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衆人無不驚駭萬分,這年輕人竟在三言兩語之間,誘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不等我們作出反應,門童又對童夫人說道:“娘親大可不必傷心,我自會送你去與爹爹相會的,好讓你們在黃泉路上如願以償,做對鬼夫妻。不過在此之前,還需娘親先打個手印。”說着從懷裏掏出信箋,走向童夫人。
葉紅暴喝一聲,拔劍直刺向門童喉間,我不禁一驚,已不知多少時日不曾見葉紅出手如此狠辣。長劍直取,眼看門童就要喪命,童夫人驟然而起,柔弱的身軀竟擋在了門童身前,所向披靡的澄江,也隻能陡然停住!
童夫人臉色煞白,渾身篩糠似地抖,卻還是死死護住身後的兒子,葉紅怒目圓瞪,卻拿她沒有辦法。童夫人轉過身來,對門童說道:“兒啊,是我們負了你,便是爲你喪命,也是甘願,你快走吧,這裏娘替你拖延着。你切記離開之後,務必隐姓埋名,莫要再争強好勝。我會去向官衙自首,替你抗下殺人之罪,隻是從今往後,你我母子二人便要天各一方,再會恐怕無……”餘下的話,她再也說不下去了,一道冷鋒疾如閃電劃過了她的咽喉。
“不過讓你按個手印,廢話恁多。”門童說着,執起童夫人再也無力擡起的指尖,抹掉了匕首上的鮮血,按在了信箋上。他端詳着信箋,仿佛在欣賞一幅好不容易完成的佳作,神情得意。
看着這個狀若癫狂的瘋子,我們一時之間反倒沒了反應。
門童見我們呆若木雞,笑着向我們解釋道:“這是我模仿娘親筆迹寫的信。信上說明了她要殺盡童家上下的前因後果,然後作爲童家最後一位合法的繼承者,她因對我心懷愧疚,便把所有家财都留給了我,然後自刎,一死以謝天下。你們說,我這計劃好是不好,妙是不妙?如此一來,我便是名正言順的童家家主了,哈哈!”
“所以……所以這根本無關仇恨,你隻是,隻是想要霸占童家家财?”我難以置信,“你弑父殺母,屠兄戮弟,就隻是爲了……錢?!”
門童聽得我這樣說,竟眉頭一皺,一臉的不耐煩:“隻是爲錢隻是爲錢,真是不愁衣食的富家子弟才說得出來的話。”說罷,他深吸一口氣,怒吼道:“正正是因爲錢啊!難道世上還有比錢更好的理由嗎?”
我實在不知該從哪一個字開始反駁了,他卻滔滔不絕起來:“你們挨過餓嗎?你們睡過大街嗎?整天把身無分文挂在嘴邊,你們知道對曾經的我而言,若隻是‘身無分文’,便該酬謝神恩了嗎!你們試過跟拳頭大的老鼠搶食嗎?你們試過爲了一口豬潲,磕頭磕得血流滿面暈死過去嗎?隻是爲錢?錢比命都重要!
看看你們穿的衣裳,看看門前停的車馬,那對你們而言,都不過是理所當然,我呢?我最寶貝的東西是什麽?是一雙草鞋!一雙他媽的破破爛爛、不堪穿着的草鞋!
若隻是窮困,倒也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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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便是。說來也巧,我那天還真是想死來着。我在大街上走,想尋個無人的角落死去,免得髒了大街,死後還要遭人咒罵。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還下着雨,我衣衫褴褛,自己都護不周全,卻把那雙早已不合腳,根本無法穿的草鞋揣在懷裏,好像是什麽寶貝似的唯恐弄壞。
就在那個時候,我聽到身後雞飛狗跳,有人駕着馬車橫沖直撞,向我疾馳而來。我雖然決意尋死,卻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不過你們以爲我是爲了保護自己嗎?我當時也這麽以爲,不過你們猜怎麽着?等我跛着腳起身,才發現自己下意識護住的,隻是那雙草鞋,那雙我在路邊撿來的,遭人遺棄的,根本無法穿的破草鞋!
那一刻我才真的明白,我不止是窮困,我還命賤,我不止是命賤,我更加是個連尊嚴都沒有的渣滓,連畜生都不如的廢物!我連自己的命都不珍惜,隻會顧着去護住那一錢不值,旁人連正眼都不會多瞧一下的垃圾。我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垃圾都不如,憑什麽?憑什麽我生來便爲世間唾棄,憑什麽我的命就這麽賤!
說來奇怪,就在那一刻,我忽然不想死了。錯的明明是這天下,爲什麽我卻要輕賤自己,還趕着去死?
不過,老天總算開了一回眼。那橫沖直撞的馬車,正是元亨镖局的座駕。那镖師撞倒了我,便下車查看。他見我身世可憐,又正逢童府招收門童,便把我帶了回去。到這個家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我那有着天大苦衷的好父親。如他所言,他大概是一眼便認出了我,正巧,我也是一眼便認出了他。
既然上天安排讓我回來,我自然有這個權利,有這個向他們讨債的權力!童家的一切,本就應該屬于我!”
