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幕後主使一更

肖守仁摸不清她是否看出了什麽,不敢随便言語,隻哼了一聲,将頭轉向一邊,眼角餘光卻不離開她身側。

紀子期對他的态度不以爲意,“不知肖先生在軍中記賬有多久?”

這個問題問其他人也能知道,肖守仁當下也不隐瞞,“十五年!”

“那肖先生這些年來真是辛苦了!”紀子期感歎一聲。

肖守仁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她話中的意思,就在她下一句話後,面上血色全失。

“肖先生這賬本中,每月軍饷及撫恤金發放的記錄時間總有些變動。”紀子期看着他陡然蒼白的臉,面上神色不變,“按理說,這記入賬本時間晚些,也沒什麽大不了,有時遇到些什麽事,其他記賬員也會如此!

可肖先生的賬本既然有問題,這原本該尋常的地方,也變得不尋常了。

所以子期便翻了翻這軍饷領取,以及撫恤金發放的細賬。好在軍中領取軍饷,必須是簽名加手印,否則子期還真看不出來!

去年十二月初五,發軍饷,十二月十五,發撫恤金!想來十一月底的那場戰役,軍中有不少将士英勇犧牲!

所以子期看到有不少人,初五到十五之間領了軍饷,十五後軍中發了撫恤金。

不知道一個幾日後死亡的人,爲何可以親自去領軍饷?那就是隻有一種可能,被人冒充簽名,代領了軍饷。

這兩筆賬,肖先生記錄在賬時間,均在十二月二十五,這中間有何玄機?

混淆将士的死亡時間!

若将士在軍饷未領前死亡,撫恤金是二十兩加上月軍饷,若将士在軍饷已領後死亡,撫恤金是二十兩!

肖先生便是利用這一點,每次大戰役後,利用陣亡烈士的死亡時間,狠狠撈上一把!

已逝的烈士無法親自現身說法,也許大家早已将他們遺忘!

但他的家人還在,他們定不會忘記,隻要派人去一一查實,這中間到底冒領了多少,難道會查不出來嗎?”

“不過,”紀子期緊盯着肖守仁的臉,“這并不是最重要的!将士月銀不多,有時一年才有一場戰役。

且你所記賬的人數不過千人,每次從這軍饷上面能撈個百兩已是不錯!上下打點,分下來每人十兩不到,怕是無法滿足貪婪之心,讓其賣命!”

肖守仁面上的肌肉開始不受控制的抖動。

整個審訊營裏寂靜一片,隻紀子期清冷的聲音飄揚開來,“肖先生,若不是子期看過其他隊的賬本,還真不一定能看出更多的問題!

肖先生所在的隊,子期從未聽聞過任何的英勇事迹,想來隻是步兵營幾十個隊中,非常普通的一個隊。

爲何将士的流動量、陣亡率比其他隊都多得多?

是恰巧所有最弱的兵都去了您所在的隊?還是去您所在隊的那些兵,恰巧都能力都不太強偏又不畏死?

若真如此,肖先生所在的隊,必定會有些名聲傳出,不管是好聽的,還是不好聽的名聲!

可事實并非如此!

所以子期有個大膽的猜測!

就是那些陣亡的将士,有些并未真正死亡,而是詐死,被肖先生想法子送了出去!”

紀子期最後一句說完,肖守仁整個人完全癱了下去,面如死灰。

杜峰的眼睛裏迸射出炙熱,羅先鋒腦子瞬間空白,杜康及其他人則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無法消化。

杜峰神色瞬間轉冷。

一個月的月銀确實不多,但一個陣亡将士每年的撫恤金,就非常可觀了。

以陣亡五年計算,第一次二十兩加每年二十四兩,每人一百四十兩,若有一千人,則有十四萬兩!

杜峰猛的站起身,渾身散發着駭人的冷氣!

如此一來,便解釋得通,爲何那些将士,敢冒着殺頭的風險,也要綁架紀子期!

接下來的審訊非常順利,除了幕後之人外,肖守仁全盤道出了一切。

當杜峰聽到這十幾年來,假冒家中隻剩孤兒寡母的烈士領取撫恤金,約主五百人;詐死返鄉的人數多達五千人時,他的面色陰沉得如暴風雨前的天空!

前者等于是生生要了那些孤兒寡母的命!我杜家軍中的烈士,死人家人的下場竟是如此下場嗎?

這還隻是一個隊,一個隊啊!若是整個軍營,那到底有多少烈士遺孤遭受了這等不公平的對待?

