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隻有一輛馬車,紀子期倒不是介意與範同一起,而是怕上去之後無話交流的尴尬。
範同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主動道:“紀術生,今日時辰不早了,正好家中有事,我就不回夫子處了,煩請紀術生幫忙請個假。”
“好的!”紀子期點頭應道,心想這樣最好了,省得尴尬。
臨上馬車前,範同本已走了兩步,又轉回來,“紀術生,以後除了到林府做客,按必要的稱謂稱呼我外。
在其他場合,包括在術師協會裏,你還是喚我範同,我喚你紀術生吧!”
他的表情與語氣很平靜,但紀子期還是敏感地嗅到了一絲疏離。
也是,範銘煙因爲與蔣若儀的關系,願意認下甚至主動認下蔣靈,但不代表她的娘家人會同她一樣的想法。
範同現在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範家人的态度,不親近不仇恨,已經算在情理之中了。
紀子期輕輕點了點頭。
回到古學堂時,黎淵已經回宮了,隻剩下古夫子和容若。
紀子期同古夫子講了劉夫子跟她說的那兩句話,古夫子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還是認同了楊大人的解釋。
紀子期想起劉夫子釋然的神情,忍不住問道:
“夫子,學生今日剛來,還未來得及問,劉夫子到底害了多少人的性命?那個地宮又是從何時開始的?”
古夫子歎道:“老夫也是今日從楊大人處知曉,這地宮竟然已經存在有二十多年了。
劉夫子花了七八年的時間在裏面建上了機關,盧術師是第一批關進去的人。
這些年劉夫子抓了不下四十人,一半以上是他門下學生,另外小半是一些準備回鄉的術師和學生。
除了被救出來的二十多人,其餘人早就全都死了,屍骨無存。”
紀子期皺眉道:“據盧術師說,他在裏面關了十三年,這十三年來消失了這麽多人,他們的家人竟然沒有上來鬧嗎?”
古夫子道:“老夫在外十年,一直陷在分林之事中無法自拔,倒是沒有關注到術師協會的這些問題。
你這一說,老夫也有些好奇,明日老夫向其他夫子打聽打聽!”
第二日,紀子期剛出門,看到站在門外的杜康。
“杜康哥,你怎麽來這了?”紀子期左右瞟一下,難道杜峰這厮也來了?
杜康咧嘴笑道:“少爺讓我接你去杜府,我已經跟紀老爺紀夫人報備了。”
一大早就接她去杜府,還不是他親自來,而是讓杜康來的,莫非發生了什麽事嗎?
可看杜康神情,明顯毫無異常。
紀子期心思轉了轉,還是決定問問,“杜康哥,你老實說,杜府是有什麽事嗎?”
“嘿嘿”,杜康傻笑兩聲,“少爺特地交待過了,不許我告訴你,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什麽事情這麽神秘?”紀子期自言自語,轉而又道:“你家少爺有說爲何是讓你來接我嗎?”
“呵呵,少爺說了,如果你問起這個,讓我直接告訴你:少爺他怕受不住你的威逼!”
威逼?我能威逼得了他?紀子期将這話想了又想,蓦地面上就紅了。
他想說的其實是,色誘吧?
紀子期默默坐上馬車,本來還想多問兩句的,想起杜峰的話,也不好意思再追問杜康了,反正到了就能知道了。
要是太過無聊的把戲,看她到時候如何治他!紀子期心中暗暗道。
杜峰雖未親自去蔣府接她,卻候在了杜府門口,馬車一到,就快速迎了上來。
紀子期一掀開簾子,看到杜峰笑成一朵花的臉,和眸中的萬千柔情,剛生出的丁點不郁很快就消散了。
她将手交給他,任他牽着自己下了馬車。
“期期,來,我帶你去見幾個人,包準你意想不到,也包準把他們幾人吓一跳!”杜峰牽着她的手,興匆匆往裏沖。
他人高腿長,紀子期雖不矮,跟他一比,完全相形見绌,很快就跟不上他的步子,不得不小跑起來。
跑了兩步,想着是在未來婆家,這跑動的姿勢始終不雅,便略一用力扯住杜峰,“杜峰,慢點,我跟不上了。”
杜峰回頭看她因跑了兩步而面紅微喘的小臉,心中爲自己的不體貼而有些内疚。
放慢腳步後,又裝作若無其事道:“期期,你以後得加強訓練才行!”
