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席夢思床,床上擺着毛絨絨的大熊玩偶。床頭櫃上,還放有套着卡通圖案外殼的遊戲機,遊戲卡帶齊刷刷摞成一堆。
空氣中能聞見淡淡的芬芳,不是源于空氣清新劑,而是源于……
鄭浩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
他走到床邊,緩緩坐下,挽起袖子,端詳着略有紅腫的小臂。
看不出什麽端倪。來自五階怪物的血液,究竟能否讓自己順利進階,還要再過幾個小時才能見分曉。
看了幾眼,他便不再看。
他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密封袋。袋子裏裝的,是Tank與暴君厮殺的過程中,掉落的一绺肌肉組織。
看色澤,這绺肌肉組織是屬于Tank的。
鄭浩打開密封袋,用拇指擠壓密封袋,将肌肉組織擠到另一隻手的手心。
然後,放下密封袋,取出M9軍刀,将刀刃貼着肌肉纖維。
眼神一凝,發動顯微視覺。
眼前一花,密集的肌細胞出現在視野中,锃亮的刀刃也化作千仞峭壁。
借助高超的身體掌控度,他就像一台精密的儀器,微調着刀刃角度,一點點切開肌細胞。
暴露在外的細胞質裏面,不光有線粒體,還有很多芝麻粒般的黑點。
那一抹抹黑色,仿佛要吞噬人的目光。
純黑細胞器。
鄭浩皺起眉頭。
每當他從不同種類的喪屍身上獲得素材,都要按照慣例,做一次切片觀察。
一階普通喪屍、二階喪屍、三階喪屍……再到現在的五階喪屍。
一路觀察下來,他發現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越是高階的喪屍,細胞中的純黑細胞器就越多,也越大。
還記得,最開始的研究素材,是由保安丁叔轉變而來的一階普通喪屍。
那時,自己反複觀察電鏡圖片,才找到了寥寥幾個純黑細胞器。
如今,Tank的肌細胞中,光是一個細胞裏的純黑細胞器,就多得數不勝數。
由此可見,純黑細胞器必然跟進化有密切的聯系。
但奇怪的是,自己連續進階到現在,體内也沒有出現純黑細胞器。
除了更加紊亂的遺傳物質導緻的,更加無序的變異,還有什麽特性隻有喪屍擁有,但進化者沒有?
鄭浩百思不解。
他将肌纖維塞回密封袋,封好袋口,擦了擦手,望着貼有星辰貼紙的天花闆發呆。
進化的奧秘,豈是那麽好掌握的。
他收回一團亂麻的思緒,努力放空心思。
或許,自己應該睡一覺?
抱着這樣的念頭,他将沾着幾根長發,帶有淡淡清香的枕頭往旁邊推了推,什麽都不枕的躺在床上,閉上雙眼。
身子被柔軟的大床包裹,他卻生不出半點睡意。
躺了約摸一個小時,也沒能睡着。
關于進化的規律,關于曙光大廈的AI,關于晨曦生命……林林總總的煩心事不斷在腦海中浮現,令他煩躁無比。
他放慢呼吸,抑制住發顫的眼皮,努力使自己入眠。
一番糾結後,他睡着了。
又醒了。
他猛的睜開眼,擡手看表。
自打他進入房間,到現在,總共過去了三個小時。
無事發生。
無論是再度進化,還是那神秘莫測的預知夢,都沒有出現。
看來,那AI說的沒錯。五階怪物的血細胞對催化進化無濟于事。
難道,就像AI說的那樣,必須得是腦細胞,才能使自己進階?
鄭浩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獲取血細胞,跟獲取腦細胞,哪個難度大,不言而喻。
要得到五階怪物腦細胞,幾乎等同于要擊殺一頭五階怪物。
以自己現在的實力,無異于癡人說夢。
哪怕Tank身受重創,也不是自己能對付得了的。
若想破局,莫非就隻能賭一把,遵從AI的指示,去做那什麽代理負責人?