杜峰心中又怒又恨,轉瞬化作一片悲涼。

負責記錄的文書,手都顫抖了,這,這得貪多少銀子啊!他覺得憑他的腦子根本算不過來了。

肖守仁這邊一交代,其餘分開審訊的百夫長也紛紛招供了。隻是他們一向隻聽從肖守仁安排,對于真正的幕後之人并不知曉!

記錄完畢,文書呈給杜峰過目無誤。羅先鋒便解開肖守仁的手,讓他簽字畫押。

肖守仁按完指印後,冷不防拔出羅先鋒的配劍,朝脖子抹去,鮮血頓時飛濺開來。

營中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吓住了。羅先鋒率先反應過來,一把奪過肖守仁手中的劍,一手捂住他脖子的傷口處。

鮮血不斷從他指縫間流出,肖守仁躺在地上,全身不斷抽搐。

紀子期别開了臉。

杜峰面色不變,盯着地上的肖守仁問道:“你既心存死志,爲何又會和盤托出?”

肖守仁呼吸急促,胸膛急劇起伏,聲音斷斷續續,“老夫從做此事開始的第一天起,就知這是将自己的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的事!

若不是老夫貪心,想多賺幾年銀兩,今日又豈會被你們識破?

老夫對逝去的弟兄們有愧,今日這條命,就當是償還給他們的!

但那些詐死的人,老夫怎能讓他們心安理得的活在這世上?

老夫就算是死,有這麽多人陪葬,也死得其所了!還有你…”

“紀子期!”他的眼睛裏迸射出狠毒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生生撕碎,“老夫有今日,罪魁禍首就是你!老夫就算去了地府,也要日日詛咒你,讓你不得安甯!”

紀子期上前一步,毫不示弱,她冷笑兩聲,“肖守仁,你以爲你今日自盡了,那些死去的弟兄們便會原諒你?

你未免太天真了!你所犯下的罪孽,我怕你下了地獄之後,那些烈士的英魂,一刻不停的糾纏你、毆打你、撕咬你,直到把你撕成千塊萬塊!”

她走近兩步,蹲下身,直視肖守仁的眼睛,聲音飄渺,“你聽到了嗎?那些烈士們在說,‘肖守仁,你還我的撫恤金來!’

你看到了嗎?黑白無常正站在你身後,等着帶走你的魂魄,将你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你永生永世,在那油鍋裏受大火煎熬!”

肖守仁渾身顫抖,眼睛裏似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情形,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神色。

他張大嘴巴拼命喘氣,眼裏的光芒漸漸渙散,全身抽慉了兩下,就此死去了。

營帳裏忽有一陣陰風吹過,想起紀子期剛剛的話,衆人不禁打了個寒戰,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陡的一陣發涼!

走出審訊營的杜康崇拜的看着紀子期,“子期,你可真厲害!從傷亡數上,就能想到有人詐死,太厲害了!”

紀子期抿着嘴,神情并不輕松,“肖守仁的賬本若是混在所有賬本之中,我看了也隻會有些疑惑,斷不敢做此推測!

可肖守仁做賊心虛,綁架我露出了馬腳!我猜想其中肯定是有大問題,一點蛛絲馬迹也不敢放過,這才看出問題。

其實我并不肯定,隻是做了比較大膽的猜測!也不知是我運氣太好,還是他運氣太差,竟被我猜中了!”

“那也是你厲害!”杜康真心佩服,“不過話說回來,你最後對肖守仁說的那些話,可真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

我原本以爲你就算不會害怕的躲到一邊,最多也就死撐一言不發!聽你說的最後那幾句,我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紀子期微笑道:“我又未做虧心事,何須敬鬼神?肖守仁罪有應得!想想那些無辜的、不知命運如何的烈士遺孤,肖守仁死上一百次都不足惜!”

杜康想起哪一門三烈,最後餓死了的老母,重重地點了點頭!

“對了!杜康哥,我有一事有些好奇。聽阿夜說,當晚你去找我時,将軍并未直接下令,而是讓你去找朱老先生,你是如何從中聽出将軍的玄外之音的?”

杜康得意的笑兩聲,“嘿嘿,這是少爺和我之間的秘密!本來不可以告訴别人的,不過子期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偷偷告訴你吧。

少爺以前和我做了一個約定:當他話語中出現數字時,那個數字所代表的人,便是他有所懷疑的!

