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剛醒,夜千筱就聽到敲門聲。
叩、叩、叩。
有條不紊。
兩分鍾後。
夜千筱拉開門,換上作訓服,整整齊齊,隻是發絲稍亂,睡眼惺忪,
門外,徐明志站在那裏。
他一米八,比夜千筱高出半個頭左右,身姿颀長地立在那裏,擋着走廊上亮起的燈光。
“什麽事?”
困意還未退散,夜千筱看着他,聲音頗爲慵懶。
“隊長找你。”
揚起唇,徐明志笑嘻嘻的,眉眼染着笑意,更是柔和幾分。
怔了怔,夜千筱皺眉,問,“那事兒?”
“嗯。”
點頭,徐明志明白她的意思。
除了那事兒,還能有什麽?
“他态度怎樣?”
凝眉說着,夜千筱便往外走,擡手想把門關上。
然,前方徐明志伸出手,撐着門,擋住她關門的動作。
腳步頓住,夜千筱皺眉,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得徐明志彎下腰,從旁邊拿起個大袋子,直接遞到她面前來。
“什麽?”
納悶着,夜千筱擡手接過袋子,随手一翻開,就發現裏面都是些特産。
烤鴨,果脯,茯苓夾餅,鴨梨,大桃……
光是一掃,就看到好幾樣。
還真重。
夜千筱囧了囧。
“特産。”徐明志笑了笑,好看得很,聲音柔和,“答應給你的。”
“家裏人寄來的?”
眉頭微抽,夜千筱提着個大袋子,詢問道。
“嗯,他們時不時送點兒東西來,”徐明志點頭,轉而又補充道,“唔,還有柴姨的,讓我給你。”
說話時,他緊盯着夜千筱,手心出着細汗,莫名有些緊張。
怕她拒絕。
掂了掂手裏的東西,夜千筱估摸着有個二十來斤。
“謝了。”
說着,轉身進門,夜千筱将東西放到桌上。
裏面沒有亮燈,但借着走廊燈光,大概還是能看清的。
沒一會兒,夜千筱就再次走了出來。
“對了,”見到她,想起方才的詢問,徐明志道,“這次你放心,隊長找到解決方法,心情已經好了。”
“嗯。”
聳聳肩,淡然應聲。
……
辦公室。
跟着徐明志,剛到門口,夜千筱就感覺到裏面的壓迫。
裏面站着七個人。
路劍、旅長、牧齊軒、楊栗、友軍那邊的陳連長。
都在。
另外兩個很眼熟,估計都是友軍那邊的。
幾個大老爺們,身強體壯,軍裝穿的整齊得體,端端正正的,站在那便是把出鞘的利劍,整個辦公室内,增添了種莫名地壓力。
“來啦?”
早注意到他們,可最先打招呼的,還是一派平靜的牧齊軒。
除去得到消息時的驚訝,牧齊軒一直都保持着鎮定,跟暴躁的祁天一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别。
瞬間,幾道打量的視線,全然掃過來。
壓力頗大。
“報告!夜千筱帶到!”
門口,徐明志站得筆直,端正的朝他們敬禮。
與此同時,夜千筱也立正站好,擡起手,敬禮。
“進來!”
發話的是旅長。
口吻嚴厲,态度嚴肅,可看向夜千筱的眼神,卻不掩那幾分欣賞。
不說“作弊”一事,差不多證實了,就憑夜千筱以一敵數十,實力也值得肯定。
雖說陳連長那邊,一直都很不服,畢竟夜千筱是在誰也不注意、放松警惕時潛進去,将他們全然解決的。
可,他們做事,向來隻看結果,不注重過程和意外因素。
很快,兩人進了門。
徐明志是半個局外人,所以情況還好,可夜千筱就不同了。
一現身,友軍那邊,三雙眼睛就盯在自己身上。
威嚴、不滿、怒意、審視,種種情緒表達,似是将她從頭到尾看得個透徹。
面對這種壓迫感,夜千筱心裏一樂,仍舊是神色淡淡,面無表情,走過來時,将這三位徹底忽視,連眼神都不給一個。
能鬧到旅長那裏,就證明,她進門起,一舉一動将會被懷疑。
在這裏的,或大或小,都是軍官。
是她這種等級,如何也抵抗不住的。
她能做到的,是冷靜應對接下來的質問。
先前,路劍還怕夜千筱示弱,在那幾位存了心來找茬的人面前,會有所膽怯,可如今這一看,發現自己白白擔心了。
根本沒必要。
想到下午,夜千筱如何頂撞自己的,路劍雖說不爽,但對夜千筱也算放心了。
這丫頭,不慫!
