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所知,原本這城中還有一個一品軒,算得上是這城中數一數二的酒樓,可是自從這天香居開業之後,竟已經快要将其擠兌黃了。
聽說這酒樓背後的嚴掌櫃乃是制酒發家,本是晉安之地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許是因着家底殷實,是以便也想來這天子腳下湊個熱鬧。
不止如此,雲舒還聽聞,這位嚴掌櫃到了豐鄰城中沒有多久便搭上了夜傾瑄,想來這也是天香居經營的順風順水的原因。
夜傾瑄會接受嚴掌櫃的好意這一點雲舒倒是不意外,畢竟諸位皇子奪嫡,除了在朝中必要的勢力之外,手中的銀錢也是萬萬斷不的,就像是夜傾昱的手上握着尤家一樣,夜傾瑄的手中原本也有一個錦鄉侯府在爲他斂财,隻是後來……
想必是因爲錦鄉侯太過急功近利,是以才不知死活的去找靖安王妃的麻煩,這才将侯府上下折騰的如此。
如今侯府已經漸漸敗落,不比往常風光,府上的香料生意也是一日差過一日,再加上靖安王府開了一個百香閣,自然便将侯府的生意擠兌的更差了。
一想到這些,雲舒的心下便有些癢癢的,不禁琢磨着要再給夜傾瑄添些堵才好。
侯府那樣的人家她是不願去惹的,更何況如今也沒有再去招惹的必要,左右都已經敗了勢,可是嚴家就不一樣了。
嚴家家主嚴權在生意場上可不是什麽有信譽的人,他的口碑本就不好,若非是有夜傾瑄在背後撐腰的話,這生意怕是早就黃了。
既然早已注定了這般結局,那她不若再推上一把,讓他們倒得更快些。
如此一想,雲舒的眼中便不覺閃過了絲絲笑意。
見狀,慶豐帝饒有興味的看着她,随後爽朗笑道,“朕單單是看着你這雙眼睛,便總覺得你心裏在謀劃什麽害人的勾當。”
忽然聽到慶豐帝的話,雲舒猛然清醒過來,不知幾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包間之中。
“奴婢隻是被這樓中的奢華富麗給震撼到了,還望陛下恕罪。”
“被震撼?那你上次随昱兒進宮的時候,可曾被震撼到?”一處是酒樓,一處是皇宮,這兩者相較而言,是個人都知道該如何回答。
可是偏偏,雲舒就是要語不驚人死不休,“回陛下的話,奴婢還是覺得這裏更令人震撼。”
聞言,慶豐帝身邊的蔡青和段禦風都不禁一愣,随後眸光驚詫的望着雲舒,後者的眼中還不禁充滿了擔憂之色。
“這卻是爲何?”
“早在進宮之前,奴婢心下便想過,宮中必然是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美不勝收,是以在進宮的時候,雖然也覺得極爲驚豔,但那畢竟是在情理之中,可是反觀天香居這一處,倒是有些在意料之外了。”
瞧着雲舒似是說的有頭有尾的樣子,慶豐帝不禁含笑問道,“此話怎講啊?”
“一個酒樓而已,竟如此華麗奢侈,奴婢自然難以想象。”
“嗯……”微微沉吟了一下,慶豐帝才接着說道,“朕聽聞,這個酒樓的老闆與瑄兒相識,許是因此才生意興隆吧!”
看着慶豐帝一副笑的慈眉善目的模樣,可是雲舒的心下卻不覺一緊。
慶豐帝知道夜傾瑄與嚴權之間的關系不一般,可是他特意将此事說給她知曉絕不可能是随口說說那麽簡單,他是暗示什麽?
既然他能知道夜傾瑄一黨人的勾結,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同樣知道夜傾昱的一些秘密。
比如……
她的身份!