鄭浩深吸一口氣。
不留幾張底牌,就将一切交給未知,可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他緩緩從床上坐起,望了一眼窗外,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
隔着緊閉的房門,他隐約聽到,客廳裏,江甯正在說話。
“你們要哪個?”江甯雙手各托着兩個鐵皮罐頭,甩了甩有些遮眼的額前發絲,問衆人。
“鹽水黃豆吧。”
“我要海帶絲。”
“我要那個豆豉油菜!嗚嗚,好久沒吃過鹹的東西了……”
這時,卧室門吱呀一響,鄭浩拎着包裹走出房間。包裹依舊鼓鼓囊囊,裏面的食物分毫未動。
屋内的四人,都将目光投向鄭浩。
看到鄭浩手中的包裹,除了黃曉曉以外的三人都明白,進階失敗了。
“還剩一個紅燒肉,鄭浩你要嗎?”江甯看向鄭浩,關切而憂慮。
“謝了。”鄭浩也不推辭,緩步走來,接過沉甸甸的罐頭。
“喏,給你筷子。”黃曉曉從捧着的一束筷子中抽出一雙,遞給鄭浩。
習慣鄭浩的威壓之後,她不再害怕平靜時的鄭浩。
“謝謝。”鄭浩接過筷子,單手拉開罐頭,夾起一塊泛着油光的豬肉,送入口中。
肉很香,就是有點涼。
客廳中,陸續響起扯拉環,開罐頭的聲音。
然後是筷子磕碰鐵殼的聲音,還有咀嚼的聲音。
衆人各懷心事,就着餅幹,吃完了這頓簡陋的晚飯。
沒人浪費食物。連罐頭盒角落的汁水,都吸吮得幹幹淨淨。
黃曉曉最誇張,吃光了一整罐特鹹的豆豉油菜,還用小舌頭将罐頭盒舔的锃亮,也不嫌齁得慌。
飯後,衆人尋找自認舒适的地方,各自坐下。
沒人挑起話題,屋内悄然無聲。
周嘉華到是數次欲言又止,想詢問鄭浩下一步的打算。但見鄭浩坐在那裏,如同“思考者”雕塑,周嘉華最終沒有說出口。
黃曉曉陪着他們坐了一會,有些犯困,便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回卧室去了。容易犯困的二階進化者,她大概是獨一個。
明月高懸,月亮周圍環繞着一圈稀薄的光輪,光輪微微泛紅。
“後半夜要下暴雨了。”郭磊盤膝坐在落地窗前,仰望天空,自言自語。
“因爲月華?”周嘉華踱步到落地窗近前,擡頭望天。
“嗯。”郭磊悶悶道。
兩人癡癡望着朦胧的月色與濃郁的夜幕,不再言語。
“要下暴雨?”鄭浩忽然擡頭,“能确定下雨的具體時間嗎?”
郭磊愣了一下,望着天空思索道:“大概會在二更天,也就是倆小時以後。可能會不準,但差不了多少。”
周嘉華回頭看向鄭浩,不明白他爲何要提出這個問題。
鄭浩則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朦胧的月色。
經過剛才的沉思,他已經有了一個計劃。而“兩個小時後将有暴雨降臨”這條信息,更堅定了他實施計劃的決心。
“華哥,彈弓借我用用。”鄭浩說。
“給你。”周嘉華擡眼看向鄭浩,毫不猶豫的取出彈弓和彈丸,一并遞給他。
但在遞彈弓的同時,周嘉華眉宇微皺。鄭浩在這個時間點,突然提出要彈弓,想必是有了新的計劃。
周嘉華盯着鄭浩,忽然覺得,鄭浩臉上的神情,像極了當初在聯合商場,突然站出來當領頭人,準備帶隊炸自動扶梯時的表情。
無論面前這個青年做出多麽瘋狂的舉動,周嘉華都不會吃驚。
“你要出去,在這個時候?”周嘉華沉聲道。
“沒錯。”鄭浩一邊整理衣角,一邊将彈弓和彈丸塞進已經裝着撬棍、儀刀和兩把匕首的旅行包。
“不會是去曙光大廈吧?”周嘉華繼續問。
“先不去。”鄭浩簡短答道。
他收拾整齊,快步來到黃曉曉的卧室門前,急促的敲門。
“來了……”黃曉曉的聲音從門後響起,然後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門開了,門口站着身穿松松垮垮睡衣的少女。黃曉曉揉了揉迷離的睡眼,嘴裏嘟囔着:“幹嘛啊……”
“你的無人機,有夜視功能對吧?”鄭浩直入主題。
“嗯……是的。”黃曉曉轉瞬清醒過來,撫着胸脯道:“當然有的,不要小看新款運動相機的夜視功能啊!”
