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站在門外,一個站在門内。
相距不過幾厘米。
然,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壓抑到了一個低點。
赫連長葑站在那裏,巋然不動,跟千萬次記憶中的那樣,沒有絲毫的變動。
夜千筱緊緊抓着軍刀,漆黑的瞳仁裏似乎染了層冰霜,冷到将所有的情緒與思緒遮掩,唯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在不經然間擴散,似是能将人凍得冰寒徹骨。
隻是,抓住軍刀的手,以細微的動作,在輕輕地顫抖。
明知殺了他,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明知殺了他,也不能挽救回什麽。
明知殺了他,也……
隻會招來更大的災禍。
但,爆發的怒火和憎恨,卻抑制不住這股沖動。
死麽?
大不了一起死!
那雙冰冷的瞳仁,愈發的冰寒,殺氣乍現。
握住軍刀的手用力,夜千筱擡眸,看着赫連長葑那張冷峻的臉,對準他的心髒,狠狠地刺了下去!
猛地朝下的軍刀,在空氣中,刮起一股冷冽的寒風。
一如那驟然爆發的殺氣!
這把刀,赫連長葑送的。
三叉戟折刀。
随時帶在身上。
而現在,它沒入了赫連長葑的身體。
鋒利的刀刃,破開那件染滿鮮血的外套,繼而穿透人體最外層的皮膚保護,最後,狠狠插入血肉之中。
幾乎不需要多大的力氣,整個刀刃便徹底沒入!
抓住刀柄的手,沒有及時松開,有鮮血順着刀刃兩邊一點點的滲透出來,染濕了外面的那件外套,同時,手指也觸碰到那溫熱的鮮血。
觸覺到那抹溫熱,夜千筱抓住刀柄的力道,微微一松,手指一根根的松開刀柄。
最後,緩緩移開。
夜千筱依舊站得筆直堅韌,眉宇間的冷然不曾退散分毫。
她看着面前的赫連長葑。
臉色微微發白,額角有細細的冷汗冒出,離得極近,甚至能看清他那顫動的睫毛,可他沒有吃痛的發出過一聲,一張剛毅而俊美的臉龐,不曾有過絲毫的改變。
隻是,在對上那雙憐惜的眼睛時,密密麻麻的刺痛便從心底竄起。
一種極其壓抑且不舒服的感覺。
“隊長……”
走廊上,伴随着快速地腳步聲,想起了顔承樂的喊聲。
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直至這時,面無表情的赫連長葑,這才皺起了眉頭,擡腳往裏走了一步,再一擡手抓住門,便狠狠地關上了門。
即将靠近門口的顔承樂,理所當然的吃了個閉門羹。
顔承樂停在門外。
有些好奇。
卻因隐約見到夜千筱的身影,想了想,遂沒有繼續敲門叫人,而是停頓片刻後,便轉身離開。
腳步聲,一聲一聲,又再一次走遠。
夜千筱立在原地。
這一次,赫連長葑站在她右側,面向她,挺拔的身形,站得一動不動,仿佛剛剛那一刀,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片刻後,夜千筱側過身。
面對着赫連長葑,繼而往前走了一步,筆直的站在赫連長葑跟前。
“赫連長葑,我殺不了你,”微微擡頭,夜千筱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話語一字一頓,不含絲毫情緒,“但我不能原諒你。”
剛剛下手的那把刀,偏離了心髒的方向,狠狠刺入赫連長葑的左肩。
正是上次被刺入的地方。
鮮血淋漓。
她可以讓赫連長葑的身體千瘡百孔,但她下不了死手。
她現在穿着軍裝。
她知道赫連長葑的重要性。
對于這個部隊,對于上面的長官,對于下面的戰士,對于那些人民。
國家花重金砸出一個赫連長葑。
但,隻有一個赫連長葑。
他們或許花更多的精力與金錢,都砸不出第二個赫連長葑。
夜千筱很憤怒,但并非沒有理智。
隻是——
眼下,她并不想繼續跟赫連長葑糾纏下去。
她留下來,自己花了多少精力,赫連長葑又花了多少精力,而現在,她若再次留下來,她跟赫連長葑将會花更多的精力。
她累了。
以前的事,不想時刻惦記着。
她恨赫連長葑的隐瞞。
矛盾的是,她并不想恨赫連長葑。
感性與理性的沖突,素來善于分析的她,理不清這其中的思緒,也沒精力在一遍遍的重複原不原諒的問題。
那件事,赫連長葑不在其中,她可以讓赫連長葑幫忙解決。
而現在,赫連長葑身處其中,這一切就像個笑話一般。
簡直可笑至極。
赫連長葑垂眸看她,深邃的眸底,有着難以預測的悲傷。
他擡起右手,抓住夜千筱手中的那張紙。
輕輕一用力,就将其給扯了下來。
當着夜千筱的面,他将其揉成一團。
有鮮血沾在紙上,随着他的動作,猶如飛濺過的血滴,極其刺眼。
“我需要你留下來。”
赫連長葑說的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在耳畔敲響一般。
他之所以隐瞞,隻想讓夜千筱留下來。
而現在,夜千筱知道,他更想讓她留下來。
有傷,他來撫平。
有痛,他來彌補。