旁邊,旅長丢給路劍個眼神,意思是——“事情就歸你管了”。
都是一個旅的,旅長雖說偏心兩栖偵察隊,可明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否則軍心不穩呐!
“夜千筱!”
轉過身,面對夜千筱。
“到!”
铿锵有力。
“你說自己是通過地圖确定地點的?”凝眉,路劍再度确認。
“是!”
“用了多久?”
“嗯?”
夜千筱疑惑。
頓了頓,路劍補充道,“徐明志說,你先前問過他,是不是據點安排好了?”
“哦……”點頭,夜千筱神色淡定,回答道,“有這回事兒。”
當時心裏有底,但想到這茬,就順帶問了徐明志一句,堅定了她的想法。
話音落卻,夜千筱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原本落到自己身上的視線,猛地移開,似乎在審視徐明志,同時路劍的臉色也凝重幾分。
糟糕!
一旦涉及到徐明志……
情況可就不同了。
眸光微斂,夜千筱頓時嚴肅起來,話語有力的否定道,“不過,他沒有回答!另外,我沒問他具體地點。”
“你确定?”
身側,陳連長靠近一步,目光鋒利。
“确定!”
站得筆直,夜千筱毫不猶豫。
“我有權質疑你的話!”
冷着臉,陳連長滿臉煞氣。
“我也有權爲自己辯解!”夜千筱不卑不亢。
氣呼呼的,陳連長狠狠皺眉,“沒人不準你辯解!拿出理由來!”
這次,夜千筱偏過頭,正面看向他。
眼前這位,年齡三十出頭,嚴肅的國字臉,器宇軒昂,此刻濃眉豎立,說話時自帶威嚴。
瞥了眼他的肩膀。
兩杠一星。
職位不低。
舒口氣,夜千筱擡眼,迎上他壓力重重的目光,語調平穩,“理由我已經說過,陳連長,你們做不到,隻能說是你們的能力問題,并不代表我就絕對做不到。”
話語微頓,看着陳連長那張沉下去的國字臉,夜千筱又補充道,“我想,您有空揪着我的問題不放,還不如多花點時間去訓練自己的兵。我不覺得我多厲害,在我們這兒,頂多中上水平,如果您幾十個兵,都鬥不過我一個人,您可得好好反思了。”
“……”
刹那間,陳連長緊抿的唇,倏地就往下垂。
雙手緊握。
怒氣,止不住上湧。
身側,徐明志意識到不對,下意識往前跨一步,擋在夜千筱身前,目光灼灼的看向陳連長。
可在維護的同時,心裏也忍不住爲夜千筱汗顔。
這裏,除了陳連長,跟同他一起的兩人,其餘人,臉上除了刻意控制的嚴肅外,其他情緒也遮掩不住。
操!
幾人,皆是在心裏破口大罵。
他們聚集在一起,本是想弄清夜千筱“作弊”一事的,可不曾想,夜千筱本是爲自己辯解的一番話,卻話鋒一轉,直截了當地諷刺陳連長的帶兵能力!
當真不給臉!
啪啪啪。
一巴掌,打的響亮、悅耳。
好狠!
牧齊軒和楊栗一行人,真心覺得,此刻陳連長能不對夜千筱出手,已經是極有修養的表現了。
“咳咳。”
旅長出聲,打斷辦公室内的憤怒、尴尬。
看向夜千筱,旅長保持着嚴肅,“夜千筱,把你的行動步驟,再說一遍。”
“是!”
