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
大門外,馬車已在等候。
穿着一襲紫色長裙的南宮郡主,正沐浴着金色的朝陽,背負雙手,高挑靓麗地站在大門旁,看着其中一隻石鹿雕像發呆。
聽到聲音後,她方回過神來。
宋如月攙扶着秦二小姐下了台階,滿臉感激道:“美驕,麻煩你了。”
南宮美驕淡淡一笑,道:“姨母,不用跟我客氣。你們初來京城,不熟悉路,我帶你們去是應該的。剛好,我也能趁機出去遊玩一番。”
秦二小姐笑道:“娘親,美驕姐已經被郡王爺禁足多天,若不是伱們來,她還沒法出來呢。”
宋如月好奇道:“爲何禁足?”
秦二小姐臉上帶着笑意,沒有回答。
南宮美驕撇了撇嘴,道:“一點小事而已,小題大做。走吧,微墨,我扶你上去。”
宋如月見她不想說,也沒再多問。
兩人一左一右攙扶着秦二小姐,上了馬車。
洛青舟帶着小蝶,跟在秦二哥後面,準備上後面的馬車,秦二小姐突然從窗口探出腦袋來,輕聲喊道:“姐夫,上來,坐這裏。”
車廂裏突然又傳來了宋如月訓斥的聲音:“還姐夫!”
秦二小姐立刻又改口:“青舟哥哥,來。”
洛青舟正猶豫着時,秦二哥直接把他推了過去,笑道:“青舟,去跟微墨坐一起吧,跟她說說話,解解悶。”
洛青舟隻得轉頭道:“小蝶,那你跟秋兒坐後面去,跟百靈她們坐一起。”
小蝶答應一聲,跟秋兒和珠兒,都坐在了最後面的一輛馬車裏。
洛青舟上了馬車,進了車廂,在秦二小姐的旁邊坐下,低着頭,目不斜視。
說實話,他真不想跟她們坐在一個車廂。
如果隻有秦二小姐和丫鬟的話,那無所謂,關鍵是,還有那位嶽母大人和“千刀雪恥”郡主。
坐在她們對面,被她們盯着,總感覺有些不自在。
秦二小姐突然又從窗戶探出了頭,輕聲喊道:“姐姐,這裏還能坐人,你也上來。”
秦蒹葭正要說話時,她又道:“姐姐,微墨想你了,想跟你說說話。”
百靈連忙道:“小姐,去吧,去跟二小姐說說話。”
秦蒹葭沒再說話,走到了第一輛馬車前。
梅兒連忙走到外面,把她拉了上去,扶進了車廂裏。
車廂裏,南宮美驕和宋如月坐在左邊,梅兒也坐在左邊;洛青舟和秦二小姐坐在右邊。
中間放着狹長的白玉茶幾,地上鋪着柔軟的毯子。
秦微墨連忙指着旁邊道:“姐姐,坐這裏。”
秦蒹葭站在那裏沒動。
坐在對面的宋如月,也微微蹙了蹙眉頭,目光不善地看向了某人。
這樣坐的話,某人豈不是坐在中間,左邊是姐姐,右邊是妹妹?
她瞪了自家二閨女一眼,這丫頭是不是故意的?
洛青舟反應過來,連忙起身道:“大小姐,你坐這裏。”
秦蒹葭沒有去坐,而是走到梅兒的座位旁坐了下來。
梅兒無奈,隻得坐在了右邊的座位。
洛青舟這才坐下。
秦微墨輕聲道:“姐姐,夏婵還好嗎?”
此話一出,車廂裏的其他人,都感到有些詫異和疑惑,怎麽突然問起夏婵了?
秦蒹葭淡淡地道:“還好。”
秦微墨道:“聽秋兒說,夏婵現在願意跟人交流了,偶爾會說些話,是嗎?”
秦蒹葭沒有回答,目光看向了對面的某人。
秦微墨突然轉頭笑道:“青舟哥哥,夏婵是不是就跟你說話?還幫你研墨了?”
洛青舟嘴角抽搐了一下。
果然,秋兒是奸細!
他一臉平靜道:“我也不知道。至于研墨,當時秋兒和小蝶都不在,剛好她有時間,我就讓她幫忙了。”
秦微墨笑道:“青舟哥哥真厲害,微墨記得,夏婵的手,好像隻會握劍的,沒想到竟然還會幫青舟哥哥研墨。”
宋如月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那丫頭還會種花。”
秦微墨疑惑道:“種花?”
宋如月也滿臉不解道:“那段時間,她經常去我那裏,跟那對小兄妹一起,給我種花。我問她爲什麽要種花,她說她想掙錢。我問她掙錢幹嘛?她不回答。我給她錢,她也不要,她就要種花掙錢。所以我每月給那對小兄妹發例錢時,也會給她發一些。”
秦微墨聽完,微微蹙起了細細的柳眉,陷入了沉思。
過了片刻,她問道:“娘親,那對小兄妹呢?”
宋如月道:“他們不願意離開莫城,怕他們的父母回來後找不到他們了,所以我就讓你二嬸把他們帶回家了。”
秦微墨又思考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問道:“姐夫,你是不是找夏婵借過錢?”
她突然想起來,當初姐夫找她借過錢,很可能最先找的是夏婵,夏婵那裏沒有,才找的她。
洛青舟見大家都看着自己,連忙道:“借錢?沒有啊,我找她借錢幹嘛?”
“真的沒有嗎?”
