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生命]生物工程研究所——坐落于晨銘市近郊,莊園式獨棟建築,地上三層,地下一層。
研究所不大,安防措施卻不少。
所有研究員,每天上班時都需要通過被虹膜驗證、指紋驗證、面部識别,這三道程序牢牢把控的大門,再穿過用于淨化的風淋室,才能進入研究所。
鄭浩剛入職時,對這些繁瑣的安全程序不勝其煩。
等他工作數月後,才從同事口中得知,[晨曦生命]公司旗下的研究所,無論規模大小,都不吝啬安防措施。
鄭浩隻好将此歸結爲這家公司财大氣粗。
“今晚也要加班嗎?”鄰桌同事一邊收拾挎包,一邊随口問道。
“是啊。”鄭浩從辦公桌上由書籍和電腦堆砌的壁壘後探頭。
“欸——這都連續幾天了,别卷了别卷了。”
“要換成王姐你,肯定早就出成果了。”鄭浩撓了撓蓬亂的頭發,憨笑道:“我搞得慢嘛。”
目送同事下班離開後,鄭浩将臉緩緩埋入書本,但人早已心不在焉。
“自我調侃的同時,順帶誇贊了對方,語調自然不磕巴。嗯,還算成功。”他複盤剛才的對話。
鄭浩不太擅長與人交流。
每當他在街上迎面遇到認識但不熟識的人,都會瞬間陷入“是否要打招呼”與“打招呼該說什麽”的糾結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當然,“共事大半年的女同事”應當算熟人。不僅很熟,女同事甚至對他隐晦表露過好感。
按照正常發展,兩人關系從此更近一步,成爲情侶,是順理成章的事。
然後,兩人就保持普通同事關系到現在。
根據鄭浩回想,當時自己不知怎麽搞的,竟然無視她的示好,以至于糊裏糊塗就沒了下文。
最近聽說她交上了男朋友。也難怪,那樣活潑開朗,把人際關系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女孩,肯定不乏追求者。
想到可能錯過一段良緣,鄭浩稍微苦惱之後也就釋懷了。
自知不善言辭,錯過也是必然。另外,鄭浩也不覺得有分心談戀愛的餘裕。
鄭浩目前在這家生物工程研究所任職,同時作爲“在職博士”攻讀生物學博士學位。
學校要求每年在學術期刊上發表至少一篇論文。爲了這篇論文,他早已焦頭爛額。
他的論文卡殼了,連初稿無法完成。但他又舍不得換課題重頭開始。
不僅學業受阻,生活也看不到未來。
五千多的固定工資,劃掉房租和日常開銷,根本存不下多少錢。
以晨銘市堪稱恐怖的房價,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攢夠房貸首付。
煩心事一件接着一件,但鄭浩沒時間患得患失。現在,他全部精力都放在這篇計劃發表到學術期刊《進化論》的論文上。
但總有不合時宜的閑聊打擾他。
藏在厚得像酒瓶底般鏡片後的雙眼動了動,鄭浩默默看向不遠處幾個聚在一起,扯着嗓門高談闊論的男同事。
鄭浩肯定不能讓他們閉嘴,甚至沒勇氣讓他們小聲點,隻因害怕得罪人。
反正論文卡殼,鄭浩索性聽聽他們的談話内容。
聽來聽去,也無非是“雙12”購物節要給女友送什麽禮物。
鄭浩推了推耷拉在鼻梁上的眼鏡,掃一眼手機屏幕。
“今天11号了啊。”
他餘光瞥到群聊彈窗,于是順手點開。
導師在群裏發了一張朋友圈截圖。是張幾個青年圍在火鍋旁的照片,照片中的人們笑着看向鏡頭。配字:請熬夜做實驗的同學吃火鍋,同學們吃完還不忘繼續實驗。年輕人的精神,值得鼓勵!
