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嗎?”單壬朔從批閱的文件中擡起頭,正好和躺在病床上的郁如汐,目光對個正着。
兩人誰都沒避開視線,看似平靜的表象下,蘊藏着說不出道不明的暗潮洶湧,讓病房裏的氣氛變的詭異起來。
郁如汐沒說話,先撇開視線。
單壬朔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文件,從沙發上站起來,不是朝郁如汐所在的病床走去,而是去了洗手間。
二十幾分鍾後出來,筆挺的西裝換成了寬松的睡衣,郁如汐看着他朝自己走來,瞬間坐起來,問道:“你今晚要睡在這裏?”
“我每晚都睡在這裏。”他一副她問了句廢話的表情,站定在病床邊,伸手掀開被子在床沿坐下。
“我昏迷着,不知道。”郁如汐反駁,一雙水眸緊緊盯着他。
“現在呢?”看着她防備的眼神,單壬朔冷漠的問:“你現在醒着,是不是就不讓我睡這裏了?”
他等于是要把她沒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我相信,這裏一定還有其他的病房可以睡人。”話雖然迂回,但郁如汐相信,自己已經說的很明白,他一定懂。
“是有很多。”單壬朔靜靜地看着她,他怎麽會聽不懂她在趕他,隻是裝不懂罷了。
是有很多,你怎麽就是不動呢?看着他不動如山的坐着,郁如汐開始反省自己,難道是我說的還不夠明顯嗎?還是我說的話太迂回?反省後的結果是,不是她迂回,而是單壬朔在和她故意繞彎子,懂,裝不懂。
他太精明,不可能突然就變笨了。
“單壬朔,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談。”郁如汐故意把好好談談四個字加重音,以證明其重要性。
“你确定。”他問。
“我确定,以及肯定。”郁如汐點頭。
“好。”他爽快的答應,掀開被子躺下,雙手枕在腦後。
“你上床來做什麽?”他不是說好嗎,難道是诓她的?郁如汐戒備的看着他。
“躺着也一樣可以談。”他對她招手,單壬朔淡淡的說:“來,躺下。”
“單壬朔,我是認真的。”郁如汐有些生氣了,誰談話是躺着談的,他在逗她嗎?
“我也沒在開玩笑。”單壬朔眼神微沉,語氣涼了幾分。
“你……”他一句話堵的她啞口無言,瞪着他半響,郁如汐罵道。“你無賴。”
“我一直在順着你,依着你,哪兒無賴了?”單壬朔烏黑的雙眸靜靜地看着她,語氣裏摻雜着無奈和寵溺。
她不知道,還能被她罵,他有多高興,他最怕的是面對她的冷漠。
她出了那麽大的事情,身爲丈夫的他卻不在她身邊,甚至是最後一個知道她出事的人,他無法不責怪自己,他多想她能罵罵他,隻要能減輕她心中的恨,哪怕是一分,打他,他也甘之如饴。
她醒來時面對他的态度,說話的語氣像對一個陌生人,他無法承受她把他當成陌生人,從此把他排除在心門之外。
郁如汐胸口起伏不定,對,他是一直在順着她,依着她,可他那是給她挖的一個又一個陷阱,更氣人的人是,她傻傻的跳了進去,壓下心中的不滿,深吸了好幾口氣,平靜心緒,郁如汐問:“單壬朔,我們這樣有意思嗎?”