收回視線,夜千筱瞥向辦公桌前的地圖,直接走了過去。
“分析的時間,大概兩天吧……”面色鎮定的撒謊,夜千筱瞥了眼市内地圖,道,“想要分析出地點,最先要将繁華的地區,還有居民區排除,因爲你們絕對會避免市民卷入其中,接下來……”
夜千筱的聲調平緩,慢條斯理、有條不紊,排除了大範圍,她開始詳細的排除每棟建築物,甚至連它們的構造,都進行簡單的分析。
到最後,她完全是以“販毒分子”的模式,分析自己需要怎樣的建築,才能藏身、遇危機時逃脫。
旁邊,徐明志靜靜聆聽,發現自己的思路,頓時變得開闊起來。
夜千筱站在燈光下,柔和的光線,勾勒出她纖細的背影輪廓,周圍是些軍銜全比她高的軍官,個個闆着臉聽着,可他們的神色,皆在發生不同程度的變化。
這是夜千筱頭一次,将自己的分析思路講得那麽詳細。
她的聲音很平靜,帶着幾分清冷,朗朗的落入他人耳裏,不自覺地,注意力就被她吸引過去。
她猶如教師,在給人講課,每句話都通俗易懂,牽引着他們的思緒,走入她的思想領域,然後去真切的思考這樣做的可能性。
“将這些排除,最後剩下五個目标,打算一一去看的,我運氣不錯,第三個,便是你們的據點。”
說完,夜千筱摸了摸喉嚨,覺得嗓子有些發癢。
講了近十分鍾,她很少有機會,需要說這麽久的話,自然口幹舌燥的。
而,她話音剛落,徐明志不知何時端了杯茶,此刻已經遞到她面前。
揚眉,夜千筱接過茶杯,注意到好幾位古怪的目光,倒也沒有在意,端起來喝了口。
辦公室内,鴉雀無聲。
他們以前都聽過夜千筱的分析,可她并沒有介紹的如此詳細,頂多說了大概方向。
而現在,每個步驟,每次分析,井井有條,毫無破綻可言。
根據她的思維,就連他們,都能清晰地将其排除。
更讓他們驚訝的是,夜千筱對他們的想法了如指掌,徹底地根據他們的思維模式來推測,哪裏是他們不敢動的,哪裏是他們不會動的,哪裏是他們能力的局限。
心思缜密,簡直可怕。
“你以前,是在敷衍我們?”
忽的,陳連長往前走了幾步,目光深沉,冷冷的盯着夜千筱。
“有嗎?”
揚眉,夜千筱唇畔含笑,悠悠反問。
陳連長臉色一狠,猛地擡高聲音,“你當我傻嗎?”
“沒有。”
面向他,夜千筱攤手,神情自若。
陳連長咬牙。
眼見着他要爆發了,牧齊軒連忙走過來,佯裝嚴肅的模樣,“你說實話!”
眼眸微轉,夜千筱視線掃了圈,發現所有視線,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怎麽說,壓力還是有的。
“太費勁,”摸摸鼻子,夜千筱語調正經幾分,“我以爲,說個大概你們就能心領神會的,誰知道……”
“……”
衆人啞言。
說到這份上,他們還能說什麽?!
她可是覺得,你們有這個能力,才說的簡潔的!
暗地裏諷刺——
聽不懂,那是你們的能力問題!
