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清涼入耳,沒有堅定的語氣,更無激烈的情緒。
落到耳畔,如清風吹拂。
很明顯是女人的聲音。
就赫連長葑而言,實在是再熟悉不過。
夜千筱站在後面的女兵隊伍裏,同周圍其他人一般無二,皆是端端正正地坐着跨立的姿勢。
海軍作訓服很顯眼,可夜千筱那身淡然的氣質,更是能讓人一眼分辨出她。
此刻,她冷靜地直視前方,跟隊伍裏多數人相比,她有種異于常人的沉着。
“說。”
盡管有些意外,但赫連長葑神态如常。
至于其餘的學員們,難免用眼角餘光朝夜千筱瞥去,等看清楚這位女壯士時,心裏難免多出幾分佩服與感慨。
還真有趕往槍口上撞的。
“既然教官永遠是對的,”微頓,夜千筱兩道視線,掃向了正盯着她的赫連長葑,擲地有聲的問,“請問,我們如若反駁,是不是全是錯的?!”
“是!”
挑挑眉,赫連長葑果斷應聲。
“那您讓我們提意見?”夜千筱的聲音冷卻如冰。
四目相對,卻燃起了無煙戰火,無形的交鋒中,眼風也漸漸銳利起來。
兩人的氣場愈發增強,令不少人都覺得壓力重重,氣氛莫名地緊張到極緻。
“有沖突嗎?”眸色深沉閃過,赫連長葑反問。
“您就是想找借口懲罰我們?!”視線一狠,夜千筱冷然地開口。
“是!”
也不反駁,赫連長葑幹幹脆脆的應下了。
艹!
夜千筱嘴角抽了抽。
直白承認,你夠有膽的!
“所以……”語調微頓,赫連長葑盯着夜千筱,視線倏地柔和了幾分,他高聲道,“夜千筱!”
“到!”
夜千筱應得幹幹脆脆的。
“這三天的越野跑,全部翻倍!”赫連長葑果斷地宣布。
“……是!”
夜千筱應下。
早知道有這結果了,所以也并不覺得意外。
隻是,就赫連長葑的回答而言,卻讓她有些不爽。
甭管有沒有情理,單憑赫連長葑這麽陰的招數,就讓她覺得接下來的訓練與生活,處處都是坑。
“其他的呢?”
解決完夜千筱,赫連長葑高聲問了句,旋即去看那群瞪着眼不說話的。
這一個個,氣鼓鼓的,搞得赫連長葑跟他們有殺父之仇似的。
但是,都沒人說話。
就算再狠的角,遇到赫連長葑這種蠻不講理,隻要你一開口就給你懲罰的,他們就算再怎麽想說,也沒那個膽量。
當然,主要是沒那麽蠢。
明知反抗無效,丫的,還嚷嚷個毛線?
等了會兒,赫連長葑确定裏面沒“傻子”了,便側過身去看陸松康,直接吩咐道,“帶他們跑一圈。”
“得令!”
正閑着的陸松康,當下點了點頭。
赫連長葑直接轉身離開。
根本——
沒有監督他們訓練的意思。
就這番舉動,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哔——哔——哔——”
将哨子叼到嘴裏,陸松康狠狠地吹了三聲,将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他身上來。
真沒辦法,就赫連長葑這存在感,估計等他走的沒影了,隊伍裏也不會有幾個關注他的。
隻能強行轉移注意力了。
“你們總教官說了,讓我帶你們去跑一圈。”搓了搓手,陸松康提着喇叭走近。
一群學員器宇軒昂地看着他。
就算在赫連長葑面前慫了,在眼前這個副教官面前,怎麽着那也得昂頭挺胸吧?
看着他們,陸松康笑了笑,“以後的晨練,基本就按照這個流程走,你們要是想偷懶的,我也管不着你們,不過,有這類想法的,還是直接選擇離開得了。”
這是陸松康事先說的話。
最初,沒有人知道,他的這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偷懶?
有他們監督着,誰還敢偷懶?
可,直到沒多久以後,他們就全清楚了。
眼下——
“走吧。”
陸松康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跟着自己走。
現在才三點二十左右,天色暗的深沉,路邊的燈光照亮着整個基地,讓他們在這麽晚的時候,也依舊能夠正常行動。
先是來到操場上。
五個五百。
操場20圈。
訓練場的400米障礙,來回20次。
這還隻是開始。
400米障礙結束後,當很多人都覺得晨練該完了時,又有一部分人忽然想到,赫連長葑所說的“越野跑”。
果不其然——
全體剛休息下來,陸松康就開始吹着哨子讓他們集合。
沒吃飯,餓到不行,累到不行的學員們,這次集合明顯沒有先前那般,不說個個都焉了吧唧的,但起碼有一小部分。
劉婉嫣就是這小部分之一。
“還要跑嗎?”