比如肖守仁這事,少爺當時說的是‘這四人的賬本’;如果肖守仁是第三人,少爺可能會說‘這其中三人的賬本,本将軍看不明白!’

如果沒有懷疑的人,少爺會說‘這幾人的賬本’。所以他一說數字,我就知道他說的是誰了!”

紀子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阿夜看到快到小帳的二人,立馬飛奔了出來。

當然,對象是說要帶他騎馬的杜康。“杜康哥哥,你回來啦?你什麽時候帶阿夜去騎馬?”

紀子期有些嫉恨地看着阿夜,這個養不熟的小白眼狼!

杜康摸摸他的頭,對他的崇拜很是受用,“阿夜,杜康哥哥一夜未休息,讓我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帶你去如何?”

阿夜嘟着嘴,滿是不甘,卻是對着紀子期,“都怨你,若不是你這麽笨,被人綁走了,杜康哥哥怎麽會一晚都沒得睡?”

杜康哈哈大笑,紀子期氣結。

兩人走向小帳,阿夜還撅着嘴,“今日什麽秦将軍,邱将軍,李将軍之類的,都派人來問候你了!還有那個什麽曹大人,也來找過你。

小爺跟他說你沒什麽大礙,去審訊營辦案去了。他就告辭走了,說過兩日再來看你!”

阿夜斜眼上下打量她,“你個女人身上都沒二兩肉,有什麽好的,幹嘛那麽多人關心你?”

紀子期還被阿夜剛剛的行徑傷着心,聞言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夜撇撇嘴,不敢再出言挖苦她。

晚上杜峰獨自一人,來到了杜元帥附近不遠的一處營帳中。

帳中案桌後坐着一個人,四十多歲,面容清瘦,唇色蒼白,身着白袍,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樣。

正是有軍中諸葛之稱的陸軍師。

看到杜峰,陸軍師放下手中書本,微笑着打招呼:“你來了!”

兩日未曾休息的杜峰,此時雙眼布滿血絲。他忍住心中波瀾的情緒,恭敬地行了個禮,“先生!”

“将軍請坐!”陸軍師示意杜峰坐下。

然後袖袍一展,拿起案桌上的茶盞,倒了一杯,推到杜峰面前,“将軍請用!”

杜峰盯着眼前晶透碧綠的茶水,一言不發,似陷入沉思。

陸軍師微微一笑,“怎麽,怕陸某下毒嗎?”

“爲什麽這麽做?”杜峰聲音低沉,帶着一絲悲痛,“您知道的,我爹和我,還有軍中所有将士,一向都很敬重您!”

“陸某知道!”陸軍師笑容不減,“财帛亂人眼而已!陸某也隻是一介凡人!”

杜峰擡起頭,眼神幽暗又犀利,“那先生這些年來,可有良心不安的時候?”

陸軍師面上的笑容有些僵住,端着茶盞的手輕微顫抖。

他放下手中的茶盞,自嘲道:“怎麽沒有?

我兒天生身帶奇毒,經過多年精心調養,終見好轉,可最後還是突然去了!陸某當時就在想,報應啊!用他人人命換來的銀兩,來續我兒的命,終究還是遭了報應!

隻是爲何不報在陸某身上,要讓我兒代過?

我娘子受不住這打擊,過了頭七就懸梁自盡了!”

“何時的事?”杜峰心下愕然,嘴唇微顫,“先生爲何從未提起過?我一直以爲嬸子和恒哥還健在!”

陸軍師面色慘淡,苦笑數聲,“這都是老夫的報應,有何好提?之後陸某心灰意冷,數次想辭去軍師職務,告老還鄉,常伴我娘子和小兒墳旁,終老此生!

可經不住元帥多番苦苦哀求,陸某不得已便留了下來!

這龌蹉之事,陸某也想就此收手。隻是人的欲望一旦被引發出來,就會失去控制,越陷越深!到後來陸某已是不得已而爲之了!

陸某一方面感激元帥的信任、衆将士的愛戴,一面飽受良心的煎熬!前些日子,趁着身體不适,索性便将這賬本之事扔給了将軍,盼望将軍能從中看出破綻來!

隻是這事做得巧妙,陸某也知困難之至!隻是沒想到最後會是肖守仁自己露出馬腳,被将軍你識破了!”

陸軍師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後生可畏,杜家軍後繼有人!陸某死也死得欣慰!可惜沒能見上那紀子期一面,這算是陸某此生最大的遺憾了!”