陳連長一行人,硬是被堵得半句話說不出。
旁邊,徐明志聽得想笑。
也不知夜千筱如何練就的膽子,面對這樣的局面,誰都會想着事先解釋清,不要得罪人。
可,夜千筱每句話,都暗中帶刺,勢必要拉低他人智商,不諷刺幾句,就不甘心似的。
着實毒舌的很。
但從另一方面表明,她确實沒怎麽在意這件事。
畢竟,他們爲她緊張擔憂半天,可她進門就能睡着,一副根本就不放心上的态度。
挺好的。
徐明志看着她,沐浴在柔和燈光下的她,猶如聚集了所有光亮般,異常的耀眼。
“行了,解釋清楚就行了。”
這時,路劍恢複神色,走了出來,然後從桌旁拿了個筆記本,放到地圖上面。
先前,筆記本對着地圖,網頁打開着,誰也沒注意。
而現在,路劍将網頁縮小,屏幕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後,夜千筱才意識到,他一直在跟人視頻通話。
正在視頻通話的,是個身着陸軍作訓服的男人。
一杠三星。
坐在椅子上,姿态很悠閑,手指把玩着支簽字筆,莫約二十四五的模樣,看起來很年輕。
五官俊朗,眉目如畫,眸色冷清,見得所有人看過來時,他眉梢輕輕揚起,帶着幾分悠然自得,見不到怯弱,反倒是多出些許張揚。
挺拽的。
隻是掃了一眼,夜千筱就做了評價。
注意到他臂膀上的臂章,跟以前從赫連長葑身上見到的臂章,一模一樣。
頓時,好感度,便降了幾分。
“小阮,你覺得呢?”
路劍走近,朝他詢問着。
那邊,男人從桌上拿出張地圖來,上面,用紅色的筆,标出了兩個地點。
同夜千筱标記出的相比,少了三個,而且都是錯誤的地點。
相比之下,他圈出的範圍,要小很多。
給他們看了幾秒,很快的,男人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靠近筆記本的地方,拎着個秒表,對準了筆記本攝像頭。
莫約,29分鍾。
他在證明,自己花了不到半個小時時間,就将建築物排除到隻剩兩個。
于是,辦公室這一行人,臉色基本都綠了。
又來個鄙視他們智商的,是吧?!
男人将秒表放下,微微揚起唇角,似有若無的瞥了夜千筱一眼,别有深意。
“她能做到。”
緩緩開口,聲音閑散,帶着慵懶意味。
倏地,路劍等人,悄悄松了口氣。
視頻對面那位,可是赫連長葑手裏的一張王牌,國防畢業,學軍事,碩士學位,研究這些,也算是半個專家。
這件事,由他來判定,最合适不過。
“一個人?”
似乎不太肯定,路劍又問道。
“否則呢?”男人反問,旋即笑了,“我不覺得,她需要别人幫忙。”
“呃,那好。”
對這種直話直說的态度,路劍可不太能适應。
“就這樣,我很忙。”
話音落卻。
隻見他拿住鼠标,輕輕一點,這邊的視頻便消失了。
辦公室内。
氣氛變得很凝重。
對方的态度,實在說不上好,對東海艦隊有歸屬感的,都很不爽别的隊伍有這種瞧不起的人。
但——
現在不是不舒服的時候。
于是,他們開始思考,這裏應該有可能,夜千筱是真的被“冤枉”了。
“就這樣吧!”
陳連長甕聲甕氣地說着,擺了擺手,氣呼呼的走出了門。
與此同時,跟他一起來的兩位,也坐不住了,連忙跟旅長和路劍告辭,快步跟了出去。
“沒事了!”
松了口氣,徐明志走至夜千筱面前,笑着說道。
“嗯。”
點頭,夜千筱應得敷衍。
本來就不會有什麽事。
就算沒有剛才的證明,隻要他們查不到能定她罪的證據,她就不會有任何的事。
隻是,會有流言蜚語罷了。
她相信,這些人已經查過了,沒有知道據點的人,跟她透露過任何信息。
“徐明志!”
突地,路劍沉着氣,冷飕飕的掃向徐明志。
“到!”
頓時,徐明志立正站好,高聲喊道。
冷着臉,路劍哼了哼,嚴肅道,“歸根究底,你的行爲,也在某些方面,幫助了夜千筱。”
呃……
結果嚴格訓練,聽到口令,動作要比大腦反應還快。
所以,停頓了幾秒,徐明志才反應過來。
隊長一定要做做樣子,讓陳隊長出口氣才成!