想到這,雲舒的眸光忽地一閃,随後她趕忙微微低下了頭,掩飾住了自己眼中的情緒。
“蔡青,你們都先退下。”
“……是。”
看着段禦風似是有些猶豫的樣子,蔡青便暗中推了他一把,随後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包間。
待到房中隻剩下了他們兩人,雲舒看着慶豐帝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她便隐約覺得,怕是事情與她心中所想相差不遠。
……
夜傾昱匆忙趕至天香居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連蔡青和段禦風都被趕了出來,雖然舒兒讓燕漓給他傳話,叫他千萬不要中了夜傾瑄的計謀來此尋她,可是他又怎麽能明知道她身陷陷阱而置之不理,父皇畢竟與尉遲凜不同。
皇兄他們會留着舒兒一命是因爲他們還有利所圖,可是父皇不一樣。
一旦被他得知了舒兒是鳳家人的身份,那結果必然不會太好,他并不擔心自己會受到波及,他怕的是舒兒會因此送命。
是以盡管燕漓向他傳達了舒兒的話,可他還是不能聽從她的話,這一次,他要自己做決定。
“老奴參見殿下。”沒有想到夜傾昱會來了這裏,蔡青的臉上有一閃而逝的詫異,随即趕忙上前問安。
“雲舒呢?”
“陛下留了雲舒姑娘在裏面叙話。”
一聽這話,夜傾昱頓時便欲擡腳朝裏面走,卻不料被段禦風直接攔下,“未有陛下的吩咐,卑職不敢讓殿下貿然進去,還望殿下恕罪。”
“你給本殿讓開!”
“殿下……”
誰知段禦風的話還未說完,便見房門被人從裏面直接打開,夜傾昱看着安然無恙的站在慶豐帝身後的雲舒,一直懸着的心才算是終于放下。
“難得見你如此急躁,可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嗎?”說着話,慶豐帝看向夜傾昱的眼中不禁充滿了探究和打趣。
看着慶豐帝眼中明顯的戲谑之色,夜傾昱的眼中不禁浮現了一抹驚詫。
“回父皇的話,兒臣是恐雲舒沒個準頭,萬一觸怒了您就不好了,是以心下有些憂心而已。”
“是擔心朕被觸怒,還是擔心這丫頭會被罰?”
聞言,夜傾昱的眸光倏然一凝,随後微微低下頭回道,“擔心父皇被惹惱,從而處罰了她。”
“哈哈……這話說的倒是有些意思……”
說完,慶豐帝便擡腳走出了房中,直接起駕回了皇宮。
見狀,夜傾昱趕忙上前一步拉住雲舒的手,感覺到手掌中一片冰寒,他的眼中不禁充滿了憂色,眉頭微微皺起,“父皇同你說了什麽?”
“隻是問了一些有關侯府的事情而已,你别擔心。”
“舒兒!”
聽到夜傾昱這一聲怒喝,雲舒不得已擡頭對上他的視線,随後隻能安撫的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府再說。”
這裏畢竟是天香居,夜傾瑄的地盤,即便他們再是如何小心,可是難保不會隔牆有耳。
心知雲舒的擔憂是對的,夜傾昱便眸色沉沉的拉着她的手離開。
一路徑自回了府中書房之後,夜傾昱方才終于松開了她的手,可是語氣依舊不善的說道,“說吧,爲何要騙我?”
“我答應了陛下,我和他之間的對話,絕對不能說與任何人知道。”
“連我也不行?!”
“沒錯。”
不再繼續敷衍下去,雲舒反而直接給了夜傾昱一個十分肯定的回答,卻令他的眸光不覺一暗。
看着夜傾昱的額頭上甚至都滲出了細密的汗水,雲舒便心知他對她的擔憂,但是有些事情,她既然答應了陛下不會說,那她就一定不會食言。
“夜傾昱,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你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父皇他有沒有向你求證,你是不是鳳卿?”她今日爲了幫鄭蕭然扳回一局,便不惜以自己爲代價将消息送到大皇兄那去,想必父皇見識到了她的手段,便定然會對她起疑的。
聽聞夜傾昱的問話,雲舒卻抿緊了唇瓣并不開口,生生氣的夜傾昱幾乎抓狂。
心中的火氣無處發洩,他便忽然傾身推着她将她整個人都壓到了書案上,案面上的宗卷滾落了一地,可是夜傾昱卻好像根本就注意不到了似的。
他隻伸出一隻手便牢牢的鎖住了雲舒的兩個手腕,緊緊的将其扣壓在她的頭頂上之後,他的另一隻手才大力的掐住了她纖細的腰肢,徹底的将她禁锢在他的懷中。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讓雲舒覺得,好像她隻要眨一眨眼睛,睫毛就能夠觸碰到他的臉頰。
不知是因爲兩人靠的太近的緣故還是爲何,雲舒隐隐覺得,夜傾昱身上的溫度似乎越來越熱,漸漸傳染的她也不覺跟着變熱。
她試着去掙脫開被他扣住的雙手,卻發現自己越是使勁兒他握的就越緊,根本就動彈不得。
如此狼狽的情況下,雲舒才猛然想到一個問題,“夜傾昱,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一開始的她就根本不知道夜傾昱會武功,後來即便知道了,可也不過覺得他是會些防身的本事而已,畢竟他的身邊都已經有像燕洄和燕漓那樣的高手在了。
可是後來她卻發現,他不止會武功,而且還不低,至少比她要高的多。
那麽問題就來了,他真實的武藝到底如何呢?