“沒意思。”見她恢複了冷靜,單壬朔的心情也跟着郁悶,他伸手拉她的手臂。“好了,不生氣了,剛剛不是才說想睡覺嗎,睡吧,我在這裏陪着你。”
又是這句話,郁如汐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他說她在生氣,好啊,她就生氣給他看,郁如汐揮開單壬朔的手,卷着被子,翻身以背對着他,賭氣也好,耍脾氣也罷,反正此時,郁如汐不想看到單壬朔那張臉,更不想再和他說話。
身後似乎傳來一聲很輕很輕的歎息聲,接着,床一輕,他起床了,郁如汐靜靜地躺着,沒有回頭看一眼,接着,是門被拉開又關上的聲音。
郁如汐想,他真的去找其他的病房誰了,她,如願以償了,可爲什麽心會……
重新閉上眼睛,郁如汐強迫自己睡覺。
第二天,單弘博來看她,提了一堆名貴的水果,郁如汐讓周小瀾拿水果去洗了,好招待客人。
“你好像不怎麽歡迎我?”周小瀾拿着水果離開後,單弘博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深邃眸子定定的打量着她,得出一個結論,她瘦了很多。
“有什麽關系呢,不管我歡迎不歡迎,你還是來了。”也不避開他的視線,郁如汐坦然的迎視單弘博的目光。
看着郁如汐一頭俏麗的齊耳短發,單弘博感歎說:“好多年沒見你剪短頭發的樣子了,還真有些懷念。”
小時候第一次見她,她就是一頭齊耳短發,齊眉的劉海,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的,像極了剛剛熟透的桃子,令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那時後,他隻知道自己喜歡這個女孩,想跟她一起玩,哪怕她和他的喜好不一緻,他都願意陪着她,他們漸漸長大,她的頭發也留長了,他也越來越喜歡她,一起長大的情意,理所當然的轉爲愛情。
如今看到她剪短了頭發,俏麗的小臉少了頭發遮掩,愈發的光彩照人,如果她臉上能有些肉,會更完美,光是這麽看着她,單弘博就感覺,恍然回到十幾年前,和她在一起的快樂日子。
郁如汐神色僵了一下,随即恢複淡然,監獄裏規定,每一個女犯人在服刑期間,必須剪短頭發,是規定,不過,她懶得和單弘博解釋。
“對不起。”單弘博也想到了監獄裏的規定,滿眼愧疚的道歉。
“沒什麽好道歉的,你很幸運,若是昨天來,你還看不見我的頭發。”郁如汐無所謂的說道,她知道,單弘博說懷念她短頭發的樣子,不是諷刺她,是真的懷念。
“爲什麽?”單弘博不解的問。
郁如汐答。“我頭上有傷,今天之前一直戴着帽子,上午的時候才取下來。”
“嚴重嗎?”一聽她說頭上有傷,單弘博的心提了起來,眸光裏滿是擔憂。
郁如汐迷惑的看着他。
“你頭上的傷,嚴重嗎?”直直的盯着郁如汐看,單弘博進一步說明,聲音低啞了幾分,透着憐惜。
終于明白單弘博指的是她頭上的傷,郁如汐回答。“還好。”
避開單弘博的目光,郁如汐看向窗外的天空,天空永遠那麽潔淨,人心卻永遠那麽複雜。
即使聽郁如汐說還好,單弘博心中還是有些小小的愧疚,他轉移話題。“我聽說你昨天一醒來,就讓你的經紀人戴維給褚英翼打了電話,然後他就低下片場所有的人,來醫院看你。”
“是有這麽回事。”郁如汐聲音平靜,毫無波瀾。
“你還是那麽坦然。”單弘博笑了笑,身體緩緩向她的方向傾,郁如汐凝眉,身體下意識的向後挪了些,單弘博停下,沒有在靠近,雙眸緊緊地凝視着她消瘦的臉頰,歎了一口氣。“知道嗎?我有時候真的很恨你的這種坦然。”
“坦然是一種美德。”收回目光,郁如汐淡淡看着他。
譏諷的一笑,單弘博低啞着聲音問:“一醒來就見褚英翼,你和褚英翼什麽時候走的那麽近了?”
他更想問的是,她爲什麽不是見他,和褚英翼相比,他和她更親才是。
“單弘博,你是以什麽身份來質問我?”郁如汐冷笑着反問。
單弘博眸光沉了沉,薄唇輕啓。“青梅竹馬,未婚夫,愛人,愛你的人,随便你選一個。”
“你真是我見過最無賴的人。”郁如汐冷冷的說道,論無賴程度,昨晚的單壬朔都不及現在的單弘博。
五年前他背棄了和她的一切,五年後他還有臉和她說是什麽,青梅竹馬,未婚夫,愛人,愛你的人,臉皮怎麽可以那麽後。
“你還見過哪些無賴的人?”單弘博蹙眉,似乎不太喜歡她拿他和别人做比較。
“單壬朔,你們可真是蛇鼠一窩。”郁如汐意有所指的嘲諷說道。
“别拿我和他比。”單弘博不悅的沉聲警告。
“也對,你和他根本沒有可比性。”郁如汐譏諷着附和,無論從哪個方面,單弘博和單壬朔都沒法比,單弘博一來就質問她和褚大哥走的近,單壬朔昨晚有那麽多的機會,卻一個字也沒提。
單弘博都知道的事情,單壬朔不可能不知道,更何況,周小瀾一直在這裏,她見了誰,誰來看了她,周小瀾肯定都有向單壬朔彙報。
“汐汐,故意惹怒我,對你有什麽好處?”他當然聽得出郁如汐話裏的嘲諷意味,單弘博微眯着眼看郁如汐,郁如汐也看着他,目光沉靜,反問他。“心裏舒坦,算不算是好處?”