隻是,他們對夜千筱沒法子,這口氣,隻能靠徐明志來出了。
“是我的錯!”
當下,徐明志擡高聲音,語氣堅定有力。
“操場,五十圈!”
“是!”
應了聲,徐明志立即右轉,小步跑出了門。
目标:操場。
從頭到尾,沉默着看完的楊栗,看到這情況,眉峰微微聳動,遲疑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辦公室,就隻剩路劍、夜千筱、牧齊軒、旅長,四個人。
一下,便空了很多。
半響。
“報告!”
幹脆利落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是夜千筱。
她轉過身,面對着旅長,神情淡淡的。
她的一聲“報告”,令人有些猝不及防,就連旅長都被她驚了驚,隻是習慣嚴肅的臉上,并沒有表現出來。
“什麽事?”
旅長的态度緩和很多。
面對優秀的兵,沒有人會不喜歡,态度自然而然也會好。
“我想請假,”頓了頓,夜千筱補充,“明天。”
呃。
旁邊,路劍臉色變了又變。
這丫頭,好大的膽!
下午他沒同意,這下,她就直接找上旅長了。
這級别跨的可真夠多的!
與此同時,另一邊,牧齊軒也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心裏不自覺地開始反思起來。
按理來說,夜千筱應該跟他請假的,現在……
他有表現出,唔,不給夜千筱請假的意思嗎?
“原因。”
微微一愣,旅長很嚴肅的吐出兩個字。
讓他批假,也不是沒有過,但,絕對沒碰上過個新兵蛋子來找他的。
可……
還是那句話,好兵嘛,給點兒特殊待遇,也是應該的!
“私事。”
這次,夜千筱斟酌了下,并沒說的那麽直接。
她答應過裴霖淵,給他一天時間,加上這次,他幫了自己個大忙,倒不如趁着這次有空,把時間給抽出來。
“不能說?”凝眉,旅長問道。
“不能說!”聲音斬釘截鐵。
“準了!”
“謝謝旅長!”
揚眉,夜千筱眼底劃過抹笑意。
這下,路劍真的要扼腕了。
爲了這丫頭,他折騰了整整一天,心裏正憋着口氣呢,剛想在“請假”這茬上讨回來,結果夜千筱輕輕松松解決。
好嘛!
這種事情都縱容她,那她丫的在東海艦隊再待下去,還不得無法無天啊?!
請假被批準。
夜千筱離開。
……
沒回宿舍。
下了樓,夜千筱往前走了段路,就見到空曠的操場。
在稀疏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徐明志的身影。
記憶中,徐明志人緣很好。
無論小學、初中、高中,甚至大學,他一直都是焦點存在,懂得人際關系,從不讨人嫌,性格活躍,脾氣好,體貼人,知冷暖。
以前,他就算再不喜夜千筱的糾纏,也極少有向夜千筱發火的時候。
幹幹淨淨的,就是個讨人喜的大男孩。
眼下——
他罰跑,周圍也有不少人跟着,都是他的隊友,嘻嘻哈哈的,在他身邊說着話。
視野昏暗,但他跑得近了,仍能看清他的模樣。
颀長清俊的身影,作訓服濕了肩膀,帥氣的臉龐很是淡定,看不出丁點的浮躁焦慮,好似這樣遷怒的懲罰,對他來說,提不起絲毫的反抗。
時間和閱曆的堆積,漸漸将他給磨練出來。
重生過後,從最初見面起,一直到現在,夜千筱明顯看出他的變化。
或者,可以稱之爲,成長。
心性更穩,信念更強,意志堅定。
夜千筱何嘗不知道,他是爲了護住自己,才心甘情願接受懲罰,跑完這五十圈的。
兩萬米。
“嘿!”
跑過來時,徐明志見到她,眼角眉梢頓時揚起,皆是染着淡淡的笑意,甚至擡手朝她擺了擺。
夜千筱回之以淺笑。
“喲!”
“這還罰跑呢!”
“你小子,還真閑的!”