“好。我現在要你立刻讓無人機啓航,去尋找Tank的蹤迹!”鄭浩擲地有聲。
“啊?哦。”黃曉曉一愣一愣的。
鄭浩轉過身,看着圍成一圈,面色嚴肅的周嘉華、江甯和郭磊,一字一句道:“我要再引一次Tank。”
“你想讓Tank跟暴君再打一場?”江甯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語氣變得有些焦急,“的确,要是再打一場,Tank或許就會被暴君殺死。
可是誘餌已經不夠用了!根本不夠再引一次Tank!”
江甯說的沒錯。
離開研究所時攜帶的四個血袋,四個誘餌機關,如今隻剩下最後兩個定時觸發的誘餌機關。
這兩個誘餌機關,是他們最後的保障。不靠它們引開屍群,衆人能否從帝景小區突圍,都是大問題。
不引開屍群的話,除了鄭浩有把握孤身穿越屍群,其他人都可能被屍群留下!
“而且,Tank被暴君傷得不輕,真的會再靠近曙光大廈嗎?進化喪屍也有一定智商,說不定,它已經怕了!”江甯急切道。
“你說的很對。”鄭浩并未反駁江甯,而是肯定的點點頭。
“但是,我這麽做,也有我的把握。還是那句話,若事不可爲,我會及時放棄。”
江甯咬了咬嘴唇,“你總是這麽說。”
“鄭浩,需要我們幫忙的話,盡管提就好。”周嘉華一反常态的朗聲道,與鄭浩目光交彙。
鄭浩默默颔首。
接着,他看向黃曉曉,指揮道:“無人機不用挂載誘餌機關。隻要鎖定Tank的位置就好,剩下的事交給我。”
“鄭浩,不用替我們考慮。”周嘉華拍上鄭浩的肩頭,“那兩個誘餌機關,你要用便用。”
鄭浩輕輕搖頭。
見他如此堅定,衆人也不再勸阻。
在他的指揮之下,黃曉曉操縱無人機起航,飛入濃墨般的夜色。
機身上的LED光源在夜幕中閃爍,每次亮起,都遙遠一些,微弱一些。
無人機順着Tank逃離的方向飛行,擦着影影綽綽的樓宇飛過,掠過黑壓壓的屍群,漸行漸遠。
随着無人機越飛越遠,信号強度也不斷下降。
就在信号強度即将低至極限時,鏡頭中出現了一尊花崗岩般的身影。
Tank!
衆人下意識扭頭看向鄭浩,卻發現他已經在往門外走了。
出了卧室,他照直朝落地窗走去。
推開落地窗上的小窗,他從七樓一躍而下!
早在三階進化時,他就能扒着陽台邊緣爬上樓頂,更不用說現在。
他飛檐走壁,如履平地。
踩着外牆的凸起減速,七樓到一樓,他隻花了十秒。
雙腳落地,他望了一眼Tank所在的方向,做出起跑的姿勢。
雙腿發力,強大的肌群瞬間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
原地揚起一縷塵埃。再看鄭浩,已經跑出數十米。
全速奔跑的鄭浩,如同一隻迅猛的獵豹。雖然實際速度還趕不上獵豹,但也足以與中速行駛的轎車媲美。
一離開曙光大廈地界,街道上遊蕩的喪屍就變得多了起來。
鄭浩速度不減,從喪屍與喪屍之間穿行而過。
有的喪屍隻覺得身邊刮起一陣風,嗅到了人類氣息。可伸爪一抓,卻隻摟到空氣。
或許是Tank逃跑時一路橫沖直撞的原因,這個方向的屍群,遠遠達不到密不透風的程度。
正因如此,鄭浩一路上,都沒有遇到像樣的阻礙,甚至連進化喪屍都沒見到一頭。
很快,他便接近了無人機拍攝到的,Tank所在的地點。
他放緩了腳步,以免提前驚動Tank。
街角,小山般的Tank背靠建築物癱坐,胸膛緩緩起伏,就像正在舔舐傷口的雄獅。
鄭浩矮着身子,以一輛廢車爲掩體,望向癱坐着的Tank,又擡頭望望天。
不知何時,天空泛起陰雲,月光隐沒在雲層背後。
看來郭磊的推測是正确的,一場暴雨即将來臨。
啪。
一滴雨水從天而降,打在鄭浩側臉,留下一道濕痕。
鄭浩不再等待。
他反手從背包中摸出一根黑乎乎的鈍器。
撬棍。
輕輕撫摸着凹凸不平,還有些扭曲的棍身,鄭浩無聲的嗟歎。
然後,他擡眼望向Tank那張猙獰而醜陋的臉,掂了掂手中的撬棍,猛然揚手一擲!