被夜千筱扯到隊伍裏的劉婉嫣,一邊喘着氣一邊問道。
“嗯。”
夜千筱給了肯定的回答。
劉婉嫣隻覺得腦袋陣陣發暈。
純粹餓的!
不給吃的,還要劇烈活動,又摳門又想提升他們,簡直被逼無恥沒下限。
“站好。”
看着劉婉嫣沒精打采地低下頭,夜千筱微微斜了她一眼,朝她提醒道。
“哦。”
乖乖應聲,劉婉嫣争取讓自己站的筆直。
可是——
還真難啊。
在海軍陸戰訓練時,也不是沒有餓過肚子,可那定做餓你一餐,下一餐就會給你吃得飽飽的。
劉婉嫣從來沒有這麽挫敗的時候。
身體與心理的雙重折磨。
隻不過——
偏了偏眼,劉婉嫣看着素來鎮定從容的夜千筱,心裏的那點挫敗感,也漸漸地被她給抹平了。
夜千筱跟她一樣。
沒吃飯,卻跑得更多。
夜千筱所承受的,并不一定比她要小,可在她的臉上,從未見過挫敗和妥協。
就跟以前一樣。
從炊事班到蛙人選拔,再成爲真正蛙人,任何休息時間,她都用來提升自己。
一直到現在這麽優秀。
沉思間,陸松康已經在上面發布了命令——
越野跑,十公裏。
武裝泅渡,三公裏。
被懲罰的,該加倍的,老老實實加倍跑。
“就這個方向……”陸松康指了指去山路的地點,輕輕松松地開口,“跑吧!”
話音落卻,衆人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是連綿的山路。
外加皚皚白雪。
山路上有人行走的痕迹,有越野車跑過的痕迹,可積雪是不會輕易融化的,再加上冰凍天氣,可夠他們吃一壺的了。
等等——
武裝泅渡?!
這麽冷的天,他們要武裝泅渡?!
我勒個草!
“怎麽,不想跑啊?”
見他們一個個變化的臉色,陸松康臉上露出抹笑容,那模樣看起來極其陰險。
一個晨練而已,至于玩的這麽狠嗎?!
“……”
集體沉默。
但,在多數人猶豫躊躇時,些許下定決心的,已經陸陸續續往山路上跑了。
這次隻是越野,并非武裝越野,他們的負擔相對來說,算是要輕松點兒。
隻不過——
依舊很艱難。
談去體力和饑餓不說,單憑那堆滿積雪的道路,都讓他們極難奔跑,跟在普通道路上跑,在這裏需要花費的力氣,可要大個三四倍。
要命的是,天色還很暗!
而且,時不時地,還會摔得很慘。
他們穿的都是普通的軍靴,沒有能力抵抗這樣的積雪,一不小心就會打滑摔跤。
一路上,夜千筱等人看到那群沿途華麗摔跤的,一邊覺得滑稽,一邊覺得無語。
“我總算是知道,他們爲什麽這麽早,就把我們喊醒了。”劉婉嫣沿着車行的軌迹,慢騰騰地在旁邊跑着,忍不住抽空朝夜千筱吐槽,“就這個訓練程度,我們訓練完了之後,也正好到早餐時間了。”
“啊——”
話音一落,前方偏頭來看情況的端木孜然,就忽的叫了一聲,重重地仰面摔倒。
在她前方的,正巧是赫連長葑的學妹——江曉珊。
很不巧的,端木孜然就倒在她的後背上,本來就沒力氣的她,毫無疑問地就這麽往前撲倒了。
“咚!”
狠狠撞擊雪面。
一看這場景,劉婉嫣就陣陣頭疼,連忙加快速度跑過去,去将端木孜然扶起來。
“哪個不長眼的?”