說着嘴裏竟嘔出一口黑血。

“先生!”杜峰大驚,猛地起身,扶住陸軍師搖搖欲墜的身體,朝外大吼道:“快去請徐軍醫!”

“不用了!”陸軍師用袖袍拭去嘴角的血迹,拍拍杜峰的手,溫和道:“将軍,請幫陸某向元帥告罪,陸某辜負他的厚愛了!”

他胸前的衣衫全被吐出的血染紅,紅得發黑。

杜峰鼻頭一酸,聲音哽咽:“先生莫要再說了!待我爹回來後,您親自去跟他告罪!”

“陸某怕是等不及了!陸某也不想再等了!”陸軍師聲音漸漸急促,氣弱遊絲,“将軍!請念在過往你我二人亦師亦友的份上,懇請将軍,将陸某的屍身運回家鄉,葬在我娘子和小兒旁邊!

陸某罪孽深重,九泉之下亦無顔面對他們,隻盼能遠遠地看上他們一眼,陸某就心滿意足了!”

杜峰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他聲音嘶啞卻堅定,“好!”

陸軍師得到承諾,唇邊含着笑,雙眼閉上,手慢慢地滑落下去。

聞訊趕來的徐軍醫,見狀急忙伸手探探他的鼻息,翻開他的眼睑查看,最後手指把上他手腕的脈門。

然後歎口氣,搖了搖頭。

杜峰将陸軍師屍身抱回床上,蓋上被子。

轉過頭,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哀痛,對徐軍醫道:“今日所見所聞,還請徐軍醫保密,對外便說他是突發急病去了!”

“是!”徐軍醫對這幾日之事也略有耳聞。剛才查看陸軍師屍身,知他是服毒自盡,心中也猜中了個大概。

想起陸軍師一世英明,心中不由暗暗歎息。

杜峰走出帳外,對守着門口的侍衛厲聲道:“今日之事,絕不可宣揚出去!否則本将軍絕不輕饒!明白了嗎?”

門口二人身形一凜,低頭恭敬道:“是!”

随後杜峰放緩聲音,沉痛道:“陸軍師突發急病,搶救不及去了!你二人進去幫他梳洗一番,再發文通告全軍!”

“是!末将遵命!”

杜峰心情悲痛地回到帳中。

正熟睡的杜康被驚醒,揉着雙眼,“少爺?”

“醒了?正好,起來幫少爺我磨墨!”

杜康聽得他聲音有異,起身一看,發現杜峰雙眼有些紅腫,大驚道:“少爺!發生了何事?”

杜峰沉默不語,身上的悲涼氣息令杜康有種不好的預感,卻不敢再問,連忙鋪好紙,擺上筆架,麿起墨來。

杜峰的信是寫給上京的杜元帥的。

他将這幾日,圍繞整個賬本之事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寫了出來,并将他對陸軍師等人的處罰也一并寫了上去。

“陸軍師?”杜康驚呼出聲,原來幕後之人是他,難怪少爺心情會這麽差了!

杜康有些憐憫地看向自家少爺。

在這軍中,除了元帥外,少爺最敬重的人就是陸軍師了。

他現在知道原來陸軍師并不是胸有乾坤,心懷天下的紅塵高人,而是這等貪婪奸猾、心性涼薄的塵世俗人!

少爺的心中想必别提多傷心和失望了!

“杜康,明早将這封信飛鴿傳書至京城給元帥!”

杜峰将信裝好,正欲交給杜康,忽又停下,聲音疲憊,“算了,等我明日睡醒了再說!”

杜峰兩天一夜未睡,躺在床上卻睡得并不安穩,一會是陸軍師的臉,一會是死去烈士地哭訴。

不過兩個時辰,他便醒來了,外面天色已亮。

杜康剛剛收拾好鋪蓋,見已坐起身的杜峰,便道:“少爺,您好久沒睡了!多休息會吧,等會小的喊您!”

“不用了!”杜峰邊穿衣邊道:“你去叫紀子期用過早膳後來見我!”

紀子期還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聽杜康說杜峰找她,就準備過去。

杜康含含糊糊地道:“昨晚陸軍師突發急病去了,少爺心情不好,你順便安慰安慰少爺!”

杜康知道杜峰不想将陸軍師的真正死因公開,所以他也不好明說。

不過他相信紀子期肯定明白。

紀子期果然驚訝的張大了嘴,“陸軍師?”

杜康心照不宣,點點頭。

紀子期露出幾分爲難的神色,“杜康哥,你讓我去安慰将軍也可以,就怕将軍不領我的情!”