……
随着他的,一幫人都出聲調侃。
然,徐明志隻是朝夜千筱笑笑,猶如一陣清風刮過,很快又跑沒了影。
夜千筱在旁等着。
看着他,一圈又一圈,步伐沉穩,速度均勻,每次跑過時,都朝她擺擺手,然後又潇灑的跑開。
帥氣飛揚。
倚在附近的樹上,夜千筱等着他跑完。
最後一圈時,夜千筱看到很多人聚集在終點,起哄似的嚷嚷着“加油”,直到徐明志跑完後,幾瓶水直接砸到他身上,要麽灌,要麽淋,熱鬧之中,一句“辛苦了”,說的有些不經意,卻又如此的認真。
折騰一番,徐明志渾身濕漉漉的,拿了瓶水,走到了夜千筱面前。
擡手,一瓶水扔了過來。
夜千筱接住。
水蓋已被擰開,夜千筱揭開蓋子,喝了口水。
冰涼。
在這春天,真有些涼。
“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走近,徐明志嬉皮笑臉,帥氣的臉上揚着笑容,猶如五月春風般,莫名地溫暖。
他的睫毛很長,染着水滴,很快又濺到眸底,給黑眸染了層水色亮光,尤爲耀眼。
“早點回去洗澡。”
懶懶的說着,夜千筱走向宿舍樓,轉而又停下,朝他晃了晃礦泉水,“謝了。”
“诶——”
一臉爲難,徐明志喊住她。
腳步頓了頓,夜千筱側過身,“改天請你吃飯?”
“得!”
徐明志滿意了。
笑了笑,夜千筱搖頭,直接離開。
……
回到105宿舍時,大概十二點。
進門,開燈,開衣櫃拿衣服,夜千筱洗了個澡後,時間已到零點了。
下午睡過,現在也不困,但明天要早起,想了想,她也就關了燈上床。
順便拿了剛充滿電的手機。
上次電量耗光後,她便一直沒充電,一是不方便,二是沒忘那邊想,回來後才想起充電。
七八個小時,電量早已充滿。
開機。
昨晚分析出地點後,她便同裴霖淵分開了,之後在同人解釋,也沒有空隙跟他聯系。
這麽晚,不知睡沒睡。
微微眯起眼,夜千筱等待開機。
鎖屏界面出現,夜千筱剛剛拉開,就見到條信息蹦出來。
是裴霖淵的。
【回電話。】
光是這三個字,夜千筱都能見到,他在打下這三個字時,那一臉不爽的表情。
沒法子。
這位爺,最讨厭的,就是打電話了。
揚唇一笑,夜千筱退出信息界面,然後點進了電話。
然——
剛找到裴霖淵的電話号碼,新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是一連串眼熟的數字。
她對數字很敏感,最初一段時間,能夠看一遍便記下,可記憶的時間卻不長遠。
想了想,倒也接了。
“誰?”
将手機遞到耳邊,夜千筱淡淡的問。
半響,那邊傳來低沉暗啞的聲音,“我。”
聞聲,夜千筱眉頭一揚。
是赫連長葑。
停頓片刻,夜千筱背靠着牆,狐疑地問,“有事?”
“沒事不能找?”握住手機的力道一緊,赫連長葑的臉色頓時黑了。
“我沒空。”
冷冷淡淡的回答,完全不留情面。
頓了頓,赫連長葑聲音微緩,平靜道,“你那邊的事,路劍跟我說了。”
“哦。”
簡單應聲。
眯起眼眸,聯想到那個臂章,夜千筱神情便冷下來。
“夜千筱。”
喊她的聲音,稍稍嚴肅幾分。
“什麽?”