“這個年紀就該睡不着覺是吧。”鄭浩嗤笑一聲放下手機,翻開下一本資料書。
夜色漸深。随着幾位同事陸續離開,偌大的辦公室冷清下來,隻剩他一人。
最後離開的同事,把燈關掉了。
到未必是在針對鄭浩,也許隻是單純忘了還有他這個人。
黑暗無聲的淹沒辦公室,在桌角台燈發出的昏黃光芒前止步。
“呼……”鄭浩删掉剛敲進電腦的幾行字,癱倒在座椅靠背上,閉目緩解屏幕藍光帶來的刺激。
論文毫無進展。
“這個論點,沒辦法證明……難道真的要推倒重寫?”鄭浩用拇指和食指擠壓眉心。
嗡——
冷不丁的,一道若有若無的蜂鳴刺透他的耳膜。
“什麽聲音?”鄭浩睜眼,坐直身子。
這聲音很怪。明明細若蚊聲,卻充滿穿透力,并且找不到聲源,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又仿佛從未響起,隻是幻聽。
“哪來的……”他身體前傾,準備站起來尋找聲音的源頭。
就在這時,那聲音猛然變成了如同指甲刮蹭黑闆的吱呀聲,在他腦海中沖擊回蕩!
鄭浩兩眼翻白,‘咚’的一頭杵在桌面昏了過去。
……
“唔……”鄭浩指尖輕輕抽搐,呢喃着支起腦袋,撐開眼皮,目光渙散的打量周圍。
“我這是……睡着了?”他揮動手臂,摸到台燈旋鈕,将燈光調亮。
燈芯響起橘紅的嘶嘶聲,燈光先是晦暗了一瞬,然後緩緩變亮。
燈光有些刺眼,鄭浩擡手虛擋,手背碰到斜挂在臉上的眼鏡,突然發覺觸感不對。
摘下眼鏡一看,果然鏡框已經扭曲變形。大概是趴下那時壓壞了。
“草。”鄭浩嘟哝,把眼鏡擱在桌上,茫然的盯着桌面。
資料書東一本西一本散亂堆放,書本之間,攤着他的筆記本,本子上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每個字的一撇一捺清晰可辨。
“爲什麽我摘了眼鏡,還能看清上面的字迹?”一種不真實的荒誕湧上心頭。
以他的近視程度,十米外人畜不分,可不是說說而已。
鄭浩晃晃悠悠站起來。
身下的轉椅骨碌碌滑開了,鄭浩站在原地,掃視熟悉的辦公室。
一張張辦公桌影影綽綽待在陰影中。台燈的昏黃光芒投在一旁的窗玻璃上,倒映出的光點猶如燭火。挂在牆上的空調,還在平穩的吐出暖風。
一切都顯得靜谧且祥和。
鄭浩打了個寒噤。
“不對勁。”
違和感油然而生。
沒等他細想,一股強烈的饑餓感就從腹部傳來,蔓延至全身。
餓!
鄭浩覺得自己的胃就像風幹三年的幹癟果核,因缺乏内容物而揪在了一起。
這種饑餓感,讓他想起初中住校時有一次丢失生活費,又不好意思找同學借錢,整整三天隻喝食堂供應的免費湯,差點餓暈在宿舍的經曆。
現在的饑餓感比那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鄭浩手抖着拉開抽屜,顫抖卻粗暴的翻找,動作用力過猛,導緻整個抽屜脫落出來砸在地上。
他無視散落一地的雜物,跪在地上臉貼着冰涼的地闆,從雜物之中抓起幾條巧克力,一袋餅幹,咬開包裝紙就往嘴裏塞,毫不在意吃相。
巧克力和餅幹全部囫囵下肚,鄭浩一刻不停,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同事們的桌邊,逐個拉開每個可能存放零食的抽屜。
他有預感,如果不立刻進食,自己可能撐不到去樓下的員工食堂,就會活活餓死!
正當他忙着往嘴裏塞填食物時,對面一門之隔的A組辦公室忽然傳來金屬墜地般的當啷聲。
鄭浩所在的B組辦公室,與對面的A組辦公室布局基本一緻,都是放置了十幾張辦公桌的寬敞房間。一面靠窗,一面靠過道。兩個大辦公室之間通過一扇薄門相連。
鄭浩吃到一半,扭頭看去,嘴裏的零食碎屑掉在地上。
突兀的響聲“驚醒”了他。
饑餓感正在淡去,逐漸恢複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鄭浩囫囵咽下嘴裏的食物,抹抹嘴意猶未盡。
“突然昏睡過去,醒來又餓得要命……”鄭浩覺得自己的身體肯定是出問題了。
他決定明天就去醫院體檢。
可還有一件事,恐怕醫生也無法解釋。
鄭浩撫摸鼻梁,再次确定眼鏡沒有戴在上面。
再三确認後,他隻能承認視力恢複是事實。
他隻好暫且按捺住不解,将注意力放在A組辦公室傳來的突兀聲響上。
“當啷”一聲,他聽得很真切。
“會在辦公室留宿的,應該隻有我才對。”鄭浩疑惑,“難道今晚還有其他人在?”
