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老镖頭,倒也是福氣,年近花甲,竟娶得如花嬌妻,更老來得子,前後生下兩個白白胖胖的兒郎,長子取名棄疾,幼子取名去病。二子相隔一紀,童棄疾年十三歲,童去病卻還是牙牙學語,而老镖頭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對二子無分軒轾,痛愛有加。
三個月前,一趟镖,竟迫使老镖頭披挂出山,重執長劍。無人知道那镖箱之内裝着何等寶物,隻知道童家三兄弟,總镖頭童迎寶,功夫最高的三弟,“童家第一劍”童向禮兩人竟聯手押镖,隻留下童八和坐鎮局中,元亨镖局創辦以來,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
押送過程自然順利,總镖頭與童向禮二人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大宴親朋,慶祝辦成一件大事。當晚賓客盈門,賓主盡歡,人人酒酣耳熱,除了童夫人留在閨房之内照顧幼子,便隻有一人缺席——長子童棄疾。
總镖頭三番四次打發下人去請大少爺,卻始終無人應門,氣得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吹胡子瞪眼,可畢竟老來得子,捧在掌心唯恐刮花,便不忍發作。自己不能去找,老人家便又打發下人去找夫人,讓夫人去請大少爺。
夫人放下幼子,便去尋童棄疾,隻是在房門外喚了又喚,卻始終不見回應,然而房内燈火通明,分明有人。童夫人知道今晚是喜慶日子,他不出來,總镖頭事後定要發火,心裏躊躇一下,便道:“兒啊,娘可進來了。”說罷推門而入。
這一推門,眼前景象可把這位羸弱的夫人吓得幾乎一躍而起。隻見那床上大片殷紅,觸目驚心,自己的兒子身着寝衣,倒在床上,胸口處一道裂痕,尤爲醒目。這個最受長輩喜愛,小小年紀便已劍術高超,深得父輩劍道真傳的長子,竟是被一劍穿胸而過,死在當場!
說到此處,童夫人臉色更見煞白,婢仆遞上熱茶,童八和也送上汗巾。看她的精神狀态,真叫人擔心她憂傷過度,就此一命嗚呼。我也不自禁擦了一把冷汗,原來總镖頭的死隻是其一,童家早已被人盯上了!
童夫人理順氣息後,繼續說起之後接二連三發生的命案。
第二個死的,竟是元亨镖局上下,武功最高的童向禮。
自從童棄疾死後,總镖頭一氣之下,卧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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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童八和主持镖局,童向禮則操持家事。兄弟二人誓要找出兇手,還報血仇。卻誰不知查案一事尚未有所進展,數日後某天清晨,下人來到童向禮門外,恭請三老爺用早膳時,卻發現童向禮身穿寝衣,早已死在自己床上,胸口仍是一道劍痕,死狀、死法,與童棄疾并無二緻。
這一下子,可叫童家上下都寒了膽。原本童家自恃江湖門面,便是有何兇險,童家人自能料理,然而如今童向禮已死,誰還能不怕?畢竟這镖局上下,無人敢說自己更比這位老成持重的三老爺強啊!于是,唯有報官。
然而官府查來查去,竟是查不出一點兒蛛絲馬迹來。能殺此二人者,必定劍術非凡,然而镖局上下,乃至童棄疾身死當晚府内所有會武賓客,卻都在宴席之上,未曾有人獨自離開,那又何來行兇一說?而觀乎死者房内情況,殺人者亦是孤身一人,一劍殺人,并無幫兇。最後,官府隻能認定,是童家仇人趁着夜色,潛入府中作案。
然而這條線索,也是一條死胡同,因爲元亨镖局走遍大江南北,交遊廣闊,朋友衆多,卻硬是找不出一個仇人來。案件就此陷入了僵局,偏偏屋漏兼逢連夜雨。
一個月後,某日清晨,童夫人踏出房門,不過一盞茶功夫,回來之後,卻發現襁褓之中的童去病竟也被奪去性命!稚子無辜,可憐這白白胖胖的小嬰兒,竟然也是被劍刃穿胸而過,猩紅的襁褓已被浸透,怕不是孩子體内的血都已流光……
說到此處,童夫人已然泣不成聲,旁邊幾名婢仆也是泫然欲哭,連童八和這麽一個大老粗,也都淚痕滿面。我真不敢想象,當時抱着童去病的童夫人,該是何等悲痛欲絕,若不是當時老镖頭仍卧病在床,她恐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堂上英雄個個面帶憂憤之色,沉默不能言語,我也是咬緊了牙關,嘴角滲出血來,雙手緊緊握拳。“世上竟有如此畜生!”我心裏不禁咒罵。忽然,手背傳來摩挲,我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竟與柳輕衣十指緊扣。我們匆匆趕來,一直牽着手,我隻顧聽童夫人講述,卻把這事給忘了。我趕緊撒手,柳輕衣還想牽過來,我收回雙手,環保雙臂,柳輕衣幽怨地向我一望,别過臉去:“小氣。”
童夫人已然無法言語,幾名婢仆扶着她回了内堂,總镖頭的死,由童八和交待,但其實也無需多言。總镖頭的死狀,與前三者如出一轍,加之他卧病在床,要殺倒是容易。隻是從童去病的死亡來看,就沒有所謂外來仇家,兇手明明就是童家自己人!可是這童家上下,誰還能一劍刺殺童向禮?