猶豫着,赫連長葑低聲說道,“現在,你在部隊。”
“所以?”夜千筱蹙眉。
“做事時,不要太随心。”
緩緩的語調,甚至夾雜着無奈。
昨晚的事,路劍一五一十的跟他說了。
按照夜千筱當時的處境,他并不反對她的做法。
可,現在的她,鋒芒畢露,如若随性而爲,終究一天,怕是會把持不住。
這裏是部隊,上面的人再欣賞優秀的兵,也總歸有個度。
“做不到。”
回話時,語調稍冷。
夜千筱心情有些不爽。
并非見不得他人說自己,而是打心裏不喜歡這種勸告。
因爲,她絕對不會聽。
部隊的生活,正在逐漸改變她,這是她自己在嘗試的調整。
正如裴霖淵惦記的,有批軍人,在她心裏劃了刀血痕,從此,東國所有的軍人,都成了她心裏的一道疤。
她可以嘗試着,去接受身邊那批軍人,去發現他們的真誠、信仰、執着、血性,将那股恨意漸漸掩埋。
但,她絕不可能接受東國部隊。
最起碼,現在的她,還沒寬容到那種地步。
“做不到?”赫連長葑輕聲問。
“是。”
斬釘截鐵的應聲。
電話那邊。
漆黑的夜幕下,赫連長葑站在淩家大宅前。
沒拿手電筒,但适應了黑暗的眼睛,卻能看清大緻輪廓。
倒塌的房屋,破敗的圍牆,支離破碎的場景,就如同他身邊其他所有房屋一樣。
有很多人記得這個先前富麗堂皇的宅子。
同樣,也有很多人記得,這家人姓淩,六年前,這家一個叫淩珺的女兒,曾經在這條街橫行霸道、卻從不欺負弱小。
談及她,不知多少飽受苦難災民,說着說着,就忽然笑出了聲。
赫連長葑記得。
三年前,他跟一行人外出任務,遇到一個潇灑肆意的傭兵頭領。
很巧的是,那個人,也姓淩,名珺。
而現在……
壓抑着心中躁動情緒,赫連長葑沒有怒氣,淡聲道,“很晚了,你早些睡。”
“嗯。”
夜千筱很快應聲。
擡眼,看向黑暗無際的天空,赫連長葑輕輕揚唇,聲音出奇的溫柔,“晚安。”
另一邊。
夜千筱握住手機,聽着那溫和的聲音,不知爲何,心頭一軟。
“晚安。”
凝眉,低聲回着,她挂了電話。
睜着眼,盯着手機,屏幕仍舊亮着,映入眼簾的是裴霖淵的電話号碼,沒多久,屏幕一閃,忽的便暗了下去。
說不出爲何,接了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她的心情就好不起來。
赫連長葑。
想起他,便莫名煩躁。
無法接受赫連長葑,确實有很多理由,可,理由之所以存在,就證明它有可能解決。
但,過去與記憶,是如何也抹不去的。
煩!
關了手機,将其丢到地上,夜千筱撩開被子,整個人往下面一倒,揪住被子的手往上一擡,被子将整個人全然蓋住。
翻了個身,被子便将她裹住。
半響,夜千筱把腦袋從被子裏擠出來,枕着部隊并不舒适的枕頭,明亮漆黑的眼睛閉了閉,卻如何也睡不着。
側身躺着,她睜着眼,看着對面的床鋪。
那是劉婉嫣的床鋪。
被褥疊的整齊,頭一次躺下時,看到那裏空蕩蕩的。
思緒煩亂。
突地,想起劉婉嫣那缺根筋的女人,好端端的,偏偏揪着腦子有病的宋子辰不放。
上次說過分手後,現在不知怎樣了。
眼眸微轉,移到地闆的手機上,夜千筱想了想,還是沒伸手去撿。
反正,後天便能見到了。
半個小時後——
“該死!”
狠狠咒罵了聲,夜千筱将被子掀開,撐在床鋪上起身。
兩分鍾後,穿上作訓服的她,已經拉開了門。
避開操場的人影,夜千筱直接沿着小路,往基地外層疊的山峰跑去。
夜色甯靜,晚風微涼。
黑夜中,一抹暗色身影,漸漸消失在崎岖山路中。
------題外話------
^_^,看到現在,有木有人發現,瓶紙一直有避免筱筱的心理活動。
摸下巴,這一章,送上隻心動卻煩躁的筱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