見眼下這般情況雲舒竟然還有心思去關注他武功的事情,夜傾昱的心中便不禁愈發不悅。
“舒兒想知道?”
“你若是打算以此來交換我與陛下的談話内容,那我勸你還是算了吧,我不想知道了。”一看夜傾昱唇邊的邪笑,雲舒便第一時間猜到了他的心思。
見自己的打算被直接戳破,夜傾昱也不惱,反而依舊笑道,“那我若是可以教給你呢?”
“嗯?”
“隻要舒兒告訴我那你和父皇說了些什麽,那我就将我會的都教給你,如何?”說話的時候,夜傾昱的唇輕輕的擦着雲舒小巧的耳朵,舌尖若有似無的觸碰着她的耳垂,動作之間透着滿滿的挑逗之意。
盡管夜傾昱說的話很是吸引人,可是雲舒卻依舊堅定的回絕道,“不如何,我拒絕。”
雖然隻有短短的六個字,但是卻瞬間就将夜傾昱惹得炸了毛。
察覺到他的情緒發生了變化,雲舒猛地擡起腿橫在了兩人的中間,口中急忙說道,“你别亂來,我還有事沒忙完呢!”
撫遠侯府那麽一大攤子事情都沒處理好呢,眼下這個時候她哪裏有心思陪着他胡鬧。
“又是爲了鄭蕭然?”
“他身受重傷,侯府那裏又不安全,我總要爲他謀劃一番的,更何況,若非是我一時大意的話,老太君也不會……”
可是雲舒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夜傾昱湊上前去堵住了她的唇瓣,沒有再讓她繼續自責下去。
鼻息間透着淡淡的清甜之氣,令夜傾昱吻的愈發沉浸,卻還是在最後關頭收了手,沒有強迫雲舒非要同他在一起。
旁的事情倒也罷了,隻是雲舒想起了老太君的死,心裏必然是不舒服的,夜傾昱也不過是氣她有事瞞着他而已,又怎麽舍得在這個關頭爲難她呢!
伸手攬住她的腰将她抱下桌案的時候,誰知雲舒卻忽然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側臉枕在他肩膀上的時候,
夜傾昱聽到了她的聲音輕輕的響起,“夜傾昱,你真好。”
聞言,夜傾昱的心裏雖然美得冒泡,可是卻也不免有些奇怪,舒兒素來很少同他說這些甜蜜的話,今次這是怎麽了?
“舒兒……”
“鳳家的血流的太多了,我已經不願身邊再有人死去,不管是鄭蕭然還是誰,我都想好好的保護他們,你能明白嗎?”
“……能。”
她都已經将他誇獎了一番,他若是再使小性子說自己不能理解的話,怕是就會被鄙夷了吧,這種情況他怎麽能允許發生呢!
“不管陛下同我說了什麽,你隻需要知道,那些都不影響我對你的喜歡和執念,既然決定要同你一起,那不管頂着什麽樣的風刀霜劍,我都會努力扛過去,也會好好的保護自己這條性命,待到塵埃落定的時候,還要爲你生個小娃娃呢!”
