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沒有開燈,隻有玻璃門邊的水族箱上,燈光散發着微弱的光芒,趴在單壬朔背上的郁如汐,附在他耳邊納悶的問道:“今天是節能日嗎?”
以往不管多晚回來,屋裏都是燈火通明,今天倒好,屋裏一片烏漆墨黑,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今天是節能日。
整棟别墅裏的燈都是感應的,人一走進,燈馬上亮起,今天沒亮,顯然是有人關了,單壬朔還來得及回答郁如汐,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回來啦!”
聽到黑暗中突如其來的聲音,郁如汐心下一緊張,下意識收緊抱住單壬朔脖頸的手臂,單壬朔被她勒的咳嗽一聲,停下腳步。
“如如,你要勒死我嗎?”單壬朔非常鎮定,語氣也沒有任何的不穩。
郁如汐一愣,連忙松開了手,小聲的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你。”他當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隻是被吓到了而已,單壬朔眸光看向客廳,沙發上坐着的那個身影,他淡淡的問:“還沒休息?”
“不敢睡,不敢睡啊!”單淋幽幽的聲音,似歎息,似遊魂的低泣。“不好意思,吓到你們了。”
“沒關系。”他沒有被吓到,被吓到的是他背上的人兒,單壬朔心中這麽想,同時也想疑惑,單淋大半夜不睡覺,在客廳裏坐着,應該不是存心想吓人。
郁如汐此時已聽出,是單淋的聲音,幽暗的燈光下,她看不清楚單淋的臉,還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郁如汐很懶,不想去猜單淋爲什麽一個人坐在黑暗裏,她拍了拍單壬朔的肩膀,單壬朔偏頭看向她,她朝單淋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思是讓他問單淋爲什麽坐在黑暗裏。
單壬朔對她搖了搖頭,他不是多事的人,才懶得去過問單淋的行爲。
“你們一定很奇怪,我一個人坐在這裏吧?”單淋的聲音又響起,仿佛是猜到單壬朔不會問,她幹脆自問自答。“其實,沒什麽好奇怪的,我想一個人等你們回來,就讓周小瀾和其他的傭人都去休息了,順便讓她們把感應燈也關了,你們若是覺得不方便,我立刻去打開就是。”
遙控器就放在茶幾上,單淋的話一說完,拿起茶幾上的遙控按下開關,客廳立刻燈火通明。
燈光刺眼,郁如汐有些适應的閉上眼睛。
單壬朔也在燈光亮起的瞬間,眯了一下,然後看着單淋,她臉色有些白,神色間有着不知名的擔憂。
看到單壬朔背着郁如汐,單淋的眸光閃了一下,關心的問:“汐汐這是怎麽了?”
“累了。”單壬朔的回答簡潔明了。
“阿朔真體貼。”單淋淡淡的說:“你們回來了,真好,弘博出去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她從聽了鈕詩韻講弘博上次出車禍,還斷了腿開始,她就一直很不安,吃晚飯也沒了胃口,鈕詩韻的安慰她聽不進去,打弘博的電話,弘博也不接,她更擔心。
于是,晚飯後鈕詩韻離開,她就将傭人們,包括周小瀾一起遣回房間,一個坐在客廳裏等弘博回來,不看到弘博安然無恙,她今天是睡不着覺的。
“你在等弘博。”單壬朔肯定的說道,這才是單淋反常的重點。
“是啊!”單淋點了點頭,把玩着手中的遙控。
聽單淋說是在等單弘博,郁如汐問道:“爲什麽打他電話呢?”
“打過了,他沒接。”單淋忽然擡起頭,眸光直直地看着單壬朔,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把手裏的遙控往茶幾上一放,起身朝單壬朔走來。“阿朔,你去找找弘博好不好,我擔心他,真的很擔心,我怕他出事。”
郁如汐把單淋的擔心看在眼裏,明白此時單淋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
“弘博是大人,他有分寸。”單壬朔語氣淡漠,他是在提醒單淋,單弘博已經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監護他的行爲。
單淋的臉色一陣青白交錯,因爲她聽懂了單壬朔話裏的意思。
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點神經質,聽了鈕詩韻說上次的車禍,就擔心今天一定會弘博出事,這和詛咒弘博有什麽區别。
該死的,她竟然沒想到這一點。
“對,弘博長大了,他有分寸,是我想多了,我想多了。”單淋一連說了兩次是自己多想了,她對單壬朔和郁如汐笑了笑。“這麽晚回來,你們應該也累了,上樓休息吧。”
單壬朔輕輕的點了下頭,郁如汐說道:“你也早點休息。”
“好。”單淋答應的十分爽快,随即又補上一句。“等弘博回來我就去休息。”
郁如汐無語,她也沒機會再說話,因爲單壬朔背着她走向樓梯,三樓的房間門口,單壬朔放下郁如汐,伸手去開門。
郁如汐站在他身邊,蹙眉問:“你有沒有發現,你姐姐今天很反常?”
