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研究所的全體幸存者來說,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他們即将離開晨銘市。
家庭破滅,舉目無親的他們,并不會對這座城市懷有留戀。相反,他們恨不得早日離開這片傷心地。
連續數晚,在夜空中閃耀的太空射燈,給他們指明了方向——“到臨淵,享安全”。
所有人心中,都漸漸産生了企盼,盼望着到達臨淵市以後,可以擺脫朝不保夕的日子,回歸正常生活。
冬日的夜,十分漫長。
時間已過7:00,仍沒有要天亮的迹象,令人忍不住懷疑,太陽是否還會照常升起。
葛洪濤搓着發僵的手,将手捧在嘴邊,呵出幾口白氣,然後蹲下身子,捧起女兒凍得通紅的小手,想要使她暖和一點。
院子裏的大榉樹下,王鵬程緊了緊身上鼓脹的棉襖,手捧一簇帶着晨露的小白花,緩緩蹲下,把花束放在樹下的小土包前。
江甯忙前忙後,幫黃曉曉搬運她的電子設備,将包括無人機在内的一系列設備裝車。
庭院裏,來自研究所的十三名幸存者背着大包小包,排成兩列,就像首次參加軍訓的大學生。
趙喆負手站在隊列前,冷峻的目光依次從每個人身上掃過,如同嚴厲的教官。
樓門口,郭磊和周嘉華彎腰倒退而行,一人手持一個油桶,正在往地上傾倒燃油。
丢掉空空的油桶,兩人朝站在庭院中央的鄭浩走來。
“這些汽油,足以讓研究所付之一炬。”周嘉華看向鄭浩。
“嗯。”鄭浩擡頭望着熟悉的研究所主樓,微微出神。
災變爆發以來,研究所就如同一尊守護神,給他提供了栖身之所,讓他在精神緊繃之餘,還能稍有放松。
可他現在必須狠下心來,毀掉研究所。确切的說,是抹去他留下的蛛絲馬迹,以免被晨曦生命發現端倪。
傾倒燃油之前,鄭浩關閉了研究所的ai,并讓黃曉曉清空了硬盤數據。
再放一把大火,即可抹去一切痕迹。
他掏出一盒火柴,手指輕推,打開火柴盒,捏起一根火柴。
劃燃火柴,擡手一抛。
火柴在空中劃過一道抛物線,墜落到濕滑的汽油之上,轉瞬引燃了汽油。
火光順着油迹構成的導火索一路蔓延,直沖研究所主樓而去。
“走吧。”鄭浩轉身朝庭院大門走去。
“出發!”趙喆低聲喝道。
衆人依次出了院門,來到庭院之外。
車隊等候已久。
打頭的,是一輛劍齒虎裝甲車,同時也是整支車隊的核心。
改裝皮卡緊随其後。皮卡的車鬥裏,塞着一些工業器械、改裝材料,還裝着兩台大排量摩托車。
再後面,是一輛17座的校車,同樣改裝得像個鐵皮罐頭。
校車後,是一輛改裝卡車。車上承載了足夠三十人吃個十天半月的糧食。
還有一輛改裝吉普負責斷後。
總共五輛車。規模或許不大,但氣勢絕對不凡。
來自寫字樓的幸存者們,還是首次見到車隊的全貌,不由得瞠目結舌。
趙喆催促他們登車。待其全部登上校車後,他坐到校車駕駛位上,親自充當司機的角色。
十三名幸存者落座,放下大包小包的行李,車内頓時顯得擁擠了不少,就像春運時的綠皮火車車廂。
車内的塑料座椅又冷又硬,與舒适二字完全不沾邊。
“車裏好冷,能不能把空調打開啊?”有人忍不住抱怨道。
“忍忍吧。”另一人長籲短歎:“能離開這座破城,比什麽都強。”
雨霖穿的最少,此時被凍得不輕。嘴唇發青,手背上也現出了青筋。
她指尖輕觸冰塊般的玻璃,貼着車窗往外看。
她可不願跟這些讨人厭的昔日同事同乘一輛車。令她浮想聯翩的,是跟所長坐同一輛車的場景。車上最好隻有她和所長兩個人,這樣的話,到了晚上……
然而,雨霖也知道,這是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個節骨眼上提出換車,隻會被人當作無理取鬧,招來他人的厭煩。
咬了咬嘴唇,她實在難以忍受寒冷,隻好低聲下氣的跟昔日同事搭話,想借一條毯子。
被搭話的男同事滿臉不耐煩。他知道,雨霖這女人眼光高得很,沒點本事的話,碰她一根手指都難。即便借毯子給她,也不能跟她發生點什麽。
但他又擔心雨霖将來勾搭上大人物,反過來找他的茬,因此隻能不情不願的将毯子借給雨霖。
校車外,衆人依次上車。
哪個人坐哪輛車,都是經過讨論,合理安排好的。
鄭浩、江甯、黃曉曉、葛洪濤的女兒葛靈,乘坐劍齒虎裝甲車。
作爲車隊的排頭兵,“劍齒虎”直面危險的可能性最大,因此需要強大的戰力坐鎮。
鄭浩和江甯是團隊中最強的戰力,黃曉曉的任務則是利用無人機探路。
隻要天上沒有喪屍鳥,就可以讓無人機始終保持升空狀态,空地兩路并進,從而盡早發現危險!