“這般甜言蜜語是誰教給你的?”她幾時學會了說這些哄人的話,倒是聽得他心花怒放。
“哪裏需要人教,這些本就是我心裏所想的大實話。”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夜傾昱伸手緊緊的圈着雲舒,終是敗給了她,“罷了、罷了,我也不再逼問你了,左右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有我在,其實也沒什麽好怕的。”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她會退縮離開他而已,旁的事情在這些面前都不重要。
終于将夜傾昱哄好之後,雲舒又同他膩歪了一陣,随後才試探着說道,“我還得出去一趟,有些事情還未料理完呢!”
“前面的都是一些鋪墊,這句才是重點吧?”
瞧着夜傾昱一臉看穿她的模樣,雲舒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臉,“吧唧”就親了一口,随後沖着他洋洋得意的笑道,“錯,這才是重點。”
“行了,早去早回。”
左右也攔她不住,還不如早些放她去,早點忙活完侯府的事情也能早些回來陪着他。
見夜傾昱忽然間變得如此通情達理,雲舒不禁詫異的看着他,随後微微一笑,又似獎勵般的給了他一吻,随後才離開了書房。
而就在她走出房間的那一瞬,夜傾昱臉上的笑容卻頓時就消失不見。
父皇那邊……
他還是要做好完全的準備才行!
……
再說雲舒這邊,出了六皇子府之後她便一路朝着撫遠侯府而去,沿路避開了府中的侍衛,她直接翻牆去了鄭蕭然的院子。
一直在屋頂上等到看望他的人都離開之後,雲舒才現身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的鄭蕭然,雲舒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眼底深處透着深深的擔憂和心疼。
用這種方式幫他脫困實在是下下策,可是方才那種情況下,未免二房的人再行出什麽幺蛾子,這是最快速有效的辦法。
不過令雲舒感到意外的是,鄭蕭然居然會如此坦然的接受了夜傾昱提出的這個方法。
畢竟這在他看來,或許是他素來不喜歡的那些心機詭谲之事。
感覺到房中有人,鄭蕭然猛地睜開了眼睛,似是沒有想到是雲舒來了這裏,他的眼中閃過了一抹驚詫之色。
“你來了。”
“我準備接你離開,侯府這裏你不能再住下去了。”如今他重傷未愈,侯府正在辦喪事,人多眼雜,恐侯爺也顧他不及,未免有人對他下毒手,她得将他送走。
“是因爲擔心二房的人會對我不利嗎?”
“不止是他們,如今的情況下,若是大皇子的人出手,那麽想來侯爺也會将這筆賬算到二房的頭上,屆時就當真是中了别人的奸計了。”
聞言,鄭蕭然卻滿不在乎的笑道,“那就讓他們來吧,我在這等着他們。”
一聽這話,雲舒這才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
鄭蕭然他……
是不是變了?
忽然想到了什麽,雲舒神色稍顯黯淡的對他說道,“老太君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她沒有如她所言那般照顧好她,是她大意了。
“雲舒,此事并不與你相關,是我自己無能,沒能保護大哥,也同樣沒能保護祖母,就連娘親也病病歪歪的。”
“鄭蕭然……”
“之前鳳家的事情就是如此,我縱使有心也無力,如今事情再次重蹈覆轍,并不與旁人相幹。”
不知爲何,明明鄭蕭然說話的時候很是平靜,可是雲舒看着他滿身傷痕的躺在榻上,身上的血迹暈濕了衣衫,她的心下就是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他好像一夕之間發生了改變,從原來毫無心機的爽朗少年變成了滿腹心事的一個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雲舒的錯覺,她總覺得鄭蕭然如今這般模樣,似乎是在心裏做了某種決定。
“你打算做什麽?”