一直都知道,夜千筱是喜歡他,隻是這份喜歡不夠深,所以随時都會離開。
這件事,她選擇離開,比面對面的解決,要複雜許多。
所以,她選擇放棄了他,給自己一個安穩。
這樣的選擇,赫連長葑并不覺得意外。
夜千筱就是這種人。
她可以用盡全力得到一樣東西,同時,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放棄很多東西。
連他,也不例外。
他因他們在一起而欣喜,可她,一切平平淡淡的,從不曾打心底去依賴她,盡管她會在很多方面尋求他的幫助。
“現在的你,最沒權利說這句話。”
夜千筱冷冷看他。
“我給你三個月的假期,”赫連長葑緊緊盯着她,一字一句,“三個月,你随便去哪兒,三個月後,如果你依舊不想留下來,再來見我一次。”
赫連長葑的聲音很沉穩,一如既往地沉穩,但在這樣的情形,卻失去了以前慣有的那種堅定。
在夜千筱面前,他永遠也無法保持那種堅定。
隻要她想,随時可以推翻他所有的決定。
微頓,夜千筱打量了他幾眼。
視線一寸寸的掃過,這個她想要靠近,但總有萬千阻隔的男人,還在盡量的保留最後一次機會。
說不出是怎樣的心情。
有些厭倦,但,也有些心軟。
她不是怎麽喜歡這樣正經的談話。
當她下定決心時,一個人想要扭轉她的決定,按理來說,是她最爲不爽的,可莫名其妙,在看到這張臉,那難言的欲要挽回的情緒時……
不至于動搖。
卻有些不明的意味升起。
于是,夜千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好。”
終于,夜千筱應了一聲。
一個字。
達成約定。
也表示,她開始服軟。
歸根結底,那件事,她誰都不能怨,而當她必須要發洩這口怨氣時,她選擇了赫連長葑。
隐約有這樣的意識,夜千筱卻不願意就此深想。
這一次,夜千筱離開。
赫連長葑沒有挽留。
聽到門開門關的聲音,赫連長葑身形微微僵硬,爾後低下頭,看了看左肩上插着的那把三叉戟折刀。
嘴角扯出了抹苦笑。
*
沒有遞交退伍申請的理由,夜千筱遂離開了辦公樓。
轉而去了宿舍樓。
身上的衣服,在昨晚的戰争中,被鮮血浸染,渾身鮮紅的顔色,外加駭人的冰冷殺氣,猶如從死亡地獄裏走出來的殺神,從暗沉的夜色裏走出來,唯獨給人留下一派刻骨冷意。
見她之人,紛紛避之不及。
夜千筱抵達宿舍樓下時,見到一直在門口轉圈圈的徐明志。
“千筱,你回來了!”
一見她,徐明志停止了焦慮,趕忙朝她面前跑去。
縱使擔憂至極,臉上還是揚起一抹溫煦的笑容。
“怎麽回事,赫連長葑欺負你了嗎?”關心的看着夜千筱,徐明志一邊說着,一邊欲要靠近。
夜千筱眸底閃過抹冷光。
在徐明志走至跟前的刹那,另一把軍刀從袖口抖了出來,再一擡手,便橫在了前方的徐明志脖子上。
“别再跟我提他的名字。”夜千筱冷冷開口,殺氣從眼底閃現。
猛地止住步伐。
徐明志下意識錯愕,等意識到那把刀架在脖子上時,不由得驚起一身冷汗。
這是——
千筱?
徐明志不是怕,而是驚駭。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眼角餘光瞥見夜千筱拿刀的右手,不經然間,發現她手上沾染的新鮮血液,還沒有徹底幹透,眼皮子又忍不住地跳了跳。
然,這個時候,夜千筱卻反應過來。
眸光微微一閃,夜千筱将軍刀收了回來,繼而聲音放緩幾分,“抱歉,我沒事。”
無論怎樣,她也沒有理由去遷怒他人。
“沒,沒事兒。”
徐明志嘴角扯出一抹緊張的笑容。
以夜千筱現在的狀态,無論她做什麽事,他都不可能會介意。
他隻想知道,在夜千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先去洗澡。”夜千筱淡淡道。
“哦,好。”徐明志點了點頭。
于是,繞過徐明志,夜千筱就此上了樓。
一直到四樓,夜千筱遇到好幾個人,那些人都有跟夜千筱打招呼的意思,可一瞥見她眼底眉間的煞氣,便不自覺地閉上了嘴。
夜千筱回到宿舍時,一直都面無表情。
直至見到冰珞,臉上神情才稍稍松動了一下。
冰珞在宿舍等着她。
可,一見到夜千筱渾身鮮血、氣息冰冷的模樣,凝眉稍稍沉思,半響,才道,“有熱水。”
“嗯。”
夜千筱點頭。
她來到床邊,将身上所有武器全部卸下。
槍支放到辦公室,但她身上的小武器數不勝數,軍刀有三把,鐵絲,魚線,繩子,手榴彈,還有各種小玩意兒,零零碎碎地散在整個床上。
之後,她便去櫃子裏拿了衣服,去洗澡。
在此期間,冰珞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
原本站着的冰珞,不知爲何有些焦慮,在過道上走了兩圈,之後,坐在床鋪邊放着的馬紮上,但聽到花灑的流水聲後,冰珞想了想,又坐到了床上。
等夜千筱出來之後,冰珞似乎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在她開門的那一刻,冰珞的視線便掃向她。
夜千筱用毛巾擦頭發的動作一頓。
“怎麽了?”