至于小姑娘葛靈,則是在葛洪濤要求下安排進來的。雖然“劍齒虎”首當其沖,但顯而易見的是,一但遇到重大危險,“劍齒虎”也是最有可能幸存的一輛車。
盡管葛靈更想跟爸爸一起,但被葛洪濤以命令的口吻勸說後,便懂事的上了車。
葛洪濤和老胡乘坐改裝皮卡。
周嘉華和王鵬程乘坐卡車。
郭磊和耿秋生乘坐吉普。
每輛車都配備了對講機,可以随時聯系,以便遇到危機時快速做出應對。
望了一眼熊熊燃燒的研究所,鄭浩收回目光,拿起對講機,按下通話鍵,“通話測試。收到回複。”
“2号車收到。”葛洪濤回話。
“3号車收到。”趙喆說。
“4号車收到。”周嘉華低沉道。
“5号車收到。”郭磊悶悶的說。
“按預定路線,出發!”鄭浩說完,放下對講機,看向身邊的江甯。
江甯坐在副駕駛,捧着一本地圖集,審視着地圖上用紅筆标出的預定路線,以及幾條用藍筆标出的備用路線。
黃曉曉盤膝坐在車廂正中,調試着電子設備。
小姑娘葛靈獨自坐在一旁,規規矩矩,一動不動。
鄭浩挂擋踩油門,宣告此次旅程的開始。
那本地圖集,他早就看了又看,将每一條道路都牢記心中。
知道當前初始位置,以及之後過了幾個路口、轉過幾次彎,鄭浩永遠不可能迷路,因爲他本人就是一台導航儀。
初升的朝陽給車隊鍍上一層霞光。
車隊呼嘯而過,引得路邊零星的喪屍扭頭看來。它們伸着僵硬的胳膊,試圖挽留衆人,卻沒人接受它們的盛情。
偶有舍身“碰瓷”的喪屍,轉眼就被勢不可擋的“劍齒虎”撞得稀碎,卻連使車子減速都做不到。
由于研究所地處東郊,周圍喪屍稀少,路上的報廢車輛也不多,最初的一段路程,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輕車熟路的駛上環城公路,路過印着“晨花鎮”字樣的歪斜路牌,将翠綠的油菜花田甩在身後,接下來的路程,是徹頭徹尾的未知。
所有人的對講機都被調到同一頻道,變成了公衆聊天室。
無人機已經升空,回傳的畫面,俨然是一副末日廢土畫卷,并未發現任何異常。
車隊維持在60公裏的時速,不快不慢,以便對突如其來的危機做出反應。
一直精神緊繃也是很累的。暫時沒有發現異常,衆人便稍稍放松心情,起了聊天的心思。
伴随着呲呲的電流聲,王鵬程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從這裏到臨淵市,還有三百多公裏對吧?要按當前的速度,豈不是今晚之前就能到?”
“順利的話,是這樣。”葛洪濤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但那是不可能的。晨臨高速的車流量中規中矩,雖沒有太多跑運輸的大車,中小型私家車卻不會少。
災變爆發時是午夜,司機屍變必然會導緻車禍。我估計,晨臨高速的許多路段,已經堵死了。僅僅清理障礙,就得花費我們很多很多的時間。”
“我也就是說說。”王鵬程憨笑道:“咱們快到第一個‘節點’了吧?”