杜康正色道:“咱們做随從的,得随時将主子放在心上,把主子的喜怒當成自己的喜怒!

主子有難處,就得想法爲他排憂解難!主子不開心了,就得想法哄他開顔!

少爺領不領情你的情是一回事,咱們該做的事可不能少!”

紀子期對杜康的随從論不以爲然。

但他有一句話還是對的,杜峰領不領情是他的事!但作爲爲數不多的知情人,還有…熟人,出言安慰一二,也是她應盡的本分。

至于随從,去他的随從!

不過話雖如此,杜峰有令,她還是不得不從!紀子期心中暗暗鄙視自己。

隻休息了幾個時辰的杜峰,神情看上去仍很憔悴,眼下青黑一片。

紀子期規規矩矩行禮,“将軍!”

“嗯,你來了!”杜峰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他放下手中昨晚寫的信,直接切入主題,“本将軍有一事相詢!”

“将軍請說!”

“這軍饷和撫恤金的漏洞問題,你可有良策?”

“在回答将軍這個問題前,子期有一事不明!”

杜峰帶着血絲的雙眸直直望向她,“何事?”

紀子期坦然相對,“這撫恤金爲何由軍中發放,而不是由烈士所在地的官府發放?”

杜峰也不隐瞞,“這事說來已有十多年了。在當今陛下登基兩三年後,有一州巡撫被揭發貪污受賄。

後檢察司下去查案,發現那位巡撫,不僅強占良田,與商人勾結擡高當地物價,還私吞當地烈士撫恤金數萬兩!

陛下登基前在軍中呆了五年,對軍中将士感情甚深!特别是那些戰死沙場的烈士,他曾親眼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将士,在他面前死去而無能爲力!

因此當陛下聞知此事時,那震怒又痛心的心情可想而知!當下便與兵部相商,強行将撫恤金發放之事派到了各軍中,并且由每年發一次,改爲一季一次。

頭兩三年還好,過後各種弊端便慢慢顯現出來了!”

杜峰不再往下細說,紀子期卻是了然。

人性生來自私,若不能從制度上改變,權力在哪,哪裏就會滋生腐敗!

“子期明白了!”紀子期微笑道,“既然陛下亦有心改變,那麽子期的方法,實行起來便容易得多了!

這撫恤金由誰發放不是重點問題,關鍵是後續如何監管!

子期的建議是:每次撫恤金發放完後的隔月,各烈士家屬聚集一起,由軍中派人到各州各縣去查證,帶回烈士家屬的簽字确認!

這派去的人選在軍中随機選派,每次去的人選均不同,這樣可以避免權力集中、無人監管而産生貪念!

朝廷可統一訂下具體的查證時間,去通知烈士家屬的事情,由各縣官府去辦,地點也由當地官府提供。

對于一些傷殘無法行動的,可出具指定由誰代領代簽的證明,查證員随機親自登門核實!”

杜峰邊聽邊點頭,唇邊帶笑,陸軍師的離去,以及這幾日心頭堆積的郁悶一掃而空。

紀子期說完後,看看杜風的臉色似乎有所好,想起杜康的囑托,期期艾艾道:“将軍!這人死不能複生,還請将軍放下哀痛,盡快向前看!”

杜峰神色微變,眼中還是帶上了些許暖意,“杜康告訴你的?”

他看着眼前這少年,有種将心中想法一吐爲快的欲望,“本将軍在戰場上早已見慣生死,也看透了生死!隻是感慨先生如此高風亮節之人,也會被黃白之物所迷!”

“這人都有陽面,有陰面,如同太陽與月亮一般,光明與黑暗總是永存!

一個人變壞,很多時候并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環境的問題。陸軍師的英名,子期也聽過一二,對他去世之事深表遺憾!

若朝廷當初将此事下放軍中時,制定了相應的監管條例,想必今日之憾事也不會發生了!”

紀子期的聲音清脆自信,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

杜峰心中震動,神色有些恍惚。

這個眉眼清秀的少年,帶給他的驚喜早已不足以用震撼來形容了!

那靈動的眼,白皙的臉,清脆的聲音叮叮咚咚,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他恍若夢中。

“将軍?将軍?”紀子期見杜峰陷入呆滞,不由輕喚兩聲。

杜峰回過神來,向她勾勾手指,“過來!”

紀子期上前兩步。

杜峰不滿皺皺眉,又勾勾手指。

------題外話------

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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