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他不說話,衆人便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紛紛跪在地上等着這位小祖宗接下來的指示。
被鳳厲扯下轎椅的那一瞬間鳳淩還是茫然無措的,可是此刻雙腿落了地,寒氣從膝蓋侵入身體,也好像是一并凍醒了他的神智,讓他忽然間明白了眼下自己的境地是怎樣。
他是不是……
得罪了當朝的皇子殿下?!
想到這種可能,鳳淩的心中猛地一緊,整個人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誰知夜傾君倒是沒有理會他,反而朝着同樣忐忑的周奕問道,“周參将,你來這府裏是所爲何事啊?”
“回……回十二殿下的話,微臣是前來吊唁的……”
“原來是吊唁,可若是隻爲吊唁的話,你緣何帶着這麽多的侍衛?”笑嘻嘻的掃了一眼地上被千澈打趴下的那群人,夜傾君像是真的不懂的樣子。
“這……”
“鳳大人的官職雖是不及你高,可是如今人家府上正辦着喪事,你帶着這些人來吊唁怕是于理不合吧?”
“此事是微臣有失考慮了。”
“就算此事是有欠考慮,可是吩咐下人劍指本殿的事情,卻應當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了吧?”話說到這兒的時候,夜傾君并未表現出絲毫的憤怒,眼中甚至依舊閃動着絲絲笑意。
聞言,周奕的臉色頓時一僵。
十二殿下這話分明就是打算追究這件事了,這倒也對,自己畢竟是大皇子的人,可是十二皇子卻是三殿下的胞弟,兩人的關系不言自明。
今日他不幸犯到了對方的手中,怕是定然落不了什麽好下場。
如此一想,周奕的眼中便充滿了不甘。
朝中兩位皇子奪嫡,他一直都是中立的,直到六皇子被陛下幽禁,那時周奕才終于下定決心,他向大皇子表明自己誓死追随的心意,本以爲接下來便是飛黃騰達的日子,可是怎料三皇子異軍突起,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眼下又得罪了十二皇子,怕是今日的事情定然不能善了了。
“你我心知肚明,你是大皇兄的人,那今日這般意欲刺殺我的行徑,可也是受大皇兄的指使嗎?”
見夜傾君三言兩語間便定了周奕的罪,在場的人雖是感到滿心驚駭但是卻并沒有一人出言爲他辯解。
先不說在場的多是鳳家人,他們與周奕并未交好,甚至偶爾還會有些小摩擦,退一步講,就算他們與他的關系尚好他們也未必敢開口。
忤逆皇子等同于與皇家作對,這樣的罪名誰受得起!
瞧着夜傾君一字一句的将事情扯到了夜傾瑄的身上,周奕拄在地上的手不禁一軟,連指尖都開始微微顫抖,随後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顫音的響起,“微臣……微臣從未打算刺殺殿下,一切都是誤會……”
“既是誤會,那你便留下好生與本殿解釋一番吧!”說完,夜傾君便揮了揮手,随即便見千澈上前綁縛住了周奕,全然是将他當成罪奴一樣對待。
掃了一眼躺在地上周奕的那群手下,夜傾君聲音懶洋洋的說道,“這些人就要煩勞鳳大人抓起來了。”
“微臣遵命。”
眼看着周奕臉色不虞的被千澈押着,夜傾君忽然伸手指着桌上被自己壘的高高的茶杯開口問道,“周參将,你瞧這些茶杯中最顯眼兒的是哪一個?”
“……最上面的一個。”
“嗯,它坐的最高,自然是最顯眼兒,可是若我待會兒伸手一推……”一邊說着,夜傾君緩緩的伸出一指點在了最上面的那個茶杯上,“摔得最碎的也一定是它。”
登高必跌重,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參将”這官職對于周奕而言到底還是太高了些,恐怕他并不能很好的勝任。
朝着周奕嘻嘻一笑,夜傾君便任由千澈将他打暈丢在了一旁。
他還有事情沒解決完呢,眼下可沒閑工夫再和他閑扯了。
目光落到戰戰兢兢的鳳家人身上,夜傾君的視線像是在尋着什麽似的環視了一圈兒,随後眼中不覺閃過了一抹疑惑。
秦六……
也是鳳婉,她爲何不在?