“爲什麽?”紀子期不解道:“這術師協會又不用考禦射,我也沒什麽機會用上,訓練來幹啥?”
杜峰回過頭,促狹地朝她擠擠眼,“身子這麽弱,以後怎麽受得住?”
紀子期猛地會過意來,本就有些微紅的臉,更加紅得耀眼,輕輕呸了他一聲。
杜峰得意大笑,猛地摟她一把,在她正欲抗議時,又飛快松開了她。
紀子期恨不得擡腳踢他兩腳解氣,腳還未伸出去,便聽杜峰道:“爹,我進來了!”
原來二人不知不覺已到了杜元帥的書房。
紀子期慌忙站直身子,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在杜元帥面前失了禮。
心中卻暗道:這混蛋,居然陷害她!給本姑娘記着!
“進來吧!”是杜元帥的聲音。
杜峰伸手推開了門,紀子期看到裏面場景後,不由驚訝張大了嘴。
杜元帥的書房同紀子期所見過的蘇小年蔣大師包括杜峰的,都是同樣的構造,無甚稀奇之處。
令她驚訝的,自然不是這書房,而是書房裏的幾個人。
天涼戰場上的秦日勉,李将軍,那個疼老婆的漢子。
隻是現在,她認得二人,那二人卻不認得她!
對于女人出現在書房,鐵塔似的漢子秦日勉略有些不高興地揚眉道:“元帥,将軍,這位是?”
杜元帥和杜峰卻看着紀子期笑而不語。
紀子期明白二人的意思,微笑着向二人行禮道:“見過秦将軍,李将軍!”
李将軍驚奇地眨眨眼,秦日勉一副不解的神情,人家小娘子這麽的有禮,他也不好意思再給臉色,遂搔搔頭道:“這小娘子,你見過我老秦嗎?”
紀子期一本正經道:“當然見過,小女對秦将軍您,可熟悉得很!”
秦日勉愈發疑惑,“可我老秦沒見過你啊!”
“秦将軍,再仔細瞧瞧,我是誰?”紀子期在他面前轉個圈,賣個關子,含笑望着他。
秦日勉盯着她的臉瞧了又瞧,愈瞧愈糊塗。
這張臉确實是感覺在哪見過,可問題是他在前線已待了七八年光景,軍中全都是大老爺們,去哪裏見十幾歲嬌滴滴的小娘子?
若是去前線前,那時這小娘子才七八歲,這女大十八變,哪能認得出?
而且,就算是七八歲的小女童,他也很少見到,他家娘子說怕他吓哭人家,有客來也會讓他避開。
秦日勉左右想不出,索性一攤手,“真沒見過!你直接說吧,你是誰?”
紀子期笑語盈盈道:“秦将軍,李将軍,我是子期,天涼的紀文書,紀子期!”
“你是紀文書?”
“你是子期?”
兩位将軍同時驚呼道。
紀子期點點頭。
“你是女的?紀文書是女人?”秦日勉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我老秦沒聽錯吧!”
說完用力拍了自己一巴掌,緊接着哎喲一聲痛得直叫喚,然後伸後撫着痛處,自言自語道:“這麽痛,不是再做夢啊!”
幾人被她逗笑了。
李将軍不可置信地再問一次,“你真的是紀文書紀子期?”
“是的!如假包換!”紀子期含笑道:“當年小女不得已女扮男裝去了戰場,并非有心欺騙大家,還請秦将軍和李将軍見諒!”
秦日勉再仔細看了看,見她說話神态确實與紀文書無異,已相信了。
他呵呵笑道:“小娘子呀,那正好!我那小兒還未說親,多少歲來的?讓我先算算看。”
秦日勉邊說邊伸出雙手,皺眉算着歲數,沒看到杜元帥和杜峰突然變得有些難看的臉。
“十八!”終于想清楚自己小兒子歲數的秦日勉,興奮地道:“子期,你十六吧,正好,我小兒十八。
幹脆你就嫁給我兒子,做我兒媳婦吧!”