我思緒翻湧,脫口而出:“能否到幾位房中查看?”
堂上原本靜默,人人皆被憤慨之情填塞胸口,一片愁雲慘霧,我這一開口,引得人人側目。我這才發現,在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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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還多了幾張昨日不曾見過的面孔,想來是夜間休息時又趕來的。
童八和點頭道:“自然可以。”便命人把我們引到幾名死者房外。
最先來到的,是東廂童棄疾的房間,到得房門之外,正好葉紅也在仆人指引下走了過來。
我問道:“子書少俠的傷無大礙了吧?”
葉紅說道:“已無大礙了,隻是我讓他繼續休息,免得他再出門惹事。”我與她相視一笑,她問道:“一家之主,不應該住在正房嗎,何以到這東廂來了?”我稍稍整理言辭,把前因後果跟她說了一遍,她不禁深吸一口氣:“想不到此事竟還有這般曲折。”
說話間,仆役打開房門,我們并肩進房,迎面而來的景象使我們都爲之一窒。童棄疾的屍體早已入土,然而這個房間卻還是保留着案發時的模樣。床上一大片鮮血,把被褥都滲透,流到床下,幹涸之後看來更加觸目驚心;多日不曾打掃的桌椅飄起灰塵,混雜着血腥味流入鼻腔;此情此景,仿佛連窗檐處那一縷陽光都透着哀怨。
桌上放着一張麻紙,繪着屍體被發現時的死狀與緻命傷。我與葉紅仔細端詳圖畫,傷口的紋樣畫得清晰而細緻,毫無疑問是劍傷,且一招緻命,出手者毫無猶豫。放下圖畫,我們便同其他人一起仔細搜尋蛛絲馬迹。
這個房間透着貴氣,桌上、櫃上擺放着不少精美器件,看得出來家主對房間主人的寵愛。然而我們十數号人繞着房間轉了一圈,除了滿身灰塵,卻是什麽收獲都沒有。行兇者出手可謂幹淨利落,連一點兒蛛絲馬迹都沒有留下。
我又回到桌前,看着圖畫中的人形,總感覺自己漏掉了點什麽。我問道:“大公子死時,是仰面向天嗎?”
仆役回答道:“是的。”
柳輕衣不知何時竄到我身邊,把頭放在我肩上,與我一起盯着圖畫:“你怎麽知道?”
我指着圖畫上的傷口:“除非童棄疾心髒長在右邊。”我看着畫中小人,再次向仆役确認:“大公子死時,身穿寝衣?”
仆役還是回答道:“是的。”
我看向床邊那雙鞋跟正對着房門的長靴,不禁陷入沉思……童棄疾身穿寝衣,當是不願參加宴會,而準備就寝了。然而他死時面對房門,仰面躺在床上,那麽兇手便不是背後偷襲的。誰會身穿寝衣,光着腳準備上床,還來面見外人……
除非不是外人!進他房間的這個人,是即便他穿着寝衣面對面交談也無妨的人,是親近之人!
我正想通這一關節,葉紅許是見我呆若木雞,便問:“是否想到什麽?”
我回過神來,微微點頭:“是有一點,不過還需與其他案發現場逐一印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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