摔得龇牙咧嘴的江曉珊,沒好氣地偏過頭,朝後面大聲喊道。
“不好意思啊。”
端木孜然眼淚汪汪地看着她,甩着自己撞到石頭上的手。
她的手背,被狠狠的撞擊了下,劃了好幾條血色痕迹,正有鮮血順着緩緩滲透出來。
江曉珊看了她手背幾眼,盡管心裏依舊很不爽,可最終還是抿着唇,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
一步步的,加快腳步往前跑。
恨不得離她們再遠點兒。
“婉嫣姐,她原諒我了嗎?”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端木孜然眼底滿是局促和不安。
“放心,她原諒了。”
劉婉嫣拍拍她的頭,安慰的說道。
管她原不原諒呢!
又不是故意的。
“走了。”夜千筱小跑着過來,朝劉婉嫣和端木孜然提醒道。
“哦。”
“好。”
劉婉嫣和端木孜然一前一後的應聲。
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跑着。
跑前五公裏時,浩浩蕩蕩一群人,差距并不算多大,可到後半部分,有些人就漸漸體力不支,幾乎是在雪地裏挪動似的。
真的走不動了。
夜千筱因爲要跑兩個十公裏,所以到後半部分開始加速,把劉婉嫣和餓得難受的端木孜然甩在後面,倒是有冰珞跟上她的速度,陪她一起抵達終點。
不過,冰珞去完成武裝泅渡時,夜千筱依舊要重新跑十公裏。
神奇的是,等她跑完十公裏,竟然還見到幾個在河裏慢慢挪的。
“你!”
剛穩住,就聽到個冷冷的聲音。
深吸了兩口氣,夜千筱偏了偏頭,朝喊話的方向看過去。
在一群随行的醫護人員中,一個身着陸軍制服的極其顯眼。
當初同赫連長葑一組的,夜千筱都認識名字。
而那位,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郁澤。
“過來拿東西。”
郁澤指了指一旁的背包。
第一次來時,夜千筱就有注意到周圍都是一堆堆的背包,而且鼓鼓的,裏面不知道塞了什麽東西。
而現在,那一堆堆的背包裏,就隻剩下一個。
看來,徐明志施陽都跑完了。
沒有歇息多久,夜千筱直接走過去,将那個背包背到肩膀上。
緊随着,縱身躍入河水中。
河水并不洶湧,反之很平靜,目測三公裏左右。
可——
冰冷刺骨。
就她一身海軍作訓服,穿到身上根本不禦寒,甚至都不是防水的,一到水裏,冷水就迅速剝奪着她身體的熱量。
好在在海軍陸戰的訓練,讓她适應了在水裏的生活。
加上她水性好。
在河裏的速度,比在雪地越野要快上兩至三倍,刷刷地就沒了人影。
不到幾分鍾,趕超那幾個在水裏撲騰撲騰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結舌,等他們慢騰騰地滑到一半的時候,夜千筱已經順利的來到了河岸。
“千筱,快換衣服!”
早已在河岸等候的劉婉嫣,趕忙朝夜千筱招手,急切地提醒道。
不明所以的夜千筱,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
岸上的人,清一色都換上了陸軍作訓服,而且都是冬季的厚衣服,周圍還點起了不少的篝火。
“衣服在背包裏。”
往這邊走過來,冰珞提醒道。
“換衣服的房間在這邊。”劉婉嫣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哦。”
順着她的視線看到個小房屋,夜千筱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說着,就朝小房屋走過去。
那個小房屋,以前應該是居住房,不過現在沒有什麽人住了,看起來荒廢的不像樣。
但容他們換個衣服,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兩個房間,分别放了“男”跟“女”的指示牌。
夜千筱進了有“女”的門。
“才到的啊,快進去換吧。”
一推門,就聽到個粗犷的男性聲音。
“……”
夜千筱停在原地,朝裏面看去。
清一色的男人。
而,正忙着穿上衣的男人,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擡了擡眼朝門口看了過去。
“卧槽!女人!”
男人驚慌失措地喊了聲。
尼瑪!
“草草草,這裏都能碰到變态?!”
“怎麽回事,走錯了吧?”
“哪來的女人!”
“媽的,換衣服呢,看什麽看?!”
……
看着那群大男人慌亂的模樣,夜千筱頗爲無語,嘴角冷不防抽了抽,旋即便退了出去。
順帶将門關上,将那雜亂的聲音隔絕在身後。
夜千筱往後退了兩步。
再擡眼,去看門上的牌子。
依舊是“女”的圖案。
如果沒猜錯的話,肯定是有人故意換了位置。
還好後面人少了,否則該有更多人被坑。
無奈,夜千筱往前幾步,将那個挂牌取了下來。
“艹,你在做什麽?”