他慷慨陳詞,把自己完完全全置于受害者的地位。我對他從前的經曆,确實深感同情,雖然或許隻是一個三餐溫飽的人,對一個叫花子的道義上的同情罷了,我深知自己永遠無法切身體會他所曾遭受的一切,然而悲慘身世,卻并非殺人越貨、犯下彌天大罪的借口。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既曾受世間冤屈,便應知其中之苦,豈可更以此爲殺器,加諸旁人之身!
……我多麽希望自己能夠大義凜然地說出這句話,可惜當時,我隻默然無語。
枭劍奇喝道:“殺人償命才是天理,你還想得到童家家财,癡心妄想!”
子書飛星拔出雙刺,就要上前殺人,忽然,一股凜冽寒氣自身旁傳來。
葉紅舉劍直指門童,澄江劍氣如虹,竟充盈整個房間,使人如墜冰窖:“你爲奪家财,殺人如麻,一犯不義之罪;幼子尚在襁褓之中,不曾曉谙世事,毫無還手之力,你竟毫不留情,一劍殺之,二犯不仁之罪;童家于你有活命之恩,是你家主,你連奪四人性命,三犯不忠之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爹娘爲你受罪多年,忍辱負重,活着隻爲再見你一面……禽獸尚知有父有母,當行反哺之舉。你不念親情也就罷了,卻爲錢财二字,竟便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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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母,大逆不道,四犯不孝之罪,天理難容!”
葉紅殺氣催人欲絕,子書飛星收回雙刺,乖乖伫立一旁,枭劍奇更是目瞪口呆,我則思緒翻湧,想起了當年與葉紅相交的日子。那時候,我也曾惹得葉紅舉劍殺我……
此時此刻,葉紅大有神擋殺神之勢,天地衆生都要退避三舍,那門童卻依舊意态悠閑,倒讓我頗有幾分意外。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我娘不習武,你們可曾想過,這房内爲何擺放着四具木人樁?”
我們都隻當他失心瘋,枭劍奇的一名劍侍卻不合時宜地搭腔:“這是童夫人房間,自然便也是童總镖頭房間,童總镖頭乃習武之人,有些練武器具有何出奇?”
門童得意地搖搖頭,嘴裏發出“啧啧”之聲:“那老家夥可是收山多年了,年老力衰,何來閑情逸緻練武?”
葉紅暴喝一聲:“死來!”
澄江驟然出鞘,直取咽喉,門童竟然舉手來擋,一看便是完全不會武的外行,虧得他剛才還敢大放厥詞,大言不慚。葉紅劍鋒一轉,已轉而向眉心刺出。她雖然殺意已決,卻還是不想讓對方多受皮肉之苦。眼看劍尖便要觸及面門,門童那看似慌忙舉起的手竟然五指一撥,一道道無形勁風直撲葉紅,澄江似驟遇氣場,劍鋒陷入一片看不見、摸不着的軟綿之中,無法寸進。
葉紅雙眉一挑,腳步一退,勁風堪堪劃過她眼前,雖然未曾受傷,衣襟上卻多出三道似是而非的爪痕。在場衆人無不目瞪口呆。
“好歹聽人把話說完啊。”門童說着,雙臂一震,房内四具木人樁轟然爆碎,從中竟閃出四道人影。四人身形極快,動如鬼魅,眨眼間交疊護在門童身前,使人眼花缭亂。
我聽見柳輕衣喃喃自語:“人類絕不可能有如此身法。”
等我定睛細看時,卻見四個身影眉目如畫,栩栩如生,确實可堪以假亂真,不過卻是假人。這是漠北傀儡術!
葉紅雙目一瞪,死死盯住門童十指,想必也已察覺剛才劃過她胸前的氣勁,乃是門童手中細線造成。門童十指上纏繞着肉眼幾乎難以分辨的鋼絲,用以操作四具傀儡。天下機關術流派衆多,然而能操縱如此栩栩如生,輕靈矯健的人形傀儡者,卻隻此一家。我看向躺在地上的扈通石:“名諱竟是假的!”
柳輕衣卻仿佛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傀儡,這就難怪了。”
葉紅把澄江收回劍鞘,端凝而立:“世上能同時操縱四具傀儡者,屈指可數,你如此年紀,實屬難能可貴,可惜有才無德,浪費了天賦資質。”
門童對葉紅的教誨并不上心,雙眼隻顧盯着她手中澄江,想必葉紅方才一劍,已驚了他。
我趁二人對峙,向葉紅說道:“觀乎這四具傀儡造工之精巧,恐怕是漠北尹寨的手段。”
尹寨的名頭,連葉南國聽了也不禁眉頭一皺。她向我點頭緻謝,随即再度拔劍出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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