛們的居所,靠着玉淵潭,景色倒也不錯。
吃了幾口酒,劉瑾就安頓好太子過來,朝衆人遞過去一個眼色。
一個侍衛端起酒杯笑道:“蘇先生,咱們都知道你是舉人老爺,如今在京城可謂是大名鼎鼎,将來中個進士當不在話下,将來這前程可不得了。不是入閣,混上十來年,弄個部堂做做當不在話下。咱們文武殊途,這大明朝武官和内侍怎麽着也要矮你們文官一頭。既然咱們都是東宮的舊人,那就是自家兄弟,日後少不得要相互扶持。所謂有富同享,有難同當,蘇先生,你說是不是?”
俗,真俗!
蘇木聽得好笑,雖說将來正德登基,在座衆人都必然飛黃騰達,如劉瑾,更是身居司禮監掌印太監,内相中排名第一。貨真價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政治上講究的是派系,東宮龍潛舊人,自然要守望相助理,互爲奧援。可說得這麽直白,讓人聽了豈不笑話。
這幾個人的素質看起來實在不怎麽樣。
蘇木已經想好了,自己将來是要走文官路線的。同太監廠衛走得太近,也不是什麽好事,至少表面上應該如此。剛才劉瑾和侍衛們的提議,大家心照就是了,真說出來反而不美。
他也不回答,隻端起酒杯淺淺地喝了一口。
見蘇木不吱聲,衆人互相看了一眼。
這群人的頭兒劉瑾咯咯一笑:“子喬,太子爺真年少,又是個靜不下心的,咱們侍侯他,這活兒可不好做。無論如何,得将他給開心才是。子喬你是讀書人,可凡事得講究一個與時俱進,有的時候不可太迂腐。”
劉瑾這話說得直白,大概意思說,反正太子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大家還不如聯起手來,将他給哄住。
剛才練武的時候,大家都很給你蘇木面子。将來若是遇到事情,還請你裝着沒看到。
蘇木正喝着酒,聽到“與時俱進”這四個字,一口酒差一點噴了出來,他真有些懷疑這個劉公公時不是從現代穿越過來。如果是真的,一穿過來就挨上這麽一刀,豈不慘到家了!
強忍住笑,蘇木淡淡道:“萬歲上前天讓我進西苑時說得明白,蘇木家境貧寒,也就是來陪儲君讀幾個月書,維持日常生計而已。隻要太子的學業不落下,其他事情也與我無關。”
“再說了,我蘇木既不是内侍,也不是侍衛。先前各位兄弟在切磋的時候有意相讓,蘇木心裏自然清楚,我也就是一個讀書人而已,不是什麽第一高手,還請大家以後别提這茬,否則傳将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正因爲這樣,西苑裏的大小事務也與蘇木無關。”
聽蘇木表明态度,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皇帝雖然窮,可皇家那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作爲太子的身邊人,将來的富貴自然是少不了的。但眼前的好處卻一樣要撈。而太監和侍衛們又是天下一等一愛錢之人,随便動動手腳,自是受用不盡。
對于外面的文官是什麽品行,大家自然清楚得很,心中也是畏懼。生怕蘇木也學人當正人君子,那樣就麻煩了。
聽蘇木話的中的意思說,他也就是暫時在這裏混幾個月,卻不想牽涉進西苑的内務,所有人都笑起來。
“什麽維持日常生計,難不成咱們東宮的人還混得不如外間,豈不笑話。?”
“那是那是。”劉瑾這人本沒什麽原則,見蘇木如此好說話,松了一口氣。心中暗想:萬歲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到時候,我劉瑾肯定是會進司禮監的。可我在朝中、宮内也沒有人,眼前這群侍衛都是夯貨派不上什麽用場。蘇木如今偌大名氣,已隐約有文壇宗匠的架勢,将來中個進士相必不難。就算中不了,他也有舉人功名在身,以蘇木在太子爺心目中的地位,到時候一道恩旨下來,入要害部門做個官兒也不難。
他是文官,有他在面前支援,我劉瑾将來的位置自然坐得穩當。
恩,對此人,卻要大加籠絡才是。
劉瑾道:“一個月二兩銀子的俸祿是寒酸了些,除了一家人吃穿嚼裹,卻剩不下許多。你們文人每月買書寫字,筆墨紙張都是一大筆開支。依咱家看來,以後子喬你要讀什麽書,也不用去外面買。咱們皇家的藏書不比外面多,到時候要看什麽書,直接去借就是了。這幾日我見子喬一直沒有摸書,若因此荒廢了學業卻是不美。這不,咱家和各位弟兄商量了一下,就去藏書閣尋了一本,給子喬你溫習溫習。”
說着就從壞裏掏出一本書放在蘇木面前。
蘇木一看,卻是一本《洛陽袈藍記》:“這可不是課本,科舉考的是四書五經,還得依照朱子的注解。”
他心中奇怪,這個劉瑾給我看這書做什麽?
“書中自有黃金屋,子喬你還是好好看看。”
“對,蘇先生你下來之後還是好生看看爲好。”衆人都是一通符合。
蘇木心中更是驚訝,就随意地拿起那書,入手卻甚是沉重。
他心中一動,随手塞進懷裏:“好,多謝劉伴,多謝各位兄弟。”
大家都笑起來,又紛紛上前敬酒,說了許多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将來大家各自有什麽難處,都要說話。所謂一人計短,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總歸能想出法子。如果有什麽事情自己悶着,那就是瞧不起自家兄弟,雲雲。
一席酒喝到半夜,這才散去。
回屋之後,蘇木翻看那本《洛陽袈藍記》,一看,裏面卻是金燦燦一片,夾了許多金葉子,總數至少有十兩。
“這算是燒我蘇木着口冷竈嗎?”蘇木苦笑一聲。
官場之中,錦上添花根本算不得什麽,雪中送炭燒冷竈,别人才會記你的情。
明朝以文官治理天下,地位尊貴,以門生和同年結爲一個龐大的政治團體,從來都不會将太監和武官放在眼裏。到明朝中後期,一個四品武官見了七品的文官,也要下拜行禮。至于二品文官上前線做統帥,殺同級的武将更是如殺一條狗那樣容易。
蘇木如今在京城士林中頗有名氣,同太子關系密切,将來肯定是要做大官的。
而劉瑾自不用說,司禮監中占一席之地那是肯定的。至于其他侍衛,将軍、守備什麽的,總能撈上一個。
到時候,大家同爲東宮一系,一旦有事,免得了要求到蘇木頭上。畢竟,文官把持着社會輿論,掌握着實際的政治權利。
這群人的心思蘇木如何不明白,當然,他正窮,這筆錢也不算是賄賂,最多是人情往來,笑了笑,就揣進懷裏。
這大概是蘇木進入官場前第一筆人脈吧。
他也将這事想得清楚,劉瑾到時候做了内相,而自己在外朝做官,大家在工作上免不得要打交代,和他搞好關系,做事也方便得多。
當然,文官和太監不能走得太密切,否則,那是要壞名聲的,也隻能彼此心照。
宮中有劉瑾這股人脈,宮外又有楊廷和這個座師,以及鄉試同年,那股人脈也很粗壯。
到現在,蘇木才感覺到自己算是在這個世界的上層建築占穩了腳步,所欠缺的隻一個進士出身和一個官職而已。
想到這裏,他面上露出一絲微笑:穿越到了現在,總算是有了自己掌握自己命運的感覺。
可突然間,蘇木心中突然有一絲不安,豁然站起來: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