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說時遲那時快,石山轟然崩塌,陰影處躍出一道銀光,一柄長劍直向我脖頸削來。這種偷襲屬實可笑,我本可輕易擋下,不過我根本無需出手。柳輕衣早已繞到對方身後,玉笛已然襲向靈台穴,一邊手持花傘,将對方身後餘下兩人甩出三丈遠。葉紅雖然慢了一步,然而劍長三尺,卻比紅玉笛更早一步抵住對方咽喉。

那人當堂怔住,哪裏還敢移動分毫。我仔細一瞧,是一張英挺堅毅,卻毫不熟悉的臉。“你不是今天新來那人嗎?”我奇道。我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爲何一個無冤無仇的人,要對我忽施暗襲。

“敗類!”對方忽然沒來由地罵了一句。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身子忽然淩空,跌出了好幾丈外,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四肢顫顫巍巍,顯然承受着劇痛,站都站不起來。柳輕衣在他身後目眦欲裂,緊咬的牙關快要滲出血來:“你他娘的有種再說一遍!”

我輕聲道:“他不過口舌招搖,無需如此動怒。”

那人俯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詞:“紅……紅玉姐,是我。”

柳輕衣充耳不聞,我卻大是好奇:“你們認識?”

柳輕衣環保雙臂:“鬼認識他。”

先前被柳輕衣甩出去的兩人跌跌撞撞跑過來,把人扶住。月色之下,那人的臉蒼白無血色,柳輕衣那一招顯然已差點要了他的命。他強忍疼痛,在攙扶之下勉力站直,對柳輕衣施了一禮:“我是……赤火營子弟,枭劍奇。”

我不禁大奇:“你自己幫會的人都不認得?”

柳輕衣食指輕叩額角:“枭劍奇……枭劍奇……噢,之前加入的那個新人吧。”

枭劍奇大喜:“正是。”

柳輕衣雙手叉腰:“你待如何?”

枭劍奇一愣:“就是……就是希望幫助紅玉姐,破解此案……紅玉姐文武雙全,聰明絕頂,定能找到幕後黑手,還童家一個公道,可是這個男人卻從中作梗,纏在紅玉姐身旁,讓紅玉姐心神大亂,兼之油嘴滑舌,妄想讨紅玉姐歡心……”

我苦笑:“怪不得這一天總感覺有人暗中窺視。”

葉紅收劍入鞘:“真是一場鬧劇。”

柳輕衣眼神逐漸冰冷,吓得枭劍奇噤若寒蟬。他擡手指向房門:“給我滾進去,此事完結之前,不準出門,否則,我打斷你們腿。”

枭劍奇惶然失措,顯然不明白爲何自己一片好意,卻遭遇寒風刺骨。我阻止道:“且慢。既然這位少俠揚言要幫助你破解此案,我倒有興趣知道,他有何獨特見解。”

“幹你何……”枭劍奇眼看着又要出言不遜,下半句卻被柳輕衣一個眼神給硬生生瞪了回去。他舔舔嘴唇,話鋒一轉:“我……我發現在三個案發現場,三具屍體的手邊位置,都有一點血痕。那痕迹在一片血泊之旁,初看極不起眼,若非按照屍體當時位置加以推敲,很難看出端倪,可我嘗試把屍體的位置對照床上的血迹後發現,那一點血痕,很可能是三名死者臨死之前,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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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寫下的一道筆畫。”

這番話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忽略如此重要線索。我與葉紅、柳輕衣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向東廂走去。到得總镖頭病房,推門而入,借着月光,我拿起桌上素描,心中想象當時死者躺在床上的位置。果不其然,按照枭劍奇的說法,在死者右手食指之旁,确有一點血痕。

那血痕既細且長,驟眼看來,不過是一道飛濺的血迹,可加上陳屍狀況後,位置卻變得極不尋常。我大感驚異,匆匆趕到另外兩個案發現場查驗,都同樣發現了一模一樣的異常痕迹。我不禁對這個看似莽撞的少年多了一份賞識與欽佩。“厲害。”我贊道。枭劍奇吊起雙眼,一副“還用你說”的得意神情,卻又被柳輕衣一眼瞪了回去。

我不禁疑惑,若這道血痕當真是三名死者留下的訊息,又有何意指呢?莫不是兇手姓名?以點起筆,那麽最大的嫌疑,果然還是一個“童”字。

“兇手極有可能是與童家有關之人,隻是通曉童家家傳劍法者,如今隻剩童八和一人。我看此人五大三粗,根本沒有如此深沉心思,兇手怕是另有其人,或者是童家三兄弟在外還有個什麽私生子之類的。”枭劍奇分析道。

我搖搖頭:“我倒是更加肯定了一點,這起連環殺人案,絕并非童家人所爲。”

三人異口同聲:“爲何?”