“我跟她不熟。”單壬朔答非所問,打開房間門,讓郁如汐先進去。
“也是,你一直在國外,跟單家的誰都不熟。”進門時,郁如汐說了這麽一句。
單壬朔關門的動作頓了一下,微微扯了扯唇角,淡定的關上門。
她說的沒錯,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國外,直到父親去世前,給他打電話,要他回來繼任單氏集團總裁,他才回來,不然,他都快要忘了,自己和單家有關系。
沒聽到單壬朔說話,郁如汐回頭看他,見他正在解外套的扣子,俊臉一片平靜,烏黑的眸子裏透着淡淡的自嘲。
單壬朔脫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回身見她看着自己,說道:“去洗澡。”
“你先去洗吧。”郁如汐搖頭拒絕,頓了頓,說道:“我要給利安打個電話,問問左潔的情況。”
“好。”知道她擔心左潔,單壬朔沒有異議的朝浴室走去。
郁如汐則坐在沙發上,拿出包包裏的手機,打電話。
一樓客廳,單壬朔和郁如汐上樓後,單淋還是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她站在偌大的客廳裏,環視着四周的一切,心中沒有一點踏實的感覺。
她在這裏住了幾十年,對這裏的一切都有了感情,本以爲自己會在這裏住到死,可天有不測的風雲,單壬朔回來了,弘博沒能繼承單氏集團,一切都變了。單壬朔回來繼任單氏集團,奪走了屬于弘博的一切,她和弘博住在這裏,瞬間變的尴尬,加上單壬朔對她們母子冷漠的态度,讓她清楚的意識到,單壬朔沒有把她們母子當親人。
張嫂一家在單家服務了幾十年,單壬朔一點情面也不講的說攆走就攆走,她和弘博,早晚也會步上張嫂一家的後塵。
不行,她不能做砧闆上的肉,任人宰割,她要早做打算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單淋一愣,弘博,腦子裏浮現出兒子的名字,她瞬間反應過來,沖向茶幾,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弘博打來的電話。
“弘博,弘博,是你嗎?”單淋抓住手機,急切的問。
“是我。”電話裏,單弘博的聲音有些小,因爲四周的聲音很大,有男有女,單淋皺起眉頭,猜測兒子母親身在何處。
單弘博問:“媽,你打我電話有事嗎?”
“你在哪兒了?這麽晚了怎麽還沒回來?”單淋一連丢出兩個問題,比平時要急切的語氣透露了她的擔心。
單弘博說:“媽,我是大人,不需要家長過問我的行蹤吧。”
“媽是擔心你,你……”
“我知道,也很明白媽的苦心。”打斷單淋的話,單弘博繼續說道:“但是媽,您的兒子已經長大了,他不再是以往那個小孩子,去哪兒都要向您報備,他有他的生活圈子,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私人空間,他出門,您不需要時時刻刻的擔心他,請給他一點信任,可以嗎?”
“弘博,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單淋不悅了。
單弘博突然說:“媽,我朋友在叫我了,我要挂電話了。”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什麽時候回來。”一聽兒子要挂斷電話,單淋更急了。
“該回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說完,單弘博挂了電話。
“弘博,弘博,弘博。”單淋對着電話喊了他三聲,無奈,電話裏傳來的是一陣忙音,單淋臉色非常難看,瞪着手機生悶氣。“這孩子,什麽時候變的這麽任性。”
三樓的卧室裏。
浴室門被拉開,單壬朔腰間圍了一條浴巾走出來,手裏拿着毛巾擦拭頭發,擡眸見郁如汐站在陽台上,面朝着夜色,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的背影很單薄,仿佛将被黑夜吞噬般,難道是左潔的情況不妙,這個想法一起,單壬朔加快了擦了擦頭發的動作,然後把毛巾丢在沙發上,朝陽台走去。
“電話打完了?”他柔聲問,從後面抱住她。
郁如汐搖頭,身體後仰靠在他懷裏,悶悶的聲音說道:“根本沒人接。”
沒打通,單壬朔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安慰她說:“别擔心了,明天利安來的時候,你再問他也是一樣的。”
郁如汐在他懷裏點了點頭,利安的電話沒人接,這麽晚了她不可能讓單壬朔帶她去找利安,也隻能明天再問了。
過了一會兒,單壬朔松開郁如汐,牽着她的手走進屋裏,将她帶到浴室門口。“乖,現在去洗澡。”
郁如汐轉頭看着單壬朔,問道:“你說,會不會是左潔的情況很棘手,所以利安才不接我電話啊?”