本以爲這話會激怒單弘博,沒想到他卻笑了起來,還是大笑那種,郁如汐蹙眉,心中的想法是,這人瘋了。
止住笑,單弘博說道:“汐汐,這是你回來後,第一次和我開玩笑,我很高興,但你以此來轉移話題,我又很不高興。”
單弘博知道自己的話前後矛盾,可他不在乎。
“我沒空和你開玩笑。”郁如汐淡淡的和他撇清關系。“還有。你高興,不高興和我沒關系。”
單壬朔正色道:“我以爲,經曆了牢獄之災後,你會看清楚到底誰才是真正對你好的人,沒想到,你依然選擇蒙上你的雙眼,享受哪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郁如汐蹙眉問:“你在說什麽,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
“我的話并不深奧,你那麽聰明,怎麽會聽不懂呢!”單弘博笑睨着她俏麗的臉,郁如汐陷入沉思,周小瀾在這時候敲門走進來,手裏捧着果盤,果盤裏裝的是她剛剛洗幹淨的水果。
從一邊拿出一張可收縮的桌子,放在病床上,再把果盤放桌子上。
“少夫人,孫少爺,請吃水果。”周小瀾微笑着退到一邊。
“謝謝。”郁如汐禮貌的道謝,用牙簽紮起一塊水果,放嘴裏慢慢嚼着。
單弘博眸光看向周小瀾,無聲的命令她可以出去了,可惜,周小瀾就像沒看懂般,雙手疊在腹部,一副等候差遣的表情。
郁如汐吃着水果,臉上很平靜,心中卻在暗自揣摩,單弘博先前和自己說了那麽都是在閑扯,後面這句才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他想告訴她什麽呢?
蒙上眼睛是指看不見,虛無缥缈是指很短暫。
單弘博的意思是說,單壬朔有事情瞞着她,她現在所享受到的都是虛無缥缈的東西,郁如汐突然很想笑,覺得單弘博真是多此一舉。
“我能不能借着這次的牢獄之災,看清楚誰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不勞你費心,你隻要管好自己就行了。”郁如汐下逐客令。“現在,我困了,要休息了,你請回吧。”
“汐汐,逃避沒有用,有些事情,你早晚要面對。”單弘博不死心的勸她。
“我的事情你能别管嗎?”郁如汐神态清冷。
單弘博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眸子裏藏了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很快歸于平靜,他站起身,不發一語的朝門口走去,背影顯得有些落寞。
“水果你吃吧,我想在睡會兒。”郁如汐對周小瀾這麽說,然後鑽入被子中,閉上眼睛。
“少夫人請别睡太久,您一會兒還要吃藥。”周小瀾盡責的提醒。
郁如汐輕輕嗯了聲,便不在理會周小瀾。
單氏集團辦公室。
單壬朔坐在真皮椅子上,銳利的眸光從桌子上放着的一份文件上掠過,落在面前站着的人身上,修長的手指在辦公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着。
“你說這份文件是弘博讓你送來給我批示的?”單壬朔淡淡的聲音,問着面前的男人。
“是。”男人恭敬的點頭,此時此刻,他的心肝都在顫抖,他是宇陽娛樂的副總經理,也算是見多識廣了,識人無數,來之前他以爲自己可以平靜的面對總裁。
熟料,真正見了總裁之後,他才知道,自己先前做的心理建設遠遠不夠,單壬朔不說的時候,渾身透着一股不容人忽視的氣勢,他說話的時候,更讓人倍感壓力,因爲你永遠也猜不透他下一句話會說什麽。
“我依稀記得,在接任單氏總裁的時候,我就說過,宇陽娛樂的一切由總經理處理,我不參與。”男人的懼怕,單壬朔看在眼裏。
聽了單壬朔的話,男人的額頭滑下一滴汗珠,他說:“總裁是說過這個話,宇陽公司的全體員工都不敢忘記,總經理也沒忘記,隻是,這次收購榮輝娛樂,算是公司間的收購,總經理認爲,應該向總公司申請批示。”
“公司間收購,是江恺在管,你應該把文件給他才是。”單壬朔陳述事實。
倏然擡頭看着單壬朔,男人錯愕極了,他怎麽都沒想到,總經理派他送來文件給總裁簽字,總裁隻看了一眼就打了回票,叫他把文件送去給江恺助理,是故意貶低總理嗎?
他怎麽隐約感覺,總裁是故意針對總經理。
可爲什麽呢?總裁是總經理的舅舅,他們是一家人啊!