秦微墨又問道。
洛青舟道:“真的沒有。”
宋如月道:“他整天待在家裏讀書,哪有地方花錢。他要是需要,直接找我們要就是了,哪裏會去找夏婵。”
秦微墨沒有再說話。
洛青舟也陷入了沉思,腦中開始把當初一系列的事情連接起來。
他找婵婵借錢。
婵婵把所有的錢都給他了。
他收下了,但是不夠,又去找二小姐借錢。
婵婵突然某一天,開始去後花園種花了。
她想掙錢。
她爲什麽要掙錢?
她吃喝不愁,平時什麽都不買,也從未一個人出去過。
她根本就沒有花錢的地方。
哪怕她喜歡吃糖葫蘆,也從未獨自出去買過。
答案,呼之欲出……
洛青舟心頭忽地湧來一陣疼痛。
馬車出了城,向着東邊十餘公裏外的卧佛山駛去。
金蟬寺就坐落于卧佛山上。
幾乎每天的遊客和香客,都是絡繹不絕。
宋如月看了一眼窗外的行人,心頭忐忑,問道:“美驕,金蟬寺在京都是不是很出名?郡王爺去,他們也不給面子嗎?”
南宮美驕沉默了一下,歎氣了一口道:“金蟬寺金光殿上的牌匾,是先帝親自所寫。裏面有兩座佛像,是曾經的窦太後所賜。據說裏面的方丈甯遠大師,已經活了五百年,前朝時曾經施法,救了數萬難民,包括當初的皇家。在京都,幾乎所有的百姓,隻要有無法醫治的疑難雜症,或者有别的心願,都願意去金蟬寺上香許願。據說很靈。”
“所以姨母,上次我爹爹去了,連對方的方丈都沒有見到,卻沒有任何脾氣。我爹爹說,當初災害季節,即便聖上去許願時,都是恭恭敬敬的。”
宋如月聽的心驚肉跳,心頭越發絕望起來:“那……那我們該怎麽辦啊?”
南宮美驕沒敢把實話說出來,怕她更絕望。
别說那位閉關的高僧悟空大師,即便是金蟬寺的方丈和十大長老,他們可能都見不到,最多隻能見到外寺的小主持或者接客長老,而且還要看運氣。
“姨母,去試試吧。實在不行,我們再想别的辦法。”
她隻能這樣勸說。
宋如月黯然道:“别的辦法,如果真有别的辦法,我們也不至于……”
她沒敢再繼續說下去,也沒敢看自己的女兒。
秦微墨輕聲道:“娘親,沒事的。即便見不到那位高僧,也沒關系的,我們就當一家人出來遊玩了。微墨心裏其實很開心的,能一家人出來玩,微墨就已經很滿足了。至于其他事情,既然已經命中注定,那就順其自然吧。微墨早就想開了,珍惜現在,珍惜身邊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宋如月心頭一酸,眼圈發紅。
車廂裏,氣氛壓抑,陷入了沉默。
秦微墨突然轉頭笑道:“姐夫,你肚子裏故事那麽多,可否給我們講個故事解解悶?”
洛青舟見大家都看着自己,思考一下,道:“笑話可以嗎?”
秦微墨笑道:“當然可以。姐夫若是能把姐姐逗笑……”
宋如月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姐夫姐夫!誰是你姐夫?”
秦微墨笑容微僵,低頭道:“青舟哥哥……”
洛青舟連忙道:“那我開始了。”
随即,講了起來。
【有個和尚,号不語禅。
他名義爲禅師,實際上并無學識,全靠他的兩個侍者代他答問。
有一天,兩位侍者外出,恰好有一遊方和尚來向他求教。
遊方和尚問:“什麽是佛?”
禅師回答不出,慌亂中不知所措,便東看看西看看。
遊方和尚又問:“什麽是法?”
禅師仍回答不出,便看看上邊又看看下邊。
遊方和尚又問:“什麽是僧?”
禅師照舊回答不出,無可奈何,便閉上眼睛,急的滿頭大汗。
遊方和尚又問:“什麽是加持?”
禅師還是不知道,隻是心慌意亂地伸了伸手,滿臉羞愧。
遊方和尚沒再說話,告辭走出寺門,正好遇見了兩位侍者回來,便告訴他們說:“我問佛,禅師東看西看,意思是人有東西,佛無南北;我問法,禅師看上看下,意思是法是平等的,沒有高下之分;我問僧,他隻是閉目養神,意思是白雲深處高卧的那位,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我問加持,他就伸出手,意思是接引衆生。這位大禅師的學識真是達到了明心見性的境界了。”
侍者回到禅師身邊,禅師又急又羞地大罵道:“你們到哪裏去了,不來幫忙,叫我出盡洋相。他問佛,教我東看你們不見,西看你們又不見;他又問法,教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又問僧,我無可奈何,隻好假裝困了閉眼;他又問加持,我自愧什麽都不知道,還做什麽長老,不如伸手挨門去要飯當個叫花子算了!】
“噗嗤……”
剛講完,旁邊的梅兒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秦微墨也掩嘴輕笑。
南宮美驕依舊面無表情。
秦大小姐依舊神情清冷,不知道有沒有聽,但眸中深處,似有波紋流動。
宋如月則是一臉懵,眨了眨眼睛道:“什麽意思?你說了一大堆,我一句都沒有聽懂。”
其實她剛剛心事重重,根本就沒有認真聽,隻聽到什麽“禅師和尚”你一言我一語的。
洛青舟正要說話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道清亮的聲音:“施主去往金蟬寺,卻拿禅師說笑,可不道德。不過施主所說【人有東西,佛無南北;法無高下,隻有平等】,的确是令人振聾發聩,多謝了。”
洛青舟聽到聲音,連忙打開窗簾看去。
隻看到一名身穿灰袍背負長棍的中年和尚,騎着一匹白馬,越過車隊,絕塵而去。
轉眼間,已經消失在了前面的塵埃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