顧不得心底的疑惑,夜傾君緩步走到了鳳荀和鳳傒的面前說道,“這段時日多謝二位照顧了,本殿接下來還需要在永安逗留幾日,便繼續叨擾了。”
雖然心下有些茫然不解,可是鳳荀還是和鳳傒兩人連聲應道,“微臣斷不敢當。”
“隻是叨擾歸叨擾,本殿到底還是不喜歡有人來打擾的。”說着話,他還意有所指的掃了鳳淩一眼,不禁讓後者感到鋒芒在背。
“還望殿下恕罪。”
“诶,不知者不罪嘛!”笑吟吟的揮了揮手,夜傾君好像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卻令鳳家人都心髒一顫,“隻是若再有下一次的話,本殿就不會客氣了呦……”
“斷不敢再犯。”
“如此就好,那你們便先回吧!”
“微臣告退。”
話落,鳳荀便趕忙示意衆人離開,鳳厲也拉着鳳淩快步朝着院外走去,似是生怕晚了一步夜傾君就反悔似的。
不料就在他們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卻果然聽到夜傾君的聲音傳來,“慢着!”
戰戰兢兢的回過身,鳳厲一臉驚懼之色的問道,“殿下還有何吩咐?”
“聽聞這府上的老夫人去世了,本殿身爲晚輩本該也去吊唁一番,隻是礙于身份不便前去,便讓千澈代奠吧!”
“多謝殿下。”
原本還以爲夜傾君喚住他們是爲了鳳淩的事情,生生吓得他們出了一身的冷汗。
終于離開這一處的時候,鳳厲和鳳荀等人直接去了書房,房門方才關上便見鳳傒一臉怒色的朝着鳳淩喝斥道,“不是告訴過你不可以随意進出那個院子嗎?”
鳳淩心中本就委屈着,此刻又見鳳傒神色惱怒的叱罵他,頓時便吓得哭了。
“誰讓堂兄說那裏住的是一個江湖人,若是早知道那裏住的是那個臭小……”
“你給我閉嘴,你不要命我還要呢!”見鳳淩說話如此沒遮攔,鳳厲一巴掌扇在了他的頸側,直接将他整個人都掫倒在地。
“爹……”
“别叫我爹,我沒你這麽不成器的兒子。”
怒氣難平的坐到椅子上,鳳厲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再說鳳傒和鳳荀兩人坐在旁邊,看着這父子倆忽然鬧了起來,他們相互看了看卻并沒有出言制止。
好在今日十二殿下不曾怪罪,大抵是得了六殿下的吩咐,否則的話,他們鳳府豈有甯日!
不過鳳傒心裏倒是覺得有些奇怪,這十二殿下是幾時到的他們府上,六殿下又到哪一處去了?
雖說在三殿下重歸朝廷之後,官場中的人便都在紛紛猜測,怕是這兄弟三人一起給大皇子設了一個套兒,可是直到今日見到夜傾君,鳳傒才算是真正确定心中的那些猜測。
大抵是方才鬧騰出的事情動靜太大,驚動了楊氏等人,一聽說鳳淩被人打得受了傷,她便哭天搶地的闖進了書房。
“淩兒啊,我的淩兒……”
方才進了書房,看着倒在地上的鳳淩,楊氏一把将他護在了身後,生怕鳳厲發起怒來責罵他。
“還嫌近來的事情不夠心塞嗎,怎麽還哭哭啼啼的!”不悅的瞪了楊氏一眼,鳳厲冷冷的喝斥道。
“軒兒都已經出了事,老爺對他不聞不問,單等着他赴死,如今竟又黑眼白眼看不上淩兒,您這是打算逼死我們娘倆嗎?!”
“你……”
“罷了、罷了,想讓淩兒回去治傷吧,我瞧他的腳也腫的不行了。”眼見這兩口子越吵越兇,鳳荀便隻能無奈開口勸和。
示意下人扶着楊氏和鳳淩離開書房之後,鳳傒才上前給鳳厲倒了一杯茶,卻見他的眼中還是充滿了幽暗之色。
沉默了許久之後,方才見鳳厲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三弟不是我說你,那院中住的人既是十二殿下你怎麽不早說呢?”
幸好他今日沒有真的怪罪淩兒,否則的話,豈非就釀成了大禍!