一旁的李将軍看到神色有異的杜元帥和杜峰,輕咳兩聲提醒秦日勉。
可惜秦日勉正沉浸在爲他兒子,将紀子期娶回家的幻想中,完全顧不上旁人。
他向着紀子期期待問道:“怎麽樣?子期,作我兒媳婦吧!老秦我保證是世上最好的公爹!
若我兒子敢欺負你,老秦我一定站在你這邊,第一個揍死他!”
紀子期偷瞟到杜峰陰沉的臉,抿差嘴偷偷笑了起來。
杜元帥見他越說越來勁,忍不住出聲道:“老秦啊,子期已經說給峰兒了!兩人訂親已有半年了!”
“什麽?”秦日勉一時沒反應過來杜元帥口中的峰兒是誰,隻聽到後面訂親已半年的話,“訂親而已,可以退親的嘛!
子期你要是不好意思,你告訴我是哪家,我老秦帶人去幫你退了他,就像當年幫元帥去杜夫人娘家站崗一樣!”
“咳,咳!”李将軍用力大咳兩聲,秦日勉你這個糊塗蛋!
杜元帥也被他的粗神經給氣住了,想起當年的往事,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紀子期樂不可支,杜峰睥她一眼,咬着牙陰恻恻道:“秦叔叔,您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期期訂親的是杜家!那個未婚夫就是我!”
秦日勉正想問哪個杜家時,看到杜峰神情,才恍然明白過來,那個峰兒不就是杜将軍杜峰嗎?
他猛一拍自己腦袋,暗罵自己愚蠢,臉上讪笑道:“哈哈,元帥,将軍,我老秦開個玩笑而已!千萬莫當真!
子期大才,我兒哪配得上?隻有頂天立地的杜将軍,才是她的良配!
我老秦在這先恭喜兩位了,到時候訂了成親的日子,可要記得下帖子給老秦我。
隻要不是在戰場上,我老秦定會趕回來讨杯喜酒吃!”
杜峰這才面色好了些,幾人轉到了正事上。
因紀子期在天涼的表現,秦日勉幾人也沒瞞着她,講了一下各前線的狀況,分析了一下臨近國的動向後,最後道:
“元帥,按前線探子回報,西南的戰事估計這兩月又要開始了,魏将軍之前負了傷還未好,末将猜測此次陛下定會派杜家軍前去!”
杜元帥道:“本帥在朝中也聽聞了,你估計的不錯,你和老李明日就先回家,好好和妻兒聚聚,随時待候軍令!”
“是!”兩人齊齊應道。
“還有一事!”李将軍道:“南方天氣炎熱,雨水多且季節早,末将從南方回來的時候,那邊已連續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
聽随行的南方将士說,今年這雨下得太過蹊跷,怕是會鬧水災。南秦當地官員也寫了折子,讓末将帶回京,請朝廷趁早做好支援準備!
陛下爲了防止暴動,每遇大災,必會派士兵鎮守,駐守南鏡的水軍倒是合适的人選,不過最近海盜猖狂,那邊隻怕抽不出人手。
末将猜測陛下應該會從京中派人帶兵過去,隻是不知會派誰去。”
杜元帥表情立馬沉重起來,“你帶回來的折子前天上午剛送進宮,中午宮中就收到了最新消息,水災已經發生了。
災情嚴重,整個南秦城都被淹了,目前損失和死亡人數還不可知!
陛下這兩天憂心仲仲,與工部戶部兵部幾位尚書大人連夜商量了兩天,估計明天就會有定論了。”
他看了兩位将軍一眼,“不管陛下決定派誰去,你二人正常回鄉,不必憂心,本帥自有安排!”
“是!末将遵命!”
