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日。
窗外下起了一陣小雨。
馮凱愣愣地盯着天花闆，看着天花闆上的那盞燈看了許久。
桌上抗抑郁的藥瓶蓋子開了又關上，每隔幾分鍾又打開……
但終歸是沒有再吃。
他的情緒很混亂。
整個人明明很疲憊，身體每一個細胞都透着乏力，但精神卻異常亢奮，上半夜不斷地拿着筆記本電腦看着網友們對《錦衣衛》的各種好評，下半夜當票房成績出來以後，那種亢奮的情緒又變成了患得患失，明明一遍遍提醒自己該睡了，但一閉上眼睛就想到《錦衣衛》這些日子的風風雨雨，理智告訴他，應該吃抗抑郁的藥物阻斷那種失衡的情緒，卻不知怎的拿到藥以後，卻又放了回去……
《錦衣衛》的票房其實超出了預料。
半天時間，又不是什麽大牌的制作，心中預期大概兩百萬左右就差不多了。
五百萬票房他此前甚至想都不敢想！
總投資才七百萬，半天就拿下五百萬，你還要啥自行車啊？
可是當他看到姜戈的一千七百萬之後，那種失落的複雜情緒卻是油然而生。
抑郁症的敏感情緒猶如一根顫動的風筝線，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馮凱的情緒變成天翻地覆的變化，随後，在天翻地覆的變化裏，他會逐漸往更壞，更極端的方向去想……
姜戈！
算是年輕一代導演的翹楚。
馮凱剛畢業的那會，姜戈就已經憑借幾部大制作聲名鵲起了。
有代表作品，成名早，加入導演協會更早，幾部電影下來，拿到的個人票房早已破億，年輕一輩的導演裏面，還真沒幾個能幹過他的。
馮凱最膨脹的那一會兒想的都不是超越姜戈，而是成爲不輸于姜戈這樣的導演。
《機械俠》毫無疑問又是一部爆款作品。
有《超人》陣容的牌面，有好萊塢特效團隊的加持，更有華夏五代導演們的保駕護航，《機械俠》想撲街都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錦衣衛》跟《機械俠》确實有差距。
我已經很不錯了！
已經很厲害了！
而且首映才第一天，接下來的輸赢，也未必可知！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馮凱聽到窗外的雨停了，一米陽光滲着窗簾照了起來。
一晚上的輾轉反側，讓馮凱腦子昏昏沉沉。
他轉過頭，感受到那一米陽光，低沉的陰霾情緒終于開始敞亮了起來。
他終于從床上爬了起來，來到衛生間裏，洗漱完畢，随後看着鏡子裏面的自己。
那雙疲憊的黑眼圈下，依舊充滿着失落。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的助理張美玲給他發來了導演協會的最新消息。
當他看到最新消息以後，他的臉色微微一變，本來失落的情緒先是一愣。
“姜戈當副會長了？”
“之前不是說周洋嗎？”
“不是信誓旦旦說周洋嗎！”
“爲什麽偷偷摸摸地在半夜就選了！”
“這是什麽意思！”
他喘着粗氣，本來失落的情緒瞬間就變成了怒不可遏，鏡子裏頭的他開始變得猙獰了起來。
随後，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華夏導演協會打過來的，内容是作爲華夏導演協會的會員之一，今天他務必要到場，然後一起商讨協會針對07年上半年好萊塢大片入侵的計劃安排。
馮凱接完電話以後臉色分外陰沉。
說是安排，但誰不知道這是見姜戈這個新領導？
………………………………
早上八點。
華夏導演協會在燕京大酒店的會議室裏，一群年輕人跟着老一輩導演一一入座。
燦爛的陽光照在整個偌大的會議室裏，姜戈今天穿得分外體面，平時情緒不外露的他此時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燦爛的笑容。
“周洋來了嗎？”
“還沒有……”
“其他人呢？”
“其他人基本上都來了，馮凱也來了。”
“好！”
助理小聲地跟着姜戈說着話，姜戈聽完以後點點頭，随後朝着馮凱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容滿面地朝着馮凱迎了過去。
馮凱很少參加華夏導演協會的會議。
早先年這些人都不邀請他，他壓根沒資格參加，後來那場會議跟幾個人鬧翻以後，他更被人踩在了地上，連掙紮都掙紮不起來。
這一次的導演協會卻異常的和諧，姜戈笑容滿面地跟他握手，并稱贊《錦衣衛》拍得特别好，甚至能熟練地說出整部電影的劇情和一些拍攝上面的細節，很顯然，姜戈是有做過功課的。
馮凱皮笑肉不笑地應付完姜戈以後，發現其他跟自己不對路的老牌導演們也走了過來，甚至曹邦國幾人更是笑盈盈地看着他，說了一些英雄出少年之類的話，說完以後看他的眼神分外欣賞，動作也格外親近，如果不是馮凱在底層的時候，看慣了太多太多的風風雨雨的話，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得到所有人的認可了。
馮凱四處看了看。