“今日十二殿下的态度大哥不是沒有看到,他并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在此地,是以傒兒才對外聲稱院中住的是他的江湖友人,甚至還特地囑咐了淩兒不要去胡鬧,可是誰知他非但不聽還硬要去和人家對着幹,這也不是咱們能料到的。”
“诶,可是他怎麽會想到要到你這兒來呢?”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鳳厲的心中不禁充滿了疑問。
按官職,鳳荀不過就是個千戶而已,如此一來,這接見皇子的事情怎麽也輪不到他的頭上才對,這又是怎麽回事?
“大抵是因着卿兒的緣故吧!”
“卿兒?”一聽鳳荀的話,鳳厲頓時難掩驚詫之色的瞪大了雙眼,連茶水濺到了手上都渾然未覺。
比起得知夜傾君住到這府上,很明顯是鳳卿與他相識更令人覺得難以置信。
“之前卿兒在豐鄰城的時候與六殿下相識,沖着這層關系認識了十二殿下也不足爲奇。”
“未想到那丫頭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像是沒有聽到鳳厲的自言自語似的,鳳荀微垂下頭,心中也有自己的算計。
他知道那府上的人多是與卿兒不睦,若是照着十二殿下的這層關系能讓他們有所忌憚的話,鳳荀覺得這也是對鳳卿的一層保障。
更何況,如今十二殿下這忽然一出現,倒是令鳳荀隐隐猜測着,想必六殿下是時候要回豐鄰城了。
待到那邊一切塵埃落定,他必然會接卿兒離開,屆時他心裏也安穩些。
想到這些事情,鳳荀才覺得日子有些盼望,畢竟隻要夜傾昱回了豐鄰城,想來爲鳳家洗雪冤屈的日子就有望了。
……
再說夜傾君那邊,打發走了鳳厲那些人之後,他便淡淡的掃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周奕,随後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什麽。
封好信封之後他便直接遞給了一旁的千澈,唇邊含笑說道,“你帶着他去巡撫大人的府上,将我的手書給他,屆時他自有決斷。”
“是。”
話落,千澈便一把提起周奕的衣領帶着他離開了這裏。
房中一時隻剩下了他自己,夜傾君便無聊的把玩着桌上的茶盞,好半晌之後才見到夜傾昱和鳳卿相攜而來。
方才見了夜傾昱,夜傾君便一下子從椅子上蹿了下來,幾步便跑到了他的面前,“六皇兄!”
“聽聞你方才折騰了好大一出戲,可惜爲兄沒有眼福見到。”一邊說着話,夜傾昱便拉着鳳卿的手走到了桌邊坐下。
見狀,夜傾君也不再理會他的話,隻神色乖順的爲兩人倒了茶,卻先端起一杯遞給了鳳卿,“六皇嫂,請用茶。”
“噗……”
不妨夜傾君會忽然喚了這麽一句,鳳卿剛喝進去的一口茶猛地一下便噴了出來,“咳咳……咳……”
“皇嫂您怎麽了?”
“十二殿下,這聲皇嫂怕是叫早了吧!”她與夜傾昱還未成親呢,他這兄弟倒是急上改口了,不過早了點吧!
“诶……不早、不早,三哥說了,如皇嫂這般,還有煙淼姐姐和仙女姐姐,你們都注定了是我們夜家的媳婦。”
“仙女姐姐?!”這又是何人?
“就是靖安王妃啊,皇嫂應當見過才是。”一臉驕傲的望着鳳卿,夜傾君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寶貝似的。
聞言,鳳卿不禁一時語塞。
靖安王妃她倒是見過,隻是這一聲“仙女姐姐”嘛,她倒的确是頭一次聽說。
細細的打量了一眼夜傾君,看着如今的他雙眸精亮,唇邊帶着無害的笑意,心下不禁回想着,她之前在豐鄰城見到這位十二皇子的時候,他倒并非是眼下這般模樣。
那時他還在人前裝瘋賣傻,倒是不必這般聰明靈動。
見鳳卿半晌沒有說話就隻是盯着他看,夜傾君便試探着問道,“皇嫂不說話,大抵是覺得這一聲嫂子将你叫的老氣了些,那君兒便如喚其他兩位嫂嫂那般,也喚你姐姐如何?”