連續聽了兩件糟心事,杜峰也沒有了與紀子期調笑的心思,将她送到了術師協會。
因爲想起現代水災時的慘狀,一路上紀子期的心情很有些難受。
到了術師協會門口,兩人默默道别後,便分開了。
今日古夫子不在,聽說是進了宮。
術師協會的無涯堂裏,除了其他夫子門下的學生外,也隻有耶月哈一人在,不見了黎淵。
紀子期調整好情緒,小聲問道:“耶師兄,夫子和楊師兄都去哪了?”
耶月哈小聲答道:“聽說是被召進宮了!”
他左右偷瞟一眼,繼續悄聲問道:“紀師妹,你說古夫子被召進宮師兄可以理解,可楊師弟也沒什麽特别的才能,爲何也會被召進宮?”
紀子期呵呵兩聲笑,不出聲。在黎淵不自己主動暴露身份前,她是不敢替他作主的。
耶月哈看她一眼,替她抱打不平,“紀師妹,按理說,你立了這麽大的功勞,怎麽也應該是你進宮才是,怎麽會輪到他呢?”
然後話鋒一轉,“師妹啊,你這次救出了這麽多人,朝廷可有賞獎?都獎了什麽?”
紀子期想不到高大英偉的耶月哈,居然會有當八婆的潛質!
“暫時還不知道!沒這麽快吧!”紀子期猜想古夫子與黎淵進宮,應該是與南方水災的事情脫不了幹系。
她不想糾纏在爲何是黎淵進宮和賞賜的問題上,轉移了話題,“耶師兄,昨日師妹離去前布置的那道題,你解出來了嗎?”
一說到此,耶月哈呵呵兩聲,有幾分不好意思,面色發紅道:“紀師妹,師兄愚鈍,你再同師兄講講吧!”
古夫子直到黃昏時才回到,見到正準備離去的紀子期,連忙叫住她:“小雪,正好你也在,趕快回家收拾一下,明天下午出發,前往南秦!”
“是關于水災的事情嗎?”紀子期問道。
古夫子怔了怔,“你也知道了!正好,南秦水災,具體傷亡還不得知,但估計十分嚴重,恐怕比三十年前的那場水災還要嚴重。
陛下派了大皇子黎淵帶隊,工部侍郎朱潛和戶部侍郎曹雲清左右,一衆官員,十幾位禦醫。
并從軍中調出一位将軍帶萬名将士押送糧食藥材等救災物資,連同老夫師徒,你和耶月哈,一同前往南秦。
時間緊迫,明下下午就出發,你先回去與家人告别,收拾好細軟,明日未時到皇宮門口集合。
好了,具體的安排,老夫路上再與你細說!你先回去吧!”
回到蔣府的時候,紀子期将明日就要出發的事情告訴了紀氏爹娘。
蔣靈和紀仲春已聽蔣大師說了此事,早已開始幫紀子期收拾起了行囊,以及一應路上可能要用到的物品。
蔣靈拉着紀子期的手,眼眶發紅,心中萬分不舍。
“娘,我不會有事的!”紀子期安慰道:“年前還在荒野之地待了差不多一個月呢!還不是一樣好好的!”
“那怎麽同?”紀子期不說還好,一說蔣靈的淚就刷刷掉了下來,“那時候無論多艱苦,始終是考試,有朝廷的人在一旁看着,怎麽的也出不了大事。
可這次去南秦,是發了水災的地方,娘以前聽人說,那些發水災的地方,因爲沒有糧食入肚,别說搶别人的糧食了,吃人肉的都有。
而且還容易有瘟疫,一死就死好多人!”
蔣靈越說越怕,将小雪的手握得緊緊的,“小雪啊,咱别去了啊,要不,要不你裝病?對,裝病,明日娘派人,不親自去跟夫子說,你病了,去不了了,好不好?”
“娘!”紀子期無奈拉長語氣,“沒事的,我又不是一個人去,還有好多人呢,有十幾位禦醫随行,也有萬名士兵。
我去那邊說不定就隻是跟着夫子,到處看看打打下手而已,不會出什麽事的!”
