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丁勉這隻蝴蝶僅僅隻是輕輕煽動了幾下翅膀,局面便發展成了這般田地,着實讓張繼有些始料未及。
然而大儒終歸是大儒,抛開一身雄渾通玄的儒術不講,而其一顆儒道丹心可謂堅若磐石,縱使事情有變,也改變不了他的初衷。
無論事情出入如何,瓊花公主一事必須在他圓寂之前徹底了結。否則甯溪海所言定會成真,屆時他張繼便是這天下的罪人。
丁勉方才情急之下呼出的梵音,不僅救了他自己,也讓原本有些舉棋不定的張繼,敲定了陰差的人選。
雖千萬人而吾往矣的儒道豪情;超群非凡的領悟力;洞若觀火,剖析見性的睿智;知行合一,善惡自有辨析之道的心境;縱使生死攸關,脊梁亦不曾彎曲分毫,如此人物不入陰差之流,實乃可惜至極。
此刻,丁勉在張繼的眼中俨然已經成了一顆令人垂涎三尺的香饽饽,這也爲日後他的天官之路,奠定了一方良好的基礎。
此時的丁勉可不知道這些,他的心思還沉侵在如何争得張繼看中,補全非毒之魄的大業之中。
“大師!可否借琴一用?”丁勉快步來到張繼身前,不顧後者是否同意,長袍一甩盤膝坐了下來。
張繼表情明顯一愣,上下打量了丁勉一眼,眉毛突然一挑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随即略顯驚訝的回道,“可!”
随即張繼又将視線轉向了場中的甯溪海,甯溪海此人也算得上是一方青年才俊。不到弱冠之年,便已達到了才氣如指的儒舉境。
或許對于尚未踏足儒道的書生來說,傳說中的儒舉之境無疑于儒道中流砥柱,尤其是儒舉境舌綻春雷、蚊不近身的本領,在世俗之人眼中絕對堪稱逆天。
而這等才氣對上半步鬼王的瓊花公主,卻終歸撐不過太久,張繼眼下最關心的是如何徹底阻斷瓊花公主的進階之路。
一旦瓊花公主頭頂上方的藍色漩渦完全靠攏在一起,被正主吸進體内,那麽一代鬼王至尊将會降臨人間,屆時生靈塗炭不說,即便是地府四大判官出手,亦是獨木難支。
原本張繼還想等陰兵來接自己入職之時,借他們之手控制住瓊花公主,現在看來一切皆成空幻。
一念至此,張繼不由輕歎一聲,面部時而陰沉,時而舒展,最終還是堅定的從胸口處,摸出了那枚陰司令。地府那些上位者的人情看來他是欠定了!如今他也隻能靠陰司令招集四方鬼将前來相助,将瓊花公主強行制服了。
“铮…铮…”
正當張繼屏氣凝神,欲要催動陰司令之時,一陣清脆悅耳的琴聲突然響起。
“铮铮铮…”,三道琴弦繞指後,丁勉一改先前浩然之資,轉而成了一位醉酒當歌、蕩盡天下不平事的俠客。
閑窺石鏡清我心,謝公行處蒼苔沒。
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
遙見仙人彩雲裏,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願接盧敖遊太清!
張繼忽然眼神一凝,緊握陰司令的右手随之一滞,随即失聲道:“琴心三疊!這…這是純正的赤子之心!”