“我如今重傷未癒,整個人形同死人一般,還能做得了什麽!”從同意六殿下的這個計劃開始,他就知道這是冒死一搏,既然能夠洗脫身上的嫌疑,那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鄭蕭然,那些心機謀算的詭谲之事并不适合你,想必鄭蕭肅和老太君也并不希望你爲他們做什麽,你隻要好好活着就行了。”
“嗯,我曉得的。”
說完,鄭蕭然還好似怕雲舒不相信似的,竟還勉強轉頭朝着她笑了笑。
可是雲舒瞧着他憔悴的臉色和蒼白的唇瓣,她的心下就是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一直以來,鄭蕭然都活的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他從來不會去坑害任何人,更加不會對任何人使心機、耍手段。
如果可以的話,雲舒希望他能一直這麽光明正大的活下去,不要沾手那些陰暗的事情。
她出身地獄,身負血海深仇,有些事情沒得選,可是他不一樣,老太君的死她會爲他們讨個公道,而他隻要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明白,鳳卿當日欣賞的鄭蕭然,是能夠在疆場馳騁殺敵的英雄,而非是一個玩弄權術的幕僚,我已經沒了征戰沙場的資格,莫要連你也堕身在這陰暗詭谲的地獄之中。”
聽聞雲舒的話,鄭蕭然的眸光不覺一閃。
“我去同侯爺打聲招呼,随後便送你到惠遠寺去,大姐姐如今也在那,她也好照看你一二。”
話落,雲舒便徑自走出了房中。
而她沒有見到的是,身後的鄭蕭然一臉高深莫測,眸中原本的澄明之色漸漸被黑暗所取代。
雲舒尋到撫遠侯的時候,卻發現房中不止他一人,二老爺鄭延也在場,正跪在他的腳邊求着讓他去救鄭蕭禾。
見狀,雲舒坐在房梁上冷冷的一笑,随後便靜靜的聽着兩人之間的對話,直到鄭延灰頭土臉的離開這一處之後,她才終于現身。
“你這是……”看着雲舒忽然從前而降,即便撫遠侯見慣了大風大浪也不免一驚。
“雲舒來此,是奉六殿下之命接二公子出去養傷的。”
“蕭然?!”
“侯爺該不會覺得,侯府接連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這裏還适合二公子繼續待下去吧?”
聽出了雲舒語氣中的諷刺,撫遠侯的臉色不禁變得有些難看,可是如今他也沒有心思去同她置氣。
“你要帶蕭然去哪?”
“這侯爺就不必管了,總之是足夠安全的地方。”
“本侯爲何要信你?”
聞言,雲舒唇角微勾,眼中似是帶着無盡的嘲笑,“侯爺若不信我,方才事發的時候就不會遲遲沒有下令拿下我了。”
按照當時的情況而言,老太君事發的房中隻有她一個人在,就算暫時将她扣押起來也無妨,畢竟她隻是一名婢女而已。
退一步來講,就算她是六皇子府的婢女,可是當着鄭柔的面,這也不算是駁了夜傾昱的顔面。
但是不管怎麽說,撫遠侯都沒有采取任何的行動,而是任由她與二房的人周旋,這般舉動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看着雲舒一臉看透他的模樣,撫遠侯不禁一時語塞,随後竟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那半枚玉佩,是你放到蕭禾身上的吧?”
“是。”
這件事情瞞得過别人,但怕是瞞不過撫遠侯,她也無意費心去撒謊應對。
“可是老太太交給你的?”
“沒錯。”
雖然撫遠侯事先已經猜到了會是這般結果,可是此刻聽到雲舒如此幹脆肯定的回答,他的心下還是不免有些震驚。
沒有想到娘親居然如此信任這丫頭,倒是令他大感意外。
瞧着撫遠侯的神色似是有些動容,雲舒卻挑眉問道,“雲舒已經解答了侯爺心中的疑惑,那不知我可否能将鄭蕭然帶走了?”
“有勞。”
雲舒轉身欲走之際,她的腳步頓了頓,随後又對撫遠侯說了一句,“侯府如今發生了這麽多事,侯爺也該吸取教訓才是,再這般當斷不斷,怕是就連鄭蕭然都會被折騰進去,鄭蕭禾的結局已經注定,侯爺若是不知好歹的做好人,怕是就會壞了大事了。”
話落,雲舒方才徹底的離開侯府。
撫遠侯聽聞她的這句話,眉頭卻不禁緊緊的皺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好像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
而就在雲舒帶着鄭蕭然離開侯府不久,撫遠侯便聽小厮來報,說是那木匠周順的媳婦忽然去了京兆府報官,直言那周順是刻意潑髒水給鄭蕭然身邊的雙瑞,人早就被他給殺了,屍體就藏在他們家的地炕裏。
這個消息一出來,豐鄰城中方才被壓下去的流言頓時便又吵得喧嚣塵上。
方庭盛帶着人去檢查屍首的時候,卻發現那人的脖頸處被斧頭砍了一下,整張臉都已經被灼燒熏烤的不成樣子,實在難以分辨到底是不是雙瑞。
不過後來經過雙瑞爹娘的确認,最終通過那人左手食指上斷了一半的指甲确定,那人就是他們的兒子無疑。
事到如今,已經完全可以确定,鄭蕭然就是被冤枉的。
可是随即就有了新的問題,是誰陷害了鄭蕭然?