皇命已下,蔣靈其實也知不可能推托得了,剛那一說不過是心存僥幸而已。
當下一抹淚,殷殷叮囑道:“小雪啊,去了那邊,你一個人要小心些。
你一個女孩子家,多聽夫子和長輩的,凡事莫出頭。”
“嗯,娘,我知道的!”紀子期點頭應道。
然後一個激靈,女孩子家?“娘,您給我準備的衣衫,不會是女孩子穿的吧?”
“那是自然!除了夏衫,秋天的我也準備了幾套,以防萬一!”
紀子期道:“娘,整個隊伍裏,就我一個女孩子,穿着女裝多不方便,我肯定要穿男裝的!”
蔣靈傻眼,“哪有你穿的男裝?”
“明早爹去買!”一直未出聲的紀仲春道:“阿靈,小雪是一定要去的,咱就好好想想要帶些什麽,缺些什麽,明早好去置辦!”
蔣靈一拍自己額頭,“瞧娘,都糊塗了!你爹說得對,小雪,你随娘來,看看準備的這些夠不夠?”
紀子期看着堆在她床上的大包小包,眉頭直跳,她這是去出差啊,不是去遊玩的!
想當初她去天涼時,就帶了兩身衣裳和月事時用的物件,以及五兩銀子,一個小包裹而已。
紀子期看着那一堆的東西頭痛不已,偏蔣靈還一副缺啥娘馬上給你補的期待神情,“娘,夠了,明日讓爹買三套男裝回來就好了!”
“真的夠了?不會太少?”
“夠了夠了,”紀子期看着還不願離去的蔣靈道:“娘,我明天就要出發了,估計要很晚才能到驿站,今晚我想睡個好覺!
您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蔣靈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關門前還不忘叮囑一句:“小雪啊,要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想起缺什麽了,就用紙記下來,明早讓你爹去買!”
紀子期忙不疊點頭,送走蔣靈後,長長籲了一口氣,将床上的大包小包打開,從中選了幾樣實用的,打成一個小包後,便睡下了。
臨出門的時候,蔣靈看到紀子期隻背了一個小包袱,驚訝問道:“小雪,那些是不是拿不動,娘幫你去拿!”
“不是不是,”紀子期連忙制止,“娘您準備得很齊全,可我是出去辦事的,這衣衫啊鞋子啊自然從簡。
而且我到時穿的是男裝,很多就都用不上了。”
看着蔣靈失望的眼神,紀子期有幾分不忍心,“娘,時間來不及了,我先走了。您和爹要保重好身體,我會寫信回來的!”
于是在蔣靈的淚眼汪汪和紀仲春紅着的眼眶中,紀子期爬上馬車,揮手與二人告别!
到了皇宮門口,古夫子耶月哈已到了,耶月哈已見過紀子期着男裝的樣子,一點也不覺驚奇。
反倒是古夫子第一次見,多看了兩眼後,贊道:“想不到小雪穿男裝扮男人,還真有幾分神似!”
宮門前候的人裏面,還有一個老熟人曹雲清。
因着上次杜夫人生日那次,紀子期敏感地覺得曹夫人馮雪柔有些不對勁,所以此次再見曹雲清,便沒了之前在天涼時的自在,隻微笑着點了點頭。
在她轉過頭的一刹那,曹雲清原本輕松含笑的臉頓時有了幾分僵硬和落寞。
紀子期雙眼在人群中四處搜尋,卻不見杜峰身影。
她早上讓蔣府小厮送了口信的啊,難道他當時已經出了門去宮裏了?
不對,她當時交待是要親自送到杜峰手上的。
小厮回來的答複是已送到了,那肯定是送到了他手上才是。
那厮居然不來送她?紀子期心中又是挂念,又是惱怒。
此次去南秦少則兩三個月,多則四五個月,難道他就不會想自己嗎?
紀子期忍不住鼻頭有些發酸,還沒離開呢,她都覺得有些想他了。
混蛋!紀子期在心中不停咒罵他,居然不來見她最後一面!