剛取了牌子,就聽到開門的聲音,緊随着是驚愕的聲音。
夜千筱收回手,看向面色呆滞、衣冠整齊的男兵。
臉色微微一黑。
頓了頓,夜千筱瞥了眼女兵換衣服的房間,沒有理會他的驚訝,直接朝另一個房間走過去。
将門上的牌子取下來,将正确的換了上去。
“喂喂喂,不要以爲你換回去了,我們就不知道你做什麽了!”
男兵往這邊走了幾步,義正言辭地朝她說道。
“過來。”冷的渾身沒知覺的夜千筱,臉色稍顯蒼白,朝那個男兵招了招手。
男兵想了想,頗爲警惕地走近,卻不敢靠的太近。
生怕夜千筱“殺人滅口、毀屍滅迹”。
将另一個牌子丢給他,夜千筱冷的眉頭皺起,直接吩咐道,“好好站着,等我換完。”
“……”
男兵匆忙接住,可聽到話語的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到“啪”的關門聲。
夜千筱已經沒了蹤迹。
進門後,沒見到其他人,夜千筱借着昏暗的光線,從防水的背包裏翻出衣服來。
背包并沒有所想的那麽重,但裏面的東西塞得鼓鼓的。
夜千筱翻出後,才感慨其中的齊全。
軍裝外套、内衫、軍帽、軍靴,全部兩套,另外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比如軍用手表和指北針之類的小東西。
總而言之,将背包塞得滿滿當當的。
夜千筱挑了一套衣服出來換上。
本就是冰冷的身體,就算換上了舒适暖和的衣服,她的體溫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得好轉,但熱量可以不必流失倒是真的。
将濕衣服裝進背包,夜千筱再将背包背起,拉開門走出來。
有點意外,因爲那個男兵,依舊執着的站在門口。
“你想說什麽?!”
緊緊抓住那塊牌子,男兵緊緊盯着她,渾身上下全是警惕。
這個夜千筱,他也算有些印象。
看起來不像是善茬。
不說在有過兩次教訓後,還能跟赫連長葑叫嚣,就憑她一次性跑了那麽遠,也隻比他慢那麽點兒時間抵達,就可以證明她的實力并不差。
不知道硬碰硬,是不是有勝算。
“我沒換。”
将帽子取下來,夜千筱捋了捋濕漉漉的頭發,淡然地朝眼前的男兵說道。
“你拿什麽來證明?”
男兵警惕地盯着她,滿是懷疑地問道。
事先跑到他們換衣服的地兒來,又毫不害臊地退了出去,看起來沒有丁點的驚訝,怎麽看都覺得她不正常。
等他換完衣服出來,就見到這個女兵在拿牌子。
就那時間,如果速度快的話,足夠她去換兩個房間的房子了。
“你覺得,”朝他的方向走了兩步,夜千筱眼含笑意地打量着他,“我對你們的身體有興趣?”
“我我我……我可沒這麽說!”
作爲純情少男,那個男兵立即支支吾吾的,急忙反駁她。
“這身闆……”
打量完,夜千筱走近,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在對方驚慌失措地往後退時,手背拍了下他的胸口。
男兵立即後退五米開外。
卧槽,感覺碰到個不得了的女兵!
哪有這麽不害臊的?
沒有跟過去,夜千筱雙手環胸,淡然地評價道,“一身腱子肉,肌肉不均勻,身材比例不協調,個字還矮……偷窺你們,還不如去看赫連長葑。”
“……”
眼角餘光瞥到某個人影,男兵本來被她氣得熱血上湧,欲要跟他争辯的,可看清來人後,立即将心裏的那抹怒火給壓制下去。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惡有惡報啊!
至于夜千筱,看清楚男兵的神情變化,又感知到股異樣的氣息,整個人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擰起眉頭,夜千筱偏了偏頭,朝左側看過去。
這一眼,就見到踱步而來的赫連長葑。
棱角分明的臉上,流露出古怪的神情,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
夜千筱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似乎——
有被揪住小辮子的感覺。
“夜千筱!”
在離夜千筱兩米遠外停下,赫連長葑忽的喊道,聲音極其嚴肅。
“到!”夜千筱立正站好。
“你,”瞥了眼那個男兵,赫連長葑沉聲開口,“先走。”
“是!”
男兵倉促地應聲。
旋即,以正步的方式離開。
“你,”赫連長葑又看向夜千筱,“跟我來!”
“是!”
夜千筱無奈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