精走與氣,氣随與神,三關合一,是爲赤子之心。
儒門有六技,曰:禮,樂,射,禦,書,數…
當今世界,琴瑟之物,人手可奏。然則儒門中的六技,絕非現在的君子六藝所能比拟。
六技,古時被稱之爲儒門六府。琴棋書畫,皆可用才氣催來斬妖除魔。琴瑟之道赫然便是樂府的領頭羊。
若要修行樂府中的琴道,首先要做的便是凝結琴膽。膽分七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其中以赤色爲尊,橙色次之,紫色最低。
琴道門檻之高,絲毫不亞于萬念通達的儒道碧血之旅。邯鄲學步的仿效,終歸隻是得其形似。沒有先天五音之識和後天揮汗如雨的付出,欲要結出琴膽,無疑于癡人說夢…
正所謂心膽相通,琴心三疊赤子心指的便是赤色琴膽。琴膽一成,琴聲便可化爲無形音氣,内可擾人心神,外可攻擊敵人,前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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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有足夠的才氣供你揮霍。
然則凡事無絕對,琴膽至尊謂之赤,擁有赤色琴膽之人,不需才氣亦可驅使音氣攻擊。究其原因皆是因爲赤色琴膽可融于天地,溝通四方靈氣。
丁家乃古琴世家,祖上雖沒出過真正的儒道高手,可家族的曆史底蘊擺在那裏,丁家凝結出琴膽的先輩不在少數。
尤其是丁勉的父親,當年更是憑借一顆綠色琴膽,外加手中十大名琴之一的焦尾掌陣,連挫長安城數十位琴道高手,奪得了琴仙的稱号。可惜他太過執着于音律,以至于最後郁郁寡歡而逝。
自小受琴音熏陶的丁勉,對音律的感悟,可謂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弱冠之年,便凝結出了橙色琴膽,倘若不是天意弄人,或許這天下便會多出一位琴道宗師了。
可惜上一世丁勉自從失去一魂一魄後,這琴膽便逐漸枯萎了下來。音律之道最忌諱雜念叢生,魂魄的缺失讓他從此與音律大道漸行漸遠。
而今有了妖識的補缺,丁勉的魂魄便如那一條幹枯的小河,轉瞬之間便成了一口奔流不息的江河。雖說非毒之魄還未填補,但遠古巨猿妖識的強橫,又豈能以常理度之?
丁勉在執琴的那一刻,他體内尚未完全枯萎的琴膽居然在這時破裂重組,一舉形成了一顆傳說中的聖級琴膽。
前世難覓五方律,今朝一出掌仙曲。
不畏強權淩傲骨,上達天聽衆仙诩!
此時此刻,丁勉的五感猶似一隻無形觸手,将周圍天地間的靈氣盡數吸納一空。而後,丁勉俠之意境一收,一股淡淡的哀傷以木琴爲基,緩緩向瓊花公主與甯溪海交手的位置推近。
曲調未起,曲意先行,端得是:
神閑意定,萬籁收聲天地靜;玉指冰弦,未動宮商意已傳。
“铮铮铮…铮铮铮…”
曲首起,方圓一裏之内,不斷回蕩着九天仙音。一隻隻飛禽走獸,紛紛從巢穴探出腦袋,不由自主的向寒山寺的位置靠攏。
僅僅盞茶不到,寒山寺山門已然爲獸群所阻。沒有摩肩接踵的混亂,沒有你死我活的厮殺,獸群好似受到了什麽神秘的召喚般,或盤,或卧,或翹首,一隻隻井然有序地望向山門。
一隻通體雪白,三尾搖擺的銀狐,忽閃着兩雙烏黑的大眼睛,靜靜地坐于獸群中央,仔細聆聽着曲中憂傷。
一曲哀怨悲愁的《漢宮秋月》随着丁勉十指間羚羊挂角般的跳動,傳遍了四周各個角落。
悲風流水,奏出寥寥千古意。歸去無眠,一夜餘音猶在耳。
場中,正在交手的二人不約而同停下了手中三尺青鋒、幽冥利爪,立于當場靜心聆聽着曲之斷殇。
張繼聞聲入定,一股大慈大悲之意從其周身飄出,宛若圓光托頸,凝而不散間與悲涼琴曲遙相呼應。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珑望秋月。
音調由高到低,宮花凋零、秋月玲珑、芭蕉滴露、珠簾低垂。徘徊月下,顧影自憐,滿腹的愁思、滿腔的怨恨對誰訴說?
《漢宮秋月》主繪冰冷皇朝内受壓迫宮女的幽怨與悲泣,曲調悲涼、如訴如泣!
丁勉的心思,張繼又豈會瞧不出端倪?
方才他以詩意成功勾起了瓊花公主幾百年的執念與哀傷,若非甯溪海的突然出手,恐怕事情究竟到何田地,還兩說。
然而謀定在人,成則在天,既然事情有變,他便令行他法,以琴音渲染之力,企圖再度勾起瓊花公主執念之源。
此刻不單是瓊花公主等人,包括丁勉自己的心神也被扯了進來。隻不過,他人僅爲欣賞仙音的聽客,而丁勉卻是說客、聽客兼而任之!