“額,不是……”
“就叫你……诶,有了,就叫你将軍姐姐!”一臉興奮的望着鳳卿,夜傾君的眸光亮極了。
“你這嘴巴倒是甜的很,可是像極了你六皇兄嗎?”說着話,鳳卿挑眉掃了一眼旁邊但笑無語的夜傾昱。
“君兒哪裏比得上六皇兄,将軍姐姐别說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鳳卿的錯覺,她總感覺夜傾君在說完這句話之後還觑了夜傾昱一眼,竟像是他會因此不悅似的。
但是事實上,鳳卿的确沒有看錯。
隻不過夜傾君倒不完全是怕夜傾昱不高興,他更怕的是夜傾昱不高興了之後折騰他。
三哥一早就告訴過他,六皇兄這些年在宮中隐忍壓抑,心裏早就變态的不行了,雖然表面上對着你嘻嘻哈哈的笑着,可是背地裏指不定如何陰你一手呢,是以他時時刻刻記着這句話,片刻不曾忘卻,也半點不敢得罪了六皇兄。
瞧着夜傾君如此上道的樣子,夜傾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的一臉慈愛。
“嗯……将軍姐姐,素日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小丫頭呢?”
“你說繡橘啊,她被我留在院中了。”
聽聞鳳卿的話,夜傾君卻搖頭道,“不是她。”
“不是她?那是繡蝶嗎?”滿眼笑意的望着夜傾君,鳳卿裝模作樣的同他插科打诨。
“是那個叫鳳婉的。”
“哦……她呀,你找她有什麽事嗎?”
“她賭術如此精湛,我還想再同她讨教幾招呢!”初到永安的那幾日,一直有人在暗處觀察他的一言一行,爲了讓旁人以爲他是個不學無術的富家少爺,是以他便進到了常勝坊去,不想竟會在那遇見了那麽有趣的人。
不妨夜傾君忽然提到賭術,鳳卿的眸光倏然一凝,随後眼中稍顯落寞之色,“如今不行,她未在府中,尚有事情要忙。”
“何事?”
“她爹死了,正在靈前守着呢!”
夜傾君:“……”
逗他玩呢吧,她爹不是鳳珅嗎,方才還瞧見他在院中呢,怎地一轉眼的功夫竟死了,還是說,鳳珅并不是鳳婉的親爹?
似是看出了夜傾君眼中的疑惑之色,鳳卿不覺開口解釋道,“是她的義父,被人殺害了。”
一聽這話,即便是素日嘻嘻哈哈的夜傾君也不禁緩緩的收斂了自己唇邊的笑意。
“說起來,我倒是知道一人,也遇害了,将軍姐姐想必會感興趣。”
“誰?”
“孟含玉,就是之前貴府的大少夫人。”
沒有想到會從夜傾君的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鳳卿不禁一愣,“我倒是聽聞了她的死訊,隻是你怎麽會知道她的情況?”
“那日她被人從孟府趕出來,我在一個胡同裏救下了她,之後她修養了幾日便讓我着人将她送到了醉仙樓,不想沒過幾日竟死了。”
随着夜傾君話音的落下,鳳卿想到如今永安城中的情況,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見狀,夜傾昱斟酌了一下,本打算啓唇說些什麽,可是最終卻還是沒有開口。
還不到時候,眼下對卿兒說這些隻會給她帶來危險。
這般一想,夜傾昱便緩緩的端起了茶杯,借着喝茶的功夫掩飾住了自己的微變的神色。
……
鳳府老夫人停靈之後三日終于從鳳荀的府上出殡,雖然鳳厲之前一直吵吵着手裏沒有什麽銀錢,可是這喪禮到底還是辦的風風光光。
雖然之前守靈的時候一直不見鳳卿的身影,可是難得出殡這日她倒是現了身。
規規矩矩的站到了鳳阮的身後,眸光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幾人擡的棺材,随後緩緩的微垂下了頭。
喪樂之聲不絕于耳,随着紙錢在空中不停的翻飛着,衆人眼見棺材被人緩緩的擡起,朝着府中的大門那邊走去。
然而誰知走了還沒有幾步,卻見其中一名擡棺材的人腳步一頓,随後詫異的朝着棺材望去。
瞧着他如此,其他幾人也不禁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回事?”不悅的瞪着擡棺材的那幾個人,鳳厲臉上的神色可以說是十分的不好看了。
本來喪事就已經足夠令人忌諱的了,若是在出殡的時候再鬧出什麽笑話,那他這張臉就徹底丢到了不知哪裏去了。
“回……回大老爺的話,棺材……棺材響了……”斷斷續續的說完了這句話,那人的雙腿已經抖個不停,像是連站都站不穩了。
聞言,鳳厲的臉色頓時一沉,口中沉聲喝斥道,“胡說八道!”