“别亂想。”單壬朔拒絕回答她假設性的問題。“你該相信利安。”
“對喔,五年前我幾乎死掉,利安都能把我救活了,左潔現在的情況,一定比我那時候好的多。”郁如汐說道,她是該相信利安,畢竟,她的命就是利安救回來的。
單壬朔打開浴室門,挑眉看着郁如汐。“遲遲不去洗澡,是想要我幫你洗嗎?”
“沒有的事。”郁如汐臉色一邊,走進浴室,碰的一聲關上門。
浴室的門關上,單壬朔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走到衣架面前,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浴室的方向一眼,腳步一轉,朝陽台走去。
郁如汐終于看到左潔,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帶她去醫院的人自然是利安。
高級病房裏,左潔靜靜的躺在床上,左手腕上打着點滴,臉色依舊蒼白,郁如汐和利安站在病床邊,兩人的目光都落在左潔身上。
“她這樣昏迷着,做手術會不會有危險?”郁如汐眸光看着左潔,話卻是在問站在自己身邊的利安。
昨晚打利安的電話,沒有人接,郁如汐一直很擔心,今天早上起床,她又打一次利安的電話,還是沒有人接,她不淡定了,決定去找利安,單壬朔阻止了她,他說,利安剛剛來中國,時差沒有調過來,她就算去找利安,利安也不會見她。
她一想,覺得單壬朔說的有道理,然後她耐着性子等。
從早上等到中午,她問了周小瀾幾次,周小瀾給她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利安沒來,她又從中午等到下午,終于等到利安,誰知,利安一來就告訴她,左潔的情況不太樂觀。
她吓到了,拉着利安就要他帶她來看左潔,來的路上,利安告訴她,左潔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爲左潔的腦子裏有一塊凝固的血塊,壓迫到了左潔的神經,導緻左潔一直沒有醒來。
利安也同時給了她解決的方法,那就是,必須手術取出左潔腦子裏的血塊。
“任何手術都存在着風險。”利安回答。
風險二字,讓郁如汐的身體瞬間緊繃起,她偏頭凝重的看着利安,問道:“不能用藥物嗎?比如說,活血散瘀的藥物。”
“不能。”利安搖頭,他不忍心掐滅郁如汐的希望,卻也不能給她錯誤的希望,歎了一口氣,利安說道:“如果藥物能解決問題的話,她就不會躺那麽久了,更沒我什麽事。”
郁如汐心裏明白,利安說的是事實,沉默了幾秒,又猶豫了一下,郁如汐才開口說道:“利安,你老實告訴我,你有幾成的把握。”
“不到一半。”沒有片刻的猶豫,利安給出答案。
不到一半,郁如汐身體一震,隻覺得腦子一陣暈眩,她不敢相信好友竟會傷的這麽重,單壬朔告訴她左潔受傷,在醫院昏迷不醒的時候,她以爲隻是小傷。單壬朔說左家封鎖了左潔受傷的消息,她想要看左潔,隻能悄悄地來,她來看了幾次,左潔還是沒有醒來,單弘博說,左潔受傷的時間和她入獄的時間差不了幾天。
那時候她就應該有所警覺才是,小傷,根本不可能昏迷那麽長的時間。
郁如汐臉色慘白,身體晃了晃,利安以爲她要暈倒,趕忙伸手扶住她。“郁郁。”
聽到利安叫自己的聲音,郁如汐沒有焦距的目光望着利安,良久後,她突然緊緊抓着利安的手臂,唇瓣蠕動着,卻發不出聲音。
“郁郁,你冷靜點。”利安說道。
郁如汐搖頭,她也想冷靜,可她冷靜不了。
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左潔,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冷靜不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浸在冰冷刺骨的水裏,仿佛在下一瞬間,水就能将她淹沒。
她很怕,怕的渾身顫抖。
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利安明白她心中的難過,将心比心,如果是他的朋友這樣,他也會很難過,攬住郁如汐纖弱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胸口。“我送你回去吧?”
