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穩的語調,冰冷的聲音。
遠處,隐約可見一抹深藍色衣角,躲在倒塌的房屋後面。
半響,那抹身影,從角落站出來。
手拿相機,前面挂着牌子,是個記者。
年齡莫約三十歲,暴露在視線中,被發現後,也沒有緊張慌亂之色,眼睛炯炯有神,擡眼迎上夜千筱的視線,不卑不亢。
“這是我的義務。”
認真的看着夜千筱,他的話語沉穩平緩,毫無退縮痕迹。
他是記者。
拍到照片,記錄事實,然後公布出來。
沒有什麽不對的。
打心裏講,他确實不相信,這幾個大頭兵,會直接沖到他面前來,蠻橫的将他手裏的照片删除。
“呵。”
垂眸,夜千筱低低地笑了。
抓住女人衣領的力道微松,夜千筱直接将人往地上一丢,輕輕拍了拍手,往前走了幾步,站在稍高的地方俯視着下方的記者。
“你的義務就是,跟狗仔隊一樣,偷偷摸摸,斷章取義?”
咬字清晰,夜千筱話語幹脆,卻字字夾着寒意。
“軍人欺負百姓,我看錯了?”臉色微微發白,記者質疑,眼神銳利,譏諷道,“沒猜錯的話,你也是軍人吧?别人說幾句話,你們就動手動腳的,把人揍成這樣……也是搞笑,我們國家,竟然培養出你們這種東西!”
字字珠玑,冠冕堂皇,諷刺十足。
身爲普通人,如此狠揍他人,都會受到法律制裁,更何況他們這些當兵的?
部隊的制度,更爲嚴謹!
微頓,夜千筱揚唇。
得!
碰到個有膽子的。
隻是可惜了,她平生最不喜的,就是跟自己觀念不同的記者了。
一支筆,掌管着新聞世界,引導着大部分的思想,幾句話便能改變原有的事實,有心者完全可捏造出完全虛構的世界。
信息膨脹的時代,誰會去探究新聞的真與假?
因政治,因局勢,因關注……
這殘酷的世界,需要隐瞞下來的真實,可不在少數。
“你說什麽!”
身側,狄海猛地竄出來,暴跳如雷的指着記者。
記者笑着,擡起相機。
“咔擦。”
狄海趾高氣揚的模樣,被他以很好的角度記錄下來。
唇畔冷笑加深,夜千筱将狄海擡高的手按下去,繼而朝他道,“讓他們繼續挖掘,救人要緊。”
“可……”
“嗯?”
聲調微微上揚,絲絲疑惑,打斷了狄海的不甘。
“啊呀,知道了。”
煩躁的擺手,狄海往後面退,開始安撫那些軍人的心情,然後組織起來繼續分工挖掘。
周圍,好些個心急如焚的家長,在猶豫過後,還是将自家兒女放在重心,撸袖子去幫軍人的忙。
“妞兒,要幫忙嗎?”
先前怒斥家長的男人,看清楚局勢,往夜千筱這邊走過來,豪邁的詢問道。
說話間,他将袖子挽起來,一副做好準備幹架的模樣。
微微眯起雙眼,夜千筱被他逗樂了。
好嘛!
這麽多年,沖動魯莽隻會動手解決問題的性子,一點兒都沒變!
“诶诶,你笑什麽,”男人搞不懂她的心思,連忙催促道,“再不動手他就跑了!”
擡眼,往先前記者站的地方看去,果然,對方已經轉過身,步伐匆匆,正準備快速離開。
“你幹得赢他嗎?”
偏過頭,夜千筱挑眉,漫不經心的問了句。
“廢話!”
重重的接下她的話,男人露出結實的手臂,沒好氣道,“就他那娘娘腔模樣,能受得住我一拳就不錯了。”
“老兄,”用手背拍拍他的胸膛,夜千筱笑道,“那麻煩你,把他拎過來。”
“得嘞!”
一口應下。
下一刻,男人便縱身一躍,直接往下面滑了過去。
與此同時——
不遠處,那記者似乎發現異樣,匆匆往後面看了眼,見着往這邊追來的男人,立即轉過身快速跑起來。
一個跑,一個追。
這畫面就跟兒時遊戲般,夜千筱眯着眼,帶着笑意看着這幕。
那個男人,叫昌鲲。
比淩珺大兩歲,從小就是青山街的小混混,很多家長眼裏的“壞孩子”,都是讓自家孩子繞着他走的。
但,他跟淩珺合得來。
性格豪爽,重情義,講義氣,性格有些沖動,遇到問題喜歡用拳頭解決,可心腸還是好的。
最起碼,比所謂知識分子,更要講理。
就如,現在。
“你……”
被扔到地上的女人,在被自己老公扶起來後,顫抖的擡手指着夜千筱,渾身皆是怨氣和憎恨。
手握着拳,夜千筱動了動手腕,笑着看她,“還想挨打?”