“嗯,還有兩公裏。”
對着地圖研究路線時,他們決定,将一路上最有可能發生意外的地方定爲“節點”。
具體來說,“節點”包括途經的高速公路服務區、城鎮。
以及兩公裏外的第一個節點,城東收費站。
遠遠的,他們就看見了“晨銘市望您下次再來”的巨大告示牌。
隻不過,告示牌上鮮豔的字體,布滿了煙熏的痕迹,黑一塊,白一塊。
鄭浩輕點刹車減速。開啓遠視能力的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
“高大哥,來人了,來人了!”一個毛毛躁躁的年輕人,一溜煙跑進暗無天日的房間,連聲呼喚,欣喜不已。
房間中央燃着一個炭火盆,火盆旁,一名瘦瘦高高的男子,坐在磚塊壘成的闆凳之上。他猛然擡頭,看向上氣不接下氣的年輕人。
“來了幾輛車?”他抓住年輕人的雙肩,手和眼神都在顫抖。
“他,這,不是能用幾輛車來形容的,高大哥你還是親自去看吧!”年輕人胸膛劇烈起伏,話都說不完整了。
“走,一起去!”瘦高男子朝亮堂堂的門口走了兩步,身形一頓,回頭掃了一眼屋内的陰影,神色漸漸堅定。
他走出小黑屋,小心翼翼的關上房門,擡腳邁過地上散落的碎玻璃、石頭渣、斷鋼筋等雜物,跟年輕人一起朝前方走去。
前方,就是收費站。
收費站本來有八條車道,此時,其中七條都被毀壞的車輛堵塞了。變形嚴重的廢車内,卡着死去多時的喪屍。
唯一一條暢通的車道,橫着一輛農用拖拉機,同樣處于封堵狀态。
這也意味着,若要通過收費站,就必須挪開這倆拖拉機。
瘦高男子站在這條車道之上,擡頭望向朝他駛來的車隊,傻眼了。
這哪是車隊啊。哪怕這支車隊駛着駛着,突然開始變形,他都會覺得理所當然!
他腿肚子打轉,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但已經來不及将擋在車道上的拖拉機挪開,隻好硬着頭皮上了。
忽然,他認出了第一輛車的造型,看清了車身的“police”标志。
“是警備員嗎?”他眼神一亮,一邊高聲呼喚,一邊将雙臂舉過頭頂揮舞。
另一邊,單手駕駛“劍齒虎”的鄭浩,拿起對講機說道:“有狀況。不是喪屍,是活人。”
說着,他的瞳孔凝聚變換,開啓了強效透視。
确認收費站附近沒有埋伏,隻有一高一矮兩名男子之後,他打開雙閃燈,緩緩停車。
“劍齒虎”停在距離瘦高男數米之遙的地方。
瘦高男露出緊張的神色,快步來到車輛側面,輕輕敲了敲駕駛位的玻璃。
不等車窗完全降下,他就深深彎下了腰,語氣誠懇:“求您發發善心,救我們一命吧!”
“求您無論如何要捎我們一程,把我們載到臨淵市!”
“求您答應吧!要我給您做牛做馬都行!”
瘦高男聲淚俱下,就差給車隊下跪了。
一旁的年輕人看不下去了,扯着瘦高男子的衣袖,“高大哥,你别這樣!”
瘦高男甩開年輕人的拉扯,擡起頭,還要繼續求情。
可當他對上鄭浩目光的一瞬間,就像被針紮了一樣,撲通一聲,摔了個屁墩。
盯着瘦高男的臉看了片刻,鄭浩心中有了底。
這名瘦高男,是個二階進化者。
鄭浩推開車門,跳下車,居高臨下俯瞰瘦高男,“你們爲什麽不自己找車去臨淵市?”
瘦高男嘴唇哆嗦着,戰戰兢兢的瞧着鄭浩,過了半晌,才适應他的威壓,在年輕人攙扶下站起來。
深吸一口氣,瘦高男鼓起勇氣解釋道:“我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就憑我們自己,必然會死在前往臨淵市的途中!”
“對我們來說,隻有跟着您這樣的大型車隊,才有機會活下來!”
說着說着,他膝蓋一軟,跪下了。
仰臉望向鄭浩,他哭喪着臉說:“請您無論如何,要救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