有了赤色琴膽溝通天地韻律,悲涼曲意盡皆照人之心神。
瓊花公主頭頂上空的藍色漩渦,不知何時旋轉速度緩慢了些許。
誠然,丁勉這一首《漢宮秋月》奏效了。
正所謂,初聞隻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瓊花公主的遭遇與《漢宮秋月》之中的曲意恰好聞合。
是矣,聽者有心之下,傷感之情在所難免。
兩滴由陰氣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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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而成的藍色露珠,緩緩滴落在地,陰邪之淚,代表新生。
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赤色琴膽能有如此穿透力!直擊瓊花公主真靈最深處的同時,還能抑制其陰氣的暴動,比之張繼的強行度之,手段不知高明了幾許。
曲終,丁勉眼角頓時濕潤一片。融心入曲,音漫諸天,琴膽自照,曲意染天。
周圍的一切,全在他的五感之内,瓊花公主此時的狀況,他已了然于心。自不必觀望,有種念頭,謂之天地萬物皆可掌。
“铮…铮铮…”
念及此處,丁勉身上的淡淡哀傷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逍遙萬水千山間的灑脫。
不待衆人蘇醒,丁勉指尖翻轉,再度奏起一首千年名曲,《漁樵問答》。
衆人心神随之一松,猶似春草探首,又似浴火重生。先前的悲傷之情已然不複。一幅鳥語花香、魚戲汪洋、海天一色、明月灑江的安然畫面躍然心田。
曲意深長,神情灑脫,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聲之欸乃,隐隐現于指下。迨至問答之段,令人有山林之想。
古今興廢有若反掌,青山綠水則固無恙。千載得與失是與非,盡付漁樵一話而已。
“铮……”,一聲琴弦吭鳴過後,四周頓時變得靜若無聲、萬境空寂。
“吟…”,正當衆人還閉目沉侵回味曲境之時,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忽然從遠處雕像林傳來。
一條長約三丈的紫玉蛟龍憑空而起,張牙舞爪的拖着點點紫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瓊江亭飛來。
“吟…”,但見紫玉蛟龍流光一閃,赫然飛至到了丁勉頭頂三尺處,後者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着實吓了一跳。剛欲起身遁開,遠處便傳來了瓊花公主的聲音。
“不必害怕,這是李郎專程爲我請來的琉璃紫炎珠。隻惜我被仇恨蒙了真靈,沒有領悟他的良苦用心,這才令寶珠蒙塵!”
此時,因曲殇而入夢,又因曲終而蘇醒真靈的瓊花公主,頭頂上空的藍色漩渦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已然消失于了無形。
唯有空中殘存的冰冷氣息,似乎還在訴說着這裏曾發生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
而那位陰郁至極的瓊花公主,現已不複先前駭人之姿,取而代之的則是一位高貴淡雅、仙姿玉貌的天隋公主。
丁勉不由長舒了一口氣。至此,危機解除,他也因此向張繼證明了自己的辦事之能,并且似乎還引來了另一件佛寶的投誠,端得是風險愈大回報愈大。
退出曲境的甯溪海,滿臉陰郁的盯着蛟龍盤頂的丁勉,雙眼赫然變得一片赤紅。
“蹭…”的一聲,手中長劍寒光一閃,迅速遞進了瓊花公主的胸膛。
“陰邪便是陰邪,縱然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抹不掉你身上滔天的怨氣,留着你隻會繼續禍亂人間!”此時的甯溪海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渾身早已沒了光照神魂的浩然正氣,取而代之的則是陰如毒蛇般的滔天戾氣!
“嗤嗤嗤…”,瓊花公主胸口登時泛起了滾滾白煙。“咳咳…好狠的手段…好毒辣的心性…”
“你?”丁勉“呼…”的一聲直立而起,不顧頭頂盤旋的紫玉蛟龍,金剛護體功瞬間遊走全身,踏着地動山搖的步伐,朝着甯溪海直挺挺的撞了過去。
“嘭…”,甯溪海身體頃刻之間倒飛而出,長劍随之抽出了瓊花公主的陰體。
在其快要跌落在地之時,甯溪海身體登時後仰,劍尖猛然一點地面,借力蕩身而起,身影如白鶴展翅般一劍刺向了丁勉。
“殺…”,一股藐視天地,順者昌逆者亡的枭雄氣勢,頓時從甯溪海體内迸發而出。
絲絲寒意順着即将臨身的長劍,陡然傳入了丁勉的面門。
“爾敢!”丁勉當即大喝一聲,側身滑出一拳朝飛來的利劍轟去。
“叮!”拳劍相交,二者皆是渾身一震,各自向後退去。
“快走!”丁勉滑行着身體在臻至瓊花公主對面之時,左腳猛然扣地,強行一轉身體将後者擋在了身後。
“呵呵!爲什麽?爲什麽要阻止他?”瓊花公主慘慘一笑,凄美的身姿在寒月的灑射下,看得丁勉心中頓時一痛,一股莫名的哀傷,瞬間湧上他的心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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