很快未時到了,衆人爬上馬車,出發了。
紀子期因穿着男裝,便沒那麽多顧忌,與古夫子耶月哈共坐一輛。
耶月哈猶自沉浸在,他背後吐槽的楊成,居然是大皇子黎淵,這個讓他無法消化的事實中!
耶月哈眼神幽怨地看了紀子期好幾眼,似乎在控訴她,爲何不告訴他這件事,害他得罪了黎國的大皇子。
唉,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問罪?耶月哈心中憂傷地想道,看來這次去南秦必須好好立功才行。
到時候就算大皇子怪罪,也有個功勞可以擋擋不是?
這一想之下,耶月哈振奮起精神,主動詢問起去南秦的事情,“夫子,這次去南秦,咱們幾人的主要任務是什麽?”
“老夫也正想跟你二人說說這次的重點,”古夫子道:“陛下此次派老夫随行,其目的主要有二點:
一是整個赈災事宜的賬目管理問題。這自古從朝廷撥付的赈災銀子,一層一層往下之後,真正用到實處的不足六成。
因爲這幾年新賬本的興起,陛下心中早起了懲治那些貪官的心思,正好趁這次機會,殺一儆百!
二是這沿路的河道問題,南方河道問題已久,但這幾十年來也算老天庇佑,除了八十年前和三十年前,各發生過一次水災外,這些年來倒一直平安無事。
隻是哪怕一次水災,便足以摧毀黎國幾十年的積累和發展,因而這河道問題,始終是個影響國之根本的大問題,陛下不能不憂心。
這幾年國庫盈餘漸盛,加上陛下早有整改之心,便派了工部善長河道的朱侍郎,老夫協助,制定河道整修方案。”
剛開始幾人還會聊一聊關于水災的事情,慢慢的,随着車廂的不斷搖擺,均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一路上隻作了短暫的休息,在衆人腰酸背痛屁股生疼苦不堪言的時候,終于到了驿站。
此時紀子期才發覺,她雖扮作了男子,卻始終不是男子,和二人共處一室,終歸還是有所不便。
比如在馬車上屁股被颠得生疼的時候,不能用手揉!
明明已經累得要死了,也不能随意地打哈欠,或靠在上面打盹,萬一流個哈喇子啥的,多不雅觀!
她看着一臉郁悶的古夫子和耶月哈,猜測二人心中肯定也是如此想的。
驿站裏準備的房間倒是将她當成了女子,單獨安排了一間。
紀子期洗漱完,正準備上床休息時,突然傳來敲門聲。
難道是耶月哈?紀子期邊猜測邊打開門,“誰啊?”
門口站着的卻是杜峰。
“杜峰?”紀子期驚喜道。
見到他的一瞬,便将之前的怨念抛到了腦後,忙不疊拉着他的手進了房,“你怎麽會來這?”
她心想莫不是早上有事沒來及送自己,所以特地騎馬趕過來的嗎?
紀子期這一想,心中便甜滋滋的。
“嗯,這次去南秦,我負責帶兵壓送糧草和相關救災物資!”杜峰含笑道。
紀子期心中的甜蜜還未散去,聽到此話後,面色頓時有些不好了。
“所以,你早知道要同我一起去,卻故意沒告訴我?”紀子期咬牙道,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嗯,想給你個驚喜!”
“驚喜?”紀子期磨着牙,一副想咬他兩口的模樣。
杜峰沖她暧昧眨眼,道:“我沒去送行,期期可是是失望了?”
紀子期想起先前心裏想着,可能幾個月都見不到時,自己心中的失落。
又看着笑得略有些得意的杜峰,心中一酸,忍不住眼眶有些微微發紅。
那撅着嘴鼓着臉雙眼含淚,一副受盡了委屈的小模樣,看得杜峰心疼不已,忙将她摟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聲哄道:
“好了,期期,是我不對,别生氣了,啊!以後我定不瞞你,可好?”
紀子期小力掙紮了兩下,杜峰摟得緊,自是掙不脫,她又洩憤似的擡手錘了他兩下,這才覺得解了氣。
然後在他懷裏悶聲道:“說好了的,以後有任何事都不許瞞我!”