郁如汐沉浸在悲傷裏,說不出話,隻是本能的點了點頭,任由利安把自己帶上車,她坐在車裏,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利安的車速很快,郁如汐要求利安把車頂撤下,利安想了想,讓郁如汐把假發和帽子取下來,車頂緩緩降下,風迎面吹着,吹亂了郁如汐的短發,也刮的她的臉生疼,她卻仿佛沒有感覺一般。
“利安,你知道單壬朔在哪兒嗎?”紅綠燈處,郁如汐問利安。
她想見單壬朔,想念單壬朔溫暖的懷抱。
利安眸光裏閃過一抹不自在,随即反問道:“小姐,他是你的老公,你問我他在哪兒,不是很奇怪嗎?”
“我以爲你知道他在哪兒。”郁如汐苦澀一笑,利安說的沒錯,單壬朔是她老公,她卻問利安單壬朔在哪兒,多可悲。
“好端端的,你問他在哪兒做什麽?”利安不動聲色的問。
他記得單壬朔說過,郁如汐入獄時他不在,服刑兩個月後他才把她救出來,郁如汐得到了自由,卻也同時在心中留下了一道屏障,專門阻隔他的屏障。
此時此刻,利安卻覺得,單壬朔想的太悲觀了,至少,郁如汐會關心他的行蹤,說明心中有單壬朔。
“沒什麽?”郁如汐淡淡一笑,同時閉上眼睛,拒絕再和利安交談。
車子在單家别墅門口停下,郁如汐下車前,問利安。“左潔的情況,你告訴左家的人了嗎?”
“還沒有。”利安想了想,補充說:“不過,我告訴崔淩寒了。”
“崔淩寒。”郁如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很快她就想到崔淩寒是誰了,淡淡的點了點頭,打開車門下車。
利安降下車窗,叫住郁如汐。“郁郁,回去後不要想那麽多,天塌下來有單壬朔給你頂着,不怕的。”
郁如汐回以一笑,沖利安揮了揮手,轉身走進别墅。
“汐汐。”眼睜睜的看着郁如汐低垂着頭,和自己擦肩而過,單弘博不敢置信的喚了她一聲。
郁如汐仿佛沒聽見般,腳步未停,繼續朝前走去。
單弘博眼睛一眯,她是故意對他視而不見嗎?
由于昨晚醉的太厲害,他今天下午在回來,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她和利安一起出去,他很遺憾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他先回房間洗去一身的酒氣後,才去看母親,母親把他叨念了一通,然後把他攆了出來。
原因是,母親昨晚等了他一晚,要不眠,他本想會房間睡覺,想到她和利安出門時那凝重的神色,他又睡不着,正好狗狗發現他回來,找他陪它,他索性就帶着狗狗在花園溜達,一邊遛狗,一邊等她。
看到利安的把她送回來,他立刻過來,想和她說說話,結果她卻是對他視而不見,對他喚她的聲音也是聽而不聞。
單弘博不淡定了,幾個大步追上郁如汐,繞到她前面,專心想着事情的郁如汐,沒有注意路被人擋住,就那麽硬生生的撞了上去。
身高還不到單弘博肩膀的郁如汐,這一撞,鼻尖撞到單弘博堅硬的胸膛,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淚眼朦胧中,她看到單弘博擔憂的俊臉。
“汐汐,你沒事吧?”扶住她的肩,單弘博急切的問,他很後悔擋住她的路,他不擋住她的路,她也不會撞到他胸口。
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的機會。
郁如汐一手捂住自己鼻子,一手擦眼淚,不知道爲什麽,她越擦,眼淚掉的越兇。
見她哭的那麽可憐,單弘博的心揪緊,表情有些僵硬,二話不說,抱起她就朝屋裏走去,郁如汐一驚,沙啞着聲音問道:“你做什麽?”
單弘博不回答,抱着她繼續走,郁如汐開始掙紮,怒道:“單弘博,你放我下來,快點放我下來。”
單弘博本不打算理會的,可郁如汐掙紮的太厲害,他怕她不小心傷到自己,隻好把她放在地上。
雙腳一觸地,郁如汐立刻跳開一步,拉開和單弘博的距離,雙眸防備的瞪着他。
“汐汐,你一定要這樣嗎?”單弘博無奈的問,看着她紅彤彤的鼻子,他朝她走了一步,沒想到,郁如汐的反應是立刻退開一步,單弘博眼裏閃過一抹痛苦之色。
她防備他的态度,比放賊還要謹慎小心,這很傷他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