頓了頓,夜千筱心底了然,卻朝她問了一句。
冰珞也相應的停頓下來。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夜千筱,半響,重複着夜千筱的話語,“怎麽了?”
“沒事。”
夜千筱扯下毛巾,聳了聳肩,似是很輕松地回道。
“有事。”
冰珞堅定地開口。
跟夜千筱接觸了這麽久,不可能不知道夜千筱的情況。
她的神情,一看就是有事。
冰珞說不出所以然來,但對夜千筱,她素來有着一定的敏感度。
夜千筱有些頭疼的想了想。
很快,她解釋道,“我跟赫連長葑分手了。”
“原因呢?”
“他比我厲害,我受不了。”
“哦。”
冰珞極不信任地點了點頭。
她在思考這個理由的可能性。
但,她沒說,整體實力上,夜千筱确實強,但在很多單獨科目上,比夜千筱強的有很多。
直至最後,冰珞否定了這個胡亂編造的理由。
卻沒有繼續去問夜千筱。
因爲——
既然夜千筱能編造謊言來糊弄她,就證明她并不想說這件事。
如果她不想說,那麽,自己沒必要去逼問。
總覺得,事情就是這樣的。
“食堂有飯嗎?”
将沾染鮮血的衣服丢到垃圾桶,夜千筱如若尋常一般,同冰珞問道。
“給你帶了一份。”冰珞道。
習慣性地給她帶了一份。
“嗯。”夜千筱點頭,繼而又補充一句,“謝了。”
冰珞沒有吭聲,而是轉過身,将給夜千筱帶的飯菜給拿了出來。
既然夜千筱沒有參與聚會的意思,那麽,她也沒有打算去參加晚上的聚會。
一到晚上七點,整棟宿舍樓,就隻剩下夜千筱和冰珞兩個人。
其餘人,都在食堂集合,慶祝今年的建軍節。
夜千筱和冰珞則是待在宿舍裏,玩了她們這輩子,最後一次合作的遊戲。
直至淩晨二點,夜千筱和冰珞,才關了電腦準備睡覺。
“我跟你一起睡。”
洗漱完回來,夜千筱抓着一床被子,直接來到冰珞的床邊。
疑惑地看了她兩眼,想了想,冰珞便點頭,“哦。”
算是應了。
夜千筱的被子一掀,整個人往床鋪上一滾,直接占據了冰珞的大半領地。
冰珞沒有吭聲。
夜千筱似乎累了,蓋上被子,一閉眼,很快就進入了睡眠。
然,冰珞心裏卻隐隐不安,在床上輾轉反側,竟是一直到天明,才漸漸地睡了過去。
隻是——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卻再也沒有見到夜千筱的身影。
她六點半睜開的眼。
宿舍内,已然一派光亮。
感覺到身側空蕩蕩的,她近乎下意識的,便從床上翻身爬起。
夜千筱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被放到了對面的床鋪上,被褥有棱有角、整整齊齊,見不到絲毫的皺褶,完美的跟教科書上的圖片似的。
她的每一樣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牙刷杯子毛巾,桶和盆,全部歸爲按規矩擺放的位置。
以夜千筱懶散的性格,以前是從未有過這樣的。
冰珞在整個宿舍觀察了一圈。
猛然有種感覺——
這個宿舍,似乎就剩下她一人了。
于是,她下了床,連鞋子都沒穿,徑直來到夜千筱的衣櫃外面。
一擡手,将衣櫃的兩門都打開。
上層是她的各種武器裝備和衣服,下層挂着這個季節的衣物,外加她的槍。
冰珞清楚她每一樣物品。
衣服不變,武器不變,手機也在,連軍刀都沒少。
兩把狙擊槍都在,一把步槍昨天沒帶回來。
但是——
最上層,她的身份證和護照不見了,唯獨剩下一張軍官證。
冰珞的眼皮子跳了跳。
有種失落感襲來,好像在攪亂一些東西。
半響。
她關上門,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