我說道:“童家‘淩空刺’,一瞬便可緻人死命,如何還能有時間讓死者寫下訊息?何況兇手心思缜密,怎會不發現此竅要,讓它一直保留至今?我看,這兇手定是外人,在三名死者死後,便沒有再進過這三個房間,所以才沒有察覺這一細微線索。”

葉紅附和道:“的确,童家上下爲死者發喪,忙前忙後,衆多下人在房間進進出出。若我是兇手,必然趁此機會,進入房間查看現場,以免自己有所纰漏,留下證據。”

“可如此一來,尋兇便無異于、大海撈針了。”柳輕衣沉吟。

我思來想去,斷定兇手便不是童家中人,也必然是與童家有所牽連之人,否則下手不至于如此狠辣;而能悄無聲息進出東廂者,定是與童家有着密切關系之人。知道宅院門路,能避人耳目者,大抵是門人食客。我決定再去見一見童八和,看看他對與童家有瓜葛之人,或那日宴席間迎來送往的賓客的說辭,有無疏漏。

天蒙蒙亮,我們來到二房門前,卻見門童捧着一副墨寶,匆匆忙忙往門外走去。我驚鴻一瞥,隻見紙上寫着“閉門謝客”四字,字體歪歪扭扭,也是難爲了童八和這一介武夫。進得房來,我也不多與童八和寒暄,隻交待了一點案件進展,便單刀直入:“貴镖局行走天下,自然知交甚多,可難道真的數十餘年都未曾與人交惡嗎,童家上下真連一個仇家都沒有嗎?這似乎不合常理啊。”

童八和先是一愣,然後尴尬一笑:“行走江湖,哪能處處照顧周到呢。若說些許誤會,那或是有的,然深仇大恨,至于生死相搏,那……倒真是沒有。”

這家夥,還真是個直來直去的呆子,說起謊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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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紅耳赤的模樣,瞎子都能被他氣得明目。我隻是想不明白,如今童家已死了四人,人命關天,他還有什麽好隐瞞的!我表面上不動聲色,接着問道:“那貴府門人食客,包括那日大宴賓朋,滿座賓客中,可有……”我一句話還沒說完,門外卻又喧嘩起來。

我們循聲望去,卻見是枭劍奇與兩個同伴,竟與一年邁掃地翁在争吵。柳輕衣氣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來胡鬧。”

童八和道一聲失禮,便走過去,我們緊随其後。來到院中,隻見兩個少年指着掃地翁鼻子就罵:“你這老頭兒好生無禮,我們不過是讓少爺坐下歇息,你卻偏要此時來趕,卻是爲何?一日十二個時辰,打掃難道不能稍微推遲嗎?何況這不過一方假石,有什麽好打掃的,明明是有意留難。”

老翁雖然年邁佝偻,執着掃帚的雙臂在風中不住打顫,姿态卻毫不退讓:“無規矩不成方圓,童家乃大戶人家,自有家風門規。這院中一山一石,皆是門面,豈能失了主子的面子?倒是爾等三人,無理取鬧,那亭中有桌椅不去坐,非要坐在這石頭上,倒像是在諷刺我家主人待客不周!”

老人家發起脾氣來,那可真是叫人大開眼界,那兩名少年被他數落得無言以對,臉色漲紅。童八和眼見雙方越鬧越僵,便待上前勸阻,誰知那持劍少年竟惱羞成怒,一言不合便拔劍,直向老人家砍去!童八和一聲驚呼,生怕雙方流血收場,待要出手阻止,卻已然不及;我本無兵器在手,加之思緒淩亂,隻呆在當場;葉紅站在衆人身後,猝不及防,拔劍已遲;反觀柳輕衣,卻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仿佛根本沒看見眼前鬧劇。

老人家眼看着便要血濺當場,那顫顫巍巍的身子卻忽而巍峨如山嶽,屹立如淵渟,雙腳不動,腰身微微後仰,輕松避過一劍,手中掃帚指向少年。少年尚未作出反應,掃帚握柄處忽然迸裂,一道寒光直刺少年面門,勢度剛健迅猛,譬如流星!

我一聲驚呼,柳輕衣一步已滑到少年面前,寒光陡然在他眼前不足半寸停住,原來他兩指伸出,已穩穩夾住劍脊,還一臉傲嬌,向我看來:“我厲害吧。”

“厲害不死你。”我長舒一口氣,“他出劍傷人的時候你就該制止。”

柳輕衣一撇嘴:“葉女俠南國無敵,她都不出手,我豈敢班門弄斧啊。”

葉紅笑笑:“确實是我慢了。”

童八和沖上前去,拿過那支沒有劍柄的長劍,怒擲于老翁身上,吹胡子瞪眼道:“扈通石,你好大的狗膽啊你。你怎敢如此無禮!你莫忘了,你能有今天三餐溫飽,片瓦遮頭,都是大哥當年好心,在你落魄之時接濟于你。你倒好,越老脾氣越臭,都敢跟我童府的貴客叫上闆來了。我給你三分老臉,你豈不是跟我都敢動手了!”

扈通石鞠躬行禮:“老奴不敢。”

童八和斷喝一聲:“滾!”

扈通石應了一聲,忽然一條老狗不知從何處竄出,繞在扈通石腳邊搖頭擺尾。扈通石彎腰撿起劍身,重又紮好掃帚,這才領着老狗顫顫巍巍地走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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