就在方庭盛爲此糾結苦悶的時候,卻不想雙瑞的父母無意間透露出,雙瑞有幾日與三公子鄭蕭禾走的極近。
有了這句話,可是樂壞了方庭盛。
如此一來,他便終于有了行動的理由,借此機會搜查二房的院子,指不定就能發現些什麽要緊的事情。
也不知是連老天爺都在幫着方庭盛還是如何,這一搜查,竟當真被他查出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之前京兆府的人曾在鄭蕭然的院中搜出一些硫磺塊,可是周順買的卻是一些硫磺粉,這才令人覺察到了一些不對勁兒,但是如今在鄭蕭禾院中搜出的卻恰好是分量對得上的硫磺粉,當真是半點都抵賴不得的。
将證人和證物都移交刑部之後,方庭盛便再不過問侯府的事情。
此次若非是因着六殿下下了死命令的話,他才不會這般積極的調查,畢竟如此得罪人的事情,他素來都是不願做的。
而從這些事情一件件的被翻出來之後,鄭蕭禾的結局似乎就已經被注定。
及至那時,撫遠侯才算是徹底明白雲舒臨走前的那番話到底是何意。
倒是苦了二房的人,秦氏被禁足不說,二老爺也因爲整日憂心思慮而病倒,一時間,這偌大侯府竟從原來的熱鬧景象變成了如今的凄凄慘慘。
隻是這些事情雲舒通通都沒有告訴鄭蕭然,畢竟他眼下首要的任務就是養傷,旁的事情隻要有她就行了。
可是令人感到奇怪的卻是,沒出幾日,秦氏和二老爺便雙雙得了一種怪病,整日的渾身瘙癢,定要将身子撓的見血才算罷休。
請了多少的大夫都不見效,衆人恐這是一種什麽不知名的傳染病,便紛紛撺掇着撫遠侯将人送出侯府,可是誰知卻被他駁斥了回來,一時間,豐鄰城中的人都在稱贊他重情重義,鄭蕭禾做出了那樣的事情,他竟還對二房如此,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但是與此同時,豐鄰城中對于秦氏和鄭延的流言并沒有止住,反而越傳越兇,生生鬧得人心惶惶,最終連宮中的慶豐帝都驚動了。
未免令百姓終日惶惶難安,慶豐帝便對撫遠侯言明,暫且将人送到莊子上去,幾時他們的身子好了再将其送回來。
如此一來,就連慶豐帝都親自開了口,撫遠侯除了遵旨也無計可施,而官場中的人想要以此做文章也隻能是空想而已。
秦氏和鄭延被馬車拉着出城的那一日,剛好是鄭蕭禾被問罪處斬的日子。
看着街道上擠滿了人,爲的就是瞧瞧這位撫遠侯府的小公子到底是何模樣,究竟能夠如此狠心,設計了自己的兩位兄長不成,竟然還親手殺害了自己的祖母!
一想到這樣的人也堪爲人,四周的百姓便開始朝着他丢着手中的東西,似是恨不得預先處之而後快。
見狀,秦氏坐在馬車中一直神色激動的欲跳下車去,不料卻被鄭延緊緊的按住。
“你瘋了,這馬車四周都是宮裏的人,爲的便是防止咱們逃跑,若是被發現的話,便隻有掉腦袋的份兒。”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救蕭禾,那是我的兒子啊!”說着話,秦氏已經聲淚俱下。
若不是老爺和柔兒計劃了這一出兒,她的蕭禾怎麽會遭受這些,他分明什麽都沒有參與,隻是兀自過着他的小日子。
“閉嘴!”
憤怒的喝斥了秦氏一聲,鄭延的眼中不禁充滿了不耐煩。
倘或可以選擇的話,他自然也不願意自己唯一的兒子去送死,可是事到如今他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又要如何顧得了他呢!