“是真的,小的聽的一清二楚。”
“簡直就是信口開河,這喪樂之聲如此大,你怎麽可能聽的一清二楚,還不趕快擡出去。”
“……是。”
被鳳厲這般一吼,那人也不敢再多言,隻能依舊擡着棺材往前走,可是眼睛卻還是不時的瞄着那個棺材,心裏中覺得瘆得慌。
可是事實上,那棺材裏不過是一個骨灰而已,哪裏有什麽值得害怕的呢!
誰料又接着走了沒幾步,另外一名擡棺材的也朝着鳳厲說道,“大老爺,小人也聽見了,千真萬确。”
若是一個人是聽錯了倒是有可能,可也不能是兩個人都聽錯了。
一時間,鳳厲便也就對此事上了心。
永安這邊有個講究,凡事家裏死了人,出殡這一日棺材在擡出門的時候是不允許落地的,否則的話,就意味着這喪氣擡不走,家中之後必然還會有喪事。
正是因爲考慮到了這一層因素,是以鳳厲便趕忙朝着那幾人招呼道,“快些擡出院子,不準落下。”
誰知随着鳳厲這一聲大喊,衆人隻聽得棺材闆傳來“咯嘣”一聲,吓得那擡棺材的幾人摞下膽子就四下散開。
衆人眼見那棺材落到了地上,頓時發出“砰”地一聲。
“大膽,誰讓你們松手的?!”暴跳如雷的瞪着那幾個人,鳳厲隻恨不得直接提劍殺了他們一般。
“這……這着實是不怪小的們,那棺材一直在響,恐是……”
“住嘴!”
沒有讓幾人再說下去,鳳厲的臉上滿滿透着懷疑之色。
他并非不信那些鬼神之說,隻是這棺材裏若真的裝的是老夫人的屍身倒還好說,可是那裏面隻是一堆骨灰而已,又怎麽可能如他們以爲的那般“詐屍”呢!
就在鳳厲爲此疑心不已的時候,卻見鳳傒上前走了幾步,口中疑惑說道,“這是什麽?”
說着話,隻見他從棺材底的邊上撿起了一小把木屑,眼中帶着十足的審視之色。
“傒兒,你拿的什麽?”
“像是木屑……”說着,鳳傒用手仔細摸了摸,又放在鼻下聞了聞,随後語氣有些不大确定,“像是柳木的木屑。”
“什麽?!”一聽這話,不止是方才問話的鳳荀,就連鳳厲都震驚非常。
“這不可能。”鳳荀的話音方才落下,鳳厲便急吼吼的表态否認道。
他即便是再缺德也不會用柳木來做棺材,要知道柳木無籽,用這樣的木頭作棺木将來可是要絕後的,他怎麽可能會如此做!
劈手奪下來鳳傒手中的木屑,鳳厲近乎是急切的說道,“還嫌不夠亂,快些将棺材擡出去。”
“大伯父,你瞧。”說話間,便見鳳傒伸手指着方才自己撿到木屑的那個地方,卻見那一處的棺材闆不知因何斷裂,明晃晃的出現在人前。
“啊……”
“好端端的,這棺材怎麽會裂開了?”