他彎下腰,捏起掉在地闆上的半塊餅幹送入口中,又将空空的包裝袋塞進垃圾桶,這才走向A組辦公室。
兩個辦公室之間的門很薄,透過上半部的毛玻璃可以窺見A組辦公室漆黑一片。
鄭浩猶豫片刻,還是輕輕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鄭浩想了想,先回身按亮自己所在的B組辦公室的燈。光明驅散黑暗,亮堂堂的辦公室使詭異的氣氛淡化不少。
亮起來後,他才推開那扇薄薄的門,進門後首先摸索着把A組辦公室的燈也打開。
燈光亮起,鄭浩一眼就看到散落在地闆上的幾張紙,順着紙張看去,不遠處有個長方體鐵籠躺在地上。
這樣關小白鼠的籠子在研究所很常見,它應該就是墜地異響的來源了。
“是從桌上掉下來的吧。”鄭浩向鼠籠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腳步慢了下來,最後停在離鐵籠幾米之處。
這是怎樣一種慘烈的光景!
籠中的幾隻小白鼠,就像被蠕蟲蛀空的朽木,袖珍的肚皮被剝開,肚子裏空空如也!滲出的血液将原本雪白的皮毛染成暗紅的抹布。凝固的眼珠似乎在死前因恐懼而睜圓。
如果是在解剖台上看到這場面,他不會驚訝。但很顯然,沒人會把解剖後的小鼠再裝回籠子裏面!
更令他呆立當場的,是那由細鐵絲編織的籠子,呈放射狀從内向外破開一個洞。鐵絲斷口處還染着紅得發黑的血迹,而在破洞旁邊,還散落着兩顆老鼠牙齒。
鄭浩倒退兩步。眼前這幅場景超出他的知識範疇,使他一時間無法理解這裏發生了什麽。
出于對危險病原體的職業敏感,他下意識掏出随身攜帶的口罩戴上。
他遠遠瞥了一眼挂在籠子上的銘牌,上面标注有小白鼠的信息。
他看清了代表小白鼠數量的數字。
“7。也就是說籠子裏原本有七隻小鼠,現在隻剩三具殘缺的屍體,另外四隻呢?”鄭浩一邊退開,一邊急速思考,“屍骨無存了?還是說,就是它們殺死小鼠,咬開鐵籠的?!”
想到這,他不禁掃視辦公室。
辦公桌下、座椅旁、電腦機箱後……到處都是視線觸及不到的盲區。
想到自己可能正與吃掉同胞,咬破鐵籠的怪鼠共處一室,鄭浩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連忙退出A組辦公室,并死死擰上了門。
鄭浩抹了一把汗,走到窗邊掏出手機。
他得向上級彙報這裏的異狀!
可等他摁亮手機屏幕,卻看到左上角的一行小字:龍國通訊—無信号。
“沒信号?”鄭浩不死心,又點開社交軟件,果然是小紅點,提示網絡連接不可用。
鄭浩沖到電腦前,點亮屏保,右下角也是顯示斷網的叉号。
聯系不上外界。這讓他有些迷茫,倚在窗前呆呆望着窗外。
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他終于明白那股違和感從何而來。
這排窗子,是朝向市區那邊的,而現在外面太黑了。
高樓廣廈的燈火呢?
鄭浩指尖輕觸玻璃,慢慢将整個手掌貼在上面。
燈火輝煌的晨銘市消失了。高樓林立的CBD、徹夜繁華的美食街、霓虹閃爍的娛樂城,統統在這個無月的夜晚被黑暗吞噬。
然而,聚精會神去看的話,還是能在黑暗中找到幾道光的。就是顔色不太對,比起燈光……更像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