這一次的會議人數來得非常齊，就連王帥和沈長衛等不常出現的一些人都來了……
會議很快就開始了！
會議着重地介紹着姜戈成爲了華夏導演協會的副會長，在一陣陣熱烈的掌聲過後，姜戈對着所有人鞠了一躬，并且容光煥發地拿出了計劃表，開始坐在了主位旁邊的位置，說出了上頭的安排以及今年進口大片的一系列嚴峻情況。
馮凱全程都是心不在焉的，心中一直在盤算着什麽東西。
姜戈說完以後，又笑容滿面地看着所有人：“今天的主角本來是周洋周導的，剛好他從美國回來，能帶我們見識一下奧斯卡的風情，我非常渴望想跟周導交流交流拍攝心得，但可惜，或許是周導太累了，電話一直處于關機狀态……”
在姜戈的話說完以後，馮凱看到了不遠處有一個空位，也是現場唯一一個空位上，寫着“周洋”兩個字。
盯着看了一會以後，他又看向正在主位上說着話的姜戈。
他感覺作嘔，随後便不再看他。
但是……
他不想看姜戈，但姜戈卻偏偏要提到馮凱。
姜戈提到了馮凱過往的一些電影，其中的《兄弟》《驚海》這兩部馮凱獨立執導的電影都被姜戈拉出來，狠狠地一頓誇贊。
現場響起了一陣陣掌聲，掌聲中，除了沈長衛和王帥以外，馮凱感覺到了所有人對自己的态度與之前截然不同……
他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馮導，我非常誠懇地邀請你，擔任華夏電影協會的理事，爲華夏電影的振興發光發熱，你覺得怎麽樣？”
馮凱愣了。
他難以置信。
姜戈表情無比真誠，絲毫看不到任何僞裝，同時，他的笑容非常燦爛。
“未來的形勢實在是太嚴峻了，馮導，以前的風風雨雨就讓他煙消雲散吧！無論如何，大家都是華夏電影協會的一份子，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摒棄前嫌，都能團結起來，一緻對外！好萊塢的時代，正在終結！”
突如其來的吹捧讓馮凱難以置信。
他聽到了掌聲，非常熱情的掌聲。
他愣了許久，仿佛是一場夢。
明明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當上了理事以後，華夏電影協會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能參與其中，并充分地發表自己意見……
這是所有華夏年輕一代導演都是夢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爲什麽，這一刻馮凱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喜悅的心情，甚至都沒有任何興奮情緒，哪怕是一絲太多的波動都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話。
他卻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不遠處那空蕩蕩的位置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出現了一條短信。
他低頭看了一眼短信。
短信是周洋發過來的。
“馮導，伱在哪？方便電話嗎？”
當他看完短信以後，本來複雜的情緒瞬間就變成了一陣無法言說喜悅，他遲疑了一下，随後看了一眼姜戈。
“姜會長，我出去接個電話。”
“好！”
華夏導演協會的會議一直在開着，這一次的會議情緒非常高漲，很多年輕的導演都發出了一陣陣激動和感謝聲。
馮凱遠離會議室，走到衛生間裏，他給周洋回了一個電話。
“馮導，華夏青年導演協會的資料有些東西我不會填……很多專業術語我看不太懂，要不，你幫我看看？”
“周總，青年導演協會是什麽意思？”
“哦，就是上面的一個安排，大概是給我一點權力，讓我在華夏導演協會的基礎上，再弄一個類似的青年導演協會，跟華夏導演協會平級，以後一些福利待遇申請得稍微快捷一些……”
“啊！”
……………………
半個小時以後。
馮凱再度走進了會議室。
曾經複雜的情緒，開始變得有些高昂。
他仿佛披着一絲莫名的光輝，腳步變得無比輕盈。
“馮導，你考慮的怎麽樣？”
“姜導，對不起，我對華夏導演協會的理事并沒有任何興趣……”
“哦，那太遺憾了……”姜戈一愣，随後露出一絲遺憾的笑容。
“姜導，周會長，馮會長、還有各位前輩，同仁們，我猶豫再三，思量再三，最終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感覺自己能力有限，實在無顔在華夏導演協會再呆下去了，這是我的退會申請書，望領導們批準！”馮凱并沒有覺得任何遺憾，他環顧着所有人，最終目光定格在主席位上……
他看着馮敏銳，馮會長。
随後……
在所有人錯愕與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遞出了一封退會申請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