“難不成,這些木屑便是從那裂縫中出來的嗎?”忽然,鳳卿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得大家都紛紛注目而視。
見狀,鳳厲的臉色卻猛地一變,呼吸都瞬間停滞了。
得了鳳荀的吩咐之後,鳳傒便上前去仔細查探了一番,卻發現了一個不小的秘密。
卻原來,那棺木看起來雖厚,可是卻隻有裏面兩層木闆,中間均是用碎木頭塞滿的,外面上了漆之後根本半點看不出異樣,倒是難怪會那麽容易摔裂。
神色糾結的看了鳳厲一眼,鳳傒朝着鳳荀耳語了幾句,卻見後者也是一臉的驚詫之色,似是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盡管他們父子倆沒有将話說明白,但是在場的人也不是傻的,眼睜睜的見到了這般情況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難怪這棺材會如此大氣沉穩,原來竟是徒有其表。
“大哥,這是怎麽回事?”見鳳厲似是徹底僵愣住的樣子,鳳珅不覺上前一步問道。
當初明明說的好,他負責酒席之事,而這發喪所用之物均是由他們大房出,初時見鳳厲訂了這麽大的一口棺木回來,鳳珅心下就在奇怪他緣何舍得這些銀子,原來竟是有這個貓膩。
“此事……”
“難怪大哥忽然之間如此大方,原來是尋到了捷徑。”
“放肆!”被鳳珅說中了心思,鳳厲便隻能闆起臉喝斥道,卻隻是側面證明了他的惱羞成怒。
眼見兩人大有吵得不可開交的架勢,鳳荀卻未曾出言全解半分,就隻是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好像他與他們半點關系都沒有似的。
最後還是薛氏先出面拉住了鳳珅,這才止住了這場鬧劇,卻還是讓外人看足了笑話。
而鳳卿一直站在鳳阮的身後看戲,除了一開始的時候說了那一句話之後就再不曾多言。
那個棺材的确是她動的手腳!
一開始聽聞鳳厲爲老夫人準備了這麽大的一口棺木之後,鳳卿的心裏就覺得奇怪的很。
依照她對這位大伯父的了解,且先不說他沒有那麽多多餘的銀錢,即便是有他也未必舍得,是以他的這個行爲就顯得十分古怪。
因着心中有所懷疑,是以鳳卿便讓燕洄去查探了一番,結果證明她果然所料沒錯。
爲了能夠在衆人的面前揭露這件事情,趁着昨日夜傾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靈前一時無人注意,燕洄便悄悄的在棺材上動了些手腳。
他将棺材底套着繩索的地方都用刀隔開了口子,不至于一下子就掉出東西,但若是指望着能夠平穩的擡起來也是不能夠的。
那幾名擡棺材的聽到的聲音根本就不是棺材裏面傳出來的動靜,而是繩子勒到了刀痕,木闆被一點點勒斷的聲音。
想到這兒,鳳卿便将目光落到了鳳厲的身上,唇邊揚起了一抹堪爲魔鬼的笑容。
這一次之後,想來她這位大伯父在永安城中便要出名了。
他一定會将事情都推到賣棺材的身上,可是事實上,這件事情是他們兩人合謀設下的,誰也别想跑。
已經斷裂的棺材又要如何下葬,隻是勉強支撐着運到了府門口的靈車上,鳳厲又趕忙打發了府上的小厮去買一口現成的棺材來,趕着裝殓了才下的葬。
死人講求個入土爲安,雖然老夫人的屍身并不在棺材裏,可是這般中途換棺材的事情也是不得多見,生生成爲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還值得一提的是,後換的這個棺材就小氣普通的多了,與其說是官宦之家所用,倒不如說是小門小戶慣用的。
就因着這件事情,四房和大房之間的關系算是徹底鬧僵。
永安城中一時流言四起,都在傳言說是鳳厲不孝不仁,不禁對生母不聞不問任其燒死火中,甚至還對同胞兄弟百般打壓,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這些事情原本也就是百姓間傳一傳,可是誰知最後竟然鬧到了官場上,有人認爲鳳厲這樣的人不配爲官,紛紛上言欲罷免他。
有人落井下石自然也就有人對他多加維護,可是直到最後郭浩抓了棺材店的老闆審問,這事兒才算是終于真相大白。
那棺材店的老闆言說,是鳳厲拿着一些銀子尋到了他,讓他做一個表面體面的棺材,至于實質如何他不會追究,事成之後會再給他銀子,誰知待到老夫人的屍骨下葬之後,他等來的不是餘下的銀子,而是鳳厲對他的污蔑。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做下的扣兒,可是他卻将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那他自然也不會受着。
随着這人的證詞一出,鳳厲的形象算是徹底的一落千丈。
不日之後,朝廷下了一道罷免的文書,徹底的将鳳厲貶到了塵埃之中,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事實上,與鳳珅相吵這些事情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豐延素來極重孝道,爲官者冷心冷肺,連對自己生母尚且如此,談何爲朝廷、爲百姓效力。
而鳳卿在府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口中卻不覺幽幽歎了一句,“可惜了一條人命……”
聞言,繡橘不禁奇怪的問道,“姑娘在說誰?”