再則,是他自己太蠢将一手好牌打的如此爛,否則的話,這會子被趕出豐鄰城中的人就是大哥了。
“老爺,我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去看看蕭禾吧,好不好……”
“我警告你,不要再給我惹麻煩,你還嫌如今不夠亂嗎?”若是他們能夠保住一命的話,指不定還能等到柔兒來救他出去。
鄭延兀自抱着這般幻想期待着,是以便一直不允許秦氏下車,兩人争執來争執去,竟然不小心磕到了秦氏的頭,頓時便血流如注。
而此刻馬車之外的街道上,鄭蕭禾的情況也并不比秦氏能夠好到哪裏去。
從被關進刑部的大牢之後,他雖沒有遭受到什麽酷刑,可是他素日過慣了錦衣玉食,牢中那般凄苦的生活他如何熬得住。
好不容易撐過了幾日,他本以爲爹娘和二姐姐會救他出去,可是怎知等來的竟然是陛下賜死的聖旨。
他不甘心!
明明他什麽都沒有做,這一切都是爹娘和二姐姐他們策劃的,雖然他心裏也怨恨着祖母的偏心,盡管他也嫉妒着大哥和二哥所得到的一切,可是他畢竟沒有直接動手,那一切都是他們做的,可爲何偏偏這苦果要他來承受。
一怒之下,他便想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可是他心裏又想着,萬一爹娘是打算救他的,隻是一直在等着時機呢,于是他便又忍了下來,以至于一直到了今日。
事到如今他方才明白,已經沒有人會去理會他了,再也不會有人去管他的死活。
在牢中的時候他還曾無意間聽到獄卒們說起,隻言六殿下親自去侯府接了二姐姐回皇子府,如此便足可見她在殿下心中的分量,既然如此,那她爲何不求殿下救救他?
還有便是,爹娘爲了避禍竟然直接搬出了豐鄰城,所以說,他們都好好的活着,隻有他一個人承受了這些事情嗎?
想到這些,鄭蕭禾便恨得睚眦欲裂。
既然他過不好,那他們也就都别想消停。
這般一想,鄭蕭禾便大聲朝着四周的百姓大喊道,“不是我,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我是冤枉的,是爹娘和二姐姐他們,是他們設計害死了大堂哥,也是二姐姐親手掐死了祖母,這些事情分明都不與我相關,我是被冤枉的……”
随着鄭蕭禾的話一句句的說出來,四周的百姓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滿臉震驚的望着他。
見狀,鄭蕭禾隻當他們是相信了他說的話,于是便繼續說道,“将大哥的死嫁禍給二哥,這些主意都是二姐姐出的,與我毫不相關,我要見陛下,我要伸冤。”
話說鄭延在馬車上聽到鄭蕭禾的這一番話,險些沒有将鼻子都氣歪了。
“這個逆子!”好端端的,他又說這些事情做什麽,難道他非要所有人都陪着他一起死才甘心嘛!
初時聽聞鄭蕭禾說這些事情,衆人的确是感到十分的驚訝,可是随即想到這人正在出賣自己的至親血脈來換取自己的活路,一時間,百姓的眼中便不禁充滿了鄙夷之色。
有人看不慣鄭蕭禾這般自私自利的小人行徑,于是便帶頭開始罵他,頓時引得所有人都跟着開始附和起來。
雲舒坐在一品軒的包間之中朝下面看着,瞧着鄭蕭禾一臉的悲憤之色卻無處發洩,她的眼中極快的閃過了什麽。
她知道鄭蕭禾并沒有插手此事,可是哪有如何,守着二房那樣的爹娘,再有一個鄭柔那樣的姐姐,他能良善到哪裏去!
今日若是不就此除掉他的話,難道他日不會成爲禍患。
更何況,隻有他出了事,秦氏才能體會到至親之人出事的那種悲痛,那時她才會明白,鄭延和鄭柔的心到底有多冷。
而隻要他們之間離了心,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不過有一點雲舒覺得奇怪的卻是,她還未對鄭延他們出手,爲何他們就突然染病了呢?
如果說這是他們刻意退隐的打算,那雲舒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
眼下這般時機若是離了豐鄰城的話,将來想要回來就難了。
既然她能想到的問題,二房的人又不是傻的,自然也能想到,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