“嗯,我發誓!”杜峰莊重地做出承諾。
兩人相擁了一會,杜峰不舍地放開了她,“期期,我得先走了!”
“你要去哪?”
“大隊人馬連這糧草行動太慢,我擔心南秦官府兵力不足,百姓暴動起來無法震懾。
來之前已經和大皇子及兩位侍郎溝通過,先帶三千将士連夜趕去,控制住場面,然後等你們的糧草送到!”
“馬上就要走了嗎?”紀子期不舍問道,突然有些後悔剛剛幹嘛跟他使小性子!
“嗯。”杜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輕聲道:“好好照顧自己,南秦再見!”
紀子期踮起腳尖湊到他唇上,“你也要小心!不要受傷!”
送走了杜峰後,紀子期總感覺心裏空落落的,雖然很累,卻無法入眠。
似睡非睡間,好似又聽到了敲門聲。
難道是杜峰又折回了?紀子期心中一喜,慌忙起身奔向門邊。
“紀師妹,睡了嗎?”門外響起的卻是黎淵的聲音。
這麽晚找她什麽事?“還沒,楊師兄,”紀子期批上外衣,“這麽晚有什麽事嗎?”
黎淵沉默了一會,道:“紀師妹,你先開開門再說!”
紀子期依言打開了房門,黎淵站住門前,卻并未看她,反而是對着自己身後道:“進去吧!”
原來不止黎淵一人!紀子期好奇地伸長脖子,朝黎淵身後看去。
一個瘦小的士兵從他身後不情不願地出來了,紀子期定睛一看,驚呼出聲:“掌…”
忽然意識到不妥,立馬閉緊了嘴。
那瘦小的士兵,居然是女扮男裝的掌珠公主黎姝!
黎淵皺着眉,對掌珠道:“阿姝,我雖同意你随我一起去南秦,但也跟你說了,你我雖爲兄妹,也無共睡一屋的道理。
現已夜深,驿站早住滿了人,你又不想這麽快就暴露身份,除了和紀師妹共住一屋外,還能如何?
若你不同意,明早我就讓人送你回去!”
什麽情況?現在是讓掌珠公主同她,睡一屋?不能吧!兩人怎麽說也算得上是情敵呀!
紀子期直覺想拒絕,黎淵先開了口,“紀師妹,今晚先委屈你了!”
硬塞?可人家一個皇子一個公主,能怎麽辦?
紀子期到嘴邊的拒絕咽了下去,呵呵兩聲,“能與公主同睡一屋,是民女的榮幸!”
說完側過身,作了個請的手勢,“掌珠公主,裏面請!”
掌珠看一眼黎淵,見他面上神色堅定,道了聲:“那哥哥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完便走了進去。
黎淵松口氣,他這妹妹從小被父皇母後還有他,捧在手心裏長大,若真任性妄爲起來,連他也吃不消!
也不知母後在宮中知道消息後,會折騰成怎樣?黎淵隻一想到這,就頭疼不已。
剛剛他發現掌珠女扮男裝混在他的侍從裏時,大吃一驚,立馬就打算遣人送她回宮!
可當掌珠說明原由後,他竟然沉默了,最後默許了她随他去南秦的舉動。
黎淵心中苦笑一聲,看着準備關上門的紀子期道:“紀師妹,現在出門在外一切從簡。
你就将掌珠看成是楊成的妹妹,普通閨中女子,随意些對待就好!”
“好的!楊師兄慢走!”紀子期送走黎淵後關上門,忍不住心中吐槽,她兩人,是能随意的關系嗎?
她擠出笑臉轉過身,卻見掌珠公主端坐在桌邊,背脊挺直,淩厲的鳳眼狀似無意地看着她,天生的皇族氣質令紀子期渾身一凜。
心中感概道,天鵝即使落入野鴨群,仍改變不了天鵝的本質。
即使是打扮成侍從的模樣,仍無損她的驕傲與美麗!
見掌珠隻看她不出聲,紀子期讪笑道:“公主,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掌珠又盯着她看了一會,幽幽道:“爲何你扮男人這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