這事情裏哪裏有涉及到人命?!
緩緩的搖了搖頭,鳳卿并沒有對繡橘言明自己的意思。
她心下猜測着,那棺材店的老闆也活不多久了。
想必能讓他将自己作爲認證來揭露鳳厲,郭浩必然給了他不少的好處,可是未免将來他像今日揭露鳳厲這般揭露他,郭浩一定會殺人滅口的。
想到這,鳳卿便長長得呼出了一口氣,目光不經意間瞥見鳳婉素日常穿的披風搭在屏風上,她的眸光不覺一閃。
自從秦九爺死後,鳳婉便一直守着常勝坊,她去看過她幾次,精神倒是尚好,隻是身子消瘦的厲害。
鳳卿本是有意讓她回這府上來,隻是鳳婉堅持不肯,她也不好強求,畢竟事關秦九爺與别的事情不同,既然鳳婉自己心裏有主意,那她也不能制止。
……
這一日,鳳卿本打算在晚些時候去一趟玄觞那裏,煩他去調查秦九爺的事情也有些時日了,不知有何進展不成?
可是誰料鳳卿這邊還未去,倒是玄觞那邊先來了消息,比起之前都是斯幽前來報信,這一次倒是玄觞親自走了這一趟,同來的竟還有安瑾然。
看着他們兩人一同來了這裏,鳳卿的心下不覺一緊。
“你們怎麽一起來了?”難道是大姐姐和二姐姐有何事?!
一看鳳卿的神色安瑾然便心知她想到了什麽,于是口中趕忙解釋道,“安魚她們沒事,我們來此是有事與你商量。”
“何事?”
“秦九爺的事情有些麻煩,大抵是和江湖的一些隐秘幫派扯上了關系,這一查下去恐怕會牽扯出不少的事情,加上之前我聽夜傾昱說我安排在你身邊的那些死士都消失了,我也約莫着事情不對勁兒,是以想着好好調查一下。”
“所以呢?”
“我和玄觞近來都要離開永安城一段時日,可若是帶着安魚和樂藻的話……”話說到這兒的時候,安瑾然不禁一頓。
雖然他的話尚未說完,但是鳳卿卻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放心吧,稍後我将她們暫時接到府裏就是了。”這裏雖是也讓人住的不安生,可好歹有她和夜傾昱在,于外又有夜傾君這個小皇子,想必沒有人能将她們怎麽樣的。
聽聞鳳卿的話,安瑾然方才放心的點了點頭。
這些事情的确是有些麻煩,隻是他并沒有告訴安魚,可她大抵還是察覺到了一些什麽。
“你方才說,江湖上一些隐秘的幫派……”
“單憑永安城中的這些雜碎根本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可若是他們出得起銀子,同江湖中的人有了牽扯,那結果可就不一樣了。”
“二姐夫心裏已經有些猜測了?”江湖中的事情,想必沒有人比玄觞更加清楚了吧!
“地宮、魅影閣、魔窟,這三個地方是我懷疑的。”
“不會是地宮。”玄觞的話音落下之後,卻見鳳卿信誓旦旦的來了這麽一句,不敬令他們錯愕的相視了一眼。
她怎麽知道不是?
深深的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鳳卿随即方才說道,“夜傾昱同我說,地宮是皇家的人。”
“呵,這倒是有些意思了……”豐延皇室的人還有不管的事情嗎,竟然将手都伸到江湖上了。
不同于安瑾然的打趣,玄觞的眸光卻不禁變得幽暗了幾分。
難怪那裏的武功奇高卻極少在江湖中走動,也并不惹下任何的江湖債事,原來是這個原因。
“如此一來,便隻剩下兩個可能了,這樣查起來倒是便宜得多。”
“我将玄姬叫了過來,屆時有何事她可以聯系她。”
“她活的倒是自在!”這麽多日子未見,倒是而已不知一直在哪浪呢!
提到玄姬的時候,玄觞的眸光不覺變得微涼了幾分,“找什麽人不好,定要找個瘸子,怕是也就隻有殘疾人才肯要她了。”
鳳卿、安瑾然:“……”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總是說的這般不客氣到底不好吧!
而當不日玄姬帶着自家夫君出現在鳳卿眼前的時候,她的心裏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該不會……是玄姬爲了嫁給人家才硬生生把人的腿打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