“我很忙,你把文件……”單壬朔的話還未說話,門口傳來敲門聲,單壬朔沒繼續說下去,道了聲進來。
男人聽到敲門聲,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門被推來,走進來兩人,正是江恺和馬駿,單壬朔說:“江恺,這裏有份宇陽娛樂送來的收購文件,你拿去看看。”
江恺不敢怠慢,疾走幾步來到辦公桌邊,拿起文件快速的掃了幾眼,轉頭對男人說:“你先到外面等我。”
“好,好的。”男人如獲大赦,對單壬朔點了點頭,退出辦公室。
“單總經理收購榮輝娛樂的動機,有些不單純啊。”辦公室的門一關上,江恺立馬說出自己的看法。
“你看着辦。”單壬朔不關心這個,他看着馬駿。“查到人了嗎?”
“查到了。”馬駿點點頭,臉色很難看。“四個人……都死了。”
“死了。”單壬朔微微凝眉。“調查結果。”
“四人的屍體被放在不同的地方,顯然是個個擊破,屍體上都有打鬥過的痕迹,說明她們不是被人狙殺,很可能是和對方約好見面,發現苗頭不對已經晚了。”馬駿簡潔扼要的彙報。“另外,屍檢後得出的死亡時間,前後不到一個小時。”
馬駿說道最後,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
單壬朔坐在椅子,身體靠着椅背,低垂着頭,讓人猜不出他此時在想什麽。
“前後不到一個小時,殺了夫人身邊的四個保镖,有這個能力的人不多。”江恺看着單壬朔。“總裁,我們要不要啓用總部的系統查。”
“我不贊成啓用總部系統。”馬駿持反對意見。
江恺不笨,自然聽的出馬駿話裏有話,想了想,他問馬駿。“你懷疑我們總部出了問題。”
馬駿看了江恺一眼,沉聲道:“保護夫人的四人,是我親自挑選的,無論是身手還是智商,都是個中翹楚,卻在前後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團滅,還不是狙擊,那就隻剩下熟人,而這個熟人,級别還是在她們之上的人。”
馬駿在說團滅的時候,表情嚴肅的不得了,若不是情況不允許,江恺真的會笑出來。
“總裁,我請求徹查到底。”馬駿看着單壬朔,保護夫人不利,害夫人受了許多罪,他難辭其咎。
“查的任務交給你,無論是誰,都給我查清楚。”一直沉默的單壬朔,沉聲下達命令,徹查是必須的,任何傷害如如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包括他自己。
“是。”嚴肅的應了聲是後,馬駿走出辦公室。
江恺留下來,他還有事情要和總裁彙報,隻是,江恺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到單壬朔對他下達的命令。“江恺,馬上聯系崔淩寒。”
“總裁要借助越南崔家……是。”江恺在單壬朔的目光下果斷應了聲是,看來,總裁這次是真的怒了。
醫院高級病房裏。
郁如汐覺得自己在病床上躺的時間太久,決定起來活動一活動,這想法吓壞了負責照顧她的周小瀾,出聲阻止,可想而知,郁如汐根本不接受。
無奈之下,周小瀾隻好給單壬朔打了電話,很快的,單壬朔就讓郁如汐聽電話,周小瀾走到站在窗戶邊的郁如汐身後,恭敬的說:“少夫人,少爺請您聽電話。”
郁如汐轉身看着周小瀾,在單家别墅時接觸的少,她以爲周小瀾喜歡一本正經的裝嚴肅,今天才知道,周小瀾也個妙人,居然當着她的面,給單壬朔打電話告她的狀。
其實,郁如汐不知道,周小瀾有自己的想法和執着,郁如汐不接過電話,周小瀾就一直伸着手,等着她接,一分鍾過去,二分鍾過去,三分之一過去,郁如汐想,電話那邊多半會因爲得不到回應,而挂斷電話了。
從周小瀾手裏接過電話的時候,郁如汐深深的看了周小瀾一眼,轉身看着窗外,電話移到耳邊,聽到裏面翻閱文件的聲音,她嘴角抽了一下。
這世上,執着的人還真不少,郁如汐輕輕地喂了一聲。
電話裏響起單壬朔特有的低沉聲音。“是我。”
“我知道。”郁如汐輕歎,周小瀾已經說過電話那邊的人是他,他真不需要再說明一次。
他問:“在做什麽?”
“站在窗戶邊,看窗外的天藍白雲。”郁如汐回答。
電話裏傳來單壬朔低低的笑聲,他說:“我也站在窗戶邊,我想,我們頭上的藍天白雲應該是同一片。”
沉默了一秒,郁如汐說:“即使是同一個城市,天空也會是不同的。”
他問:“無聊了?”
“天天在醫院裏,是個人,都會覺得無聊。”郁如汐模棱兩可的回答。
單壬朔轉移話題。“我知道有家餐廳的菜不錯,我們找個時間去嘗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