就像擲标槍一樣,撬棍刺破空氣,尖銳的那端在前,直指Tank的眼睛!
噗呲。
撬棍如同一道閃電,命中Tank的眼窩!
冷不丁受到偷襲的Tank,發出震天吼叫,震得周邊大樓的玻璃幕牆同步顫抖。
它擡起壯碩的手臂捂了捂眼,然後松手。
染血的撬棍當啷墜地。
再看它的眼部,僅是眼角淌血。撬棍根本沒能給它造成重創,甚至連眼球都沒能刺破!
受傷的Tank發了狂,胡亂揮舞雙臂,将路面砸得碎石迸裂。
這時,鄭浩一腳狠踏路面,從廢車後走出。
看到鄭浩出現,它轟然站起,就像隆隆行駛的戰車,朝鄭浩傾軋而來!
鄭浩調頭就跑!
Tank追趕兩步,然後一拳錘在廢車上。
數噸重的廢車,頓時像玩具車一樣高高飛起,呼嘯着砸向鄭浩後背!
對于這種遊戲裏常見的攻擊方式,鄭浩早有防備,始終扭頭用餘光觀察着Tank的一舉一動。
見它錘擊廢車,鄭浩當即一個橫移,躲開了隕石般砸向他的廢車!
砸在地上的廢車,徹底變成了廢鐵。彈簧、鐵皮亂飛,在鄭浩臉上刮出白痕。
他并未被這威勢吓倒。腳下提速,引着Tank朝曙光大廈的方向跑!
身後雷鳴般的腳步聲就像催命符,可他卻出奇的鎮定。
Tank仍舊強大,但不再神秘。
經過無人機引怪、大戰暴君,這兩重試探,對于Tank的移速,鄭浩了如指掌,知道即便再給它兩條腿,它也追不上全速奔跑的自己。
這也是他敢冒這個險的最大倚仗。
這一程,有Tank的怒吼開道,街上的喪屍紛紛躲避,比來時還要暢通無阻。
一人一屍,你追我趕,接近曙光大廈的地界,再次回到這條破敗的街道。
察覺Tank速度變慢,鄭浩也随之放緩腳步。
接近曙光大廈的地界之後,或許是感覺到冥冥之中,屬于暴君的那股氣場,Tank變得駐足不前。
鄭浩站定之後轉身,遙遙望向Tank。
一方是松柏般挺立的青年,一方是山巒般的巨怪。雙方相距十餘米,中間毫無阻隔。
Tank不安的低吼,雙臂輕錘地面。
看起來,對暴君的畏懼,已然刻入它的内心。
它甯肯放棄追逐面前的人類,也不願再招惹暴君了!
見Tank轉身欲走,鄭浩笑了。
他緩緩擡手,亮出一柄彈弓。
啪!
一枚鋼珠敲在Tank寬闊的後背,令它渾身一顫。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Tank惱怒的回頭,對他發出壓着嗓子的低吼。
啪!
它臉上又挨了一下。
鄭浩不光使用鋼珠,還用上了人血彈丸。
兩種彈丸交替擊打Tank,令它暴躁無比。
但即便經受這麽大的刺激,Tank也并未向前一步。
畏死的情緒,暫時壓倒了捕食的情緒。
Tank緩緩倒退,仍然選擇了退避!
“明智的決定。”鄭浩暗道,“但是,在接下來的刺激面前,你還能保持理智嗎?”
他掏出M9軍刀,正握于手中,同時擡頭望天。
又有幾滴雨點落在他的臉頰上。
暴雨就要來了。
Tank要逃?想都别想。
自己可不止這點手段。終極手段,現在才要開始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