怒火乍起,女人不甘心的想揮開老公,可卻被緊緊攥住。
“夠了!孩子重要,還是你出口氣重要!”
沒好氣地沖着她喊着,男人顯然也氣得不輕,揪住手臂的力量極大,連衣角都被他捏的變形。
女主一愣,頓住動作。
看着自己老公,她眼底盛滿驚訝,轉而化作憤怒、不滿,種種情緒過後,又化作難言的悲涼。
“啊啊啊……”
女人嗚嗚啊啊的,趴在男人的身上,崩潰的哭出聲。
聽了整個上午的哭喊,如今又是嗚嗚嗚的哭泣,夜千筱着實有些煩躁,可也沒有出言去制止。
對女人的行爲,她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出了事,會慌亂、着急、失措,是理所應當的,可責怪他人、責怪自己,又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問題更麻煩。
男人謹慎地看了夜千筱幾眼,旋即便拉着女人,直接往上面走。
有點兒眼力勁的人,都看得出來,夜千筱不是能輕易招惹的。
她身上有股狠勁。
非同尋常。
果決、危險、狠辣。
普通人,可沒膽子招惹。
……
不到五分鍾。
昌鲲就拎着那個記者出現了。
他的手法簡單粗暴,揪住對方的衣領,直接往這邊拖,原本還算幹淨的衣服上,滾滿了泥濘塵土,狼狽不堪,記者那張臉因憤怒而扭曲,難看至極。
恐怕,他一輩子,都沒受到過這般待遇。
“媽的!你放開我!快放開我!你信不信我回去告你們!”
懷着屈辱和惱怒的心情,記者怒吼着,全無先前的那般鎮定模樣,隻剩下慌亂與狼狽。
秀才遇上兵!
任何在幕後工作、靠腦子生存的人,面對這種蠻不講理的暴力行爲,都會毫無辦法。
就像其他人,在面對輿論等軟暴力時,也毫無他法。
一個精神攻擊,一個身體攻擊,一旦正面碰上,鐵定是身體攻擊占領先位置。
所以,剛才還有理有據、鎮定自若的記者,對這種實際的暴力行爲,還真的沒有應對措施。
直接将人拖到跟前,昌鲲把人往夜千筱腳下一丢,擡腳便踩在記者的胸口。
俯身,兇神惡煞,他威脅道,“等你能活着走出去,到時候随便告,反正你今天要是不老老實實的,老子肯定打得你滿地找牙!”
生活在優渥家庭,事業一帆風順,男人哪見過這般對待。
可,他縱然氣得半死,也無可奈何。
面對昌鲲,他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拼了命也無法動對方一根手指頭。
“給。”
昌鲲扯下他的相機,丢給了夜千筱。
“謝了。”
朝他點了點頭,夜千筱掂了掂相機,從中調出裏面的照片,一一删除後,頓了頓,又将其格式化,轉而再次看向倒在地上的昌鲲。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青筋暴露,記者欲要站起身,可踩在胸前的腳微微用力,他便重重地跌回去。
“做什麽?”
輕悠悠地反問,夜千筱嘴角勾笑,相機在手裏抛來抛去。
記者微愣,瞧着她的動作,猛地意識到什麽,眼睛突地睜大,猶如銅鈴。
下一刻——
“砰!”
一聲猛烈的響聲。
相機擦着他的頭皮而過,狠狠砸在耳邊的石頭上,聲音之大震得他雙耳嗡嗡作響。
頓時,相機,四分五裂。
這猝不及防的舉動,就連昌鲲,都冷不防驚了驚,看着夜千筱的眼神,莫名地有幾分欣賞。
就喜歡這種做事幹脆、爽快的!
那些磨磨唧唧的娘們,他看着就煩躁,難得見到夜千筱這般英姿飒爽的。
這也是他爲何會出手相助的原因。
不過……
那相機,看起來挺貴的,不知值多少錢。
要賠,還真爲難。
“你!”
心血被毀,記者縱然處于弱勢,也掩飾不住渾身暴怒,咬着牙,惡狠狠地瞪着夜千筱。
“我什麽?”
輕輕一笑,夜千筱在他身邊蹲下身,緩緩伸出手,越過他的頭,伸向他脖子上挂的記者牌。
抓住牌子,稍稍用力,便将其扯下來。
“媽的!你們這種行爲,是犯法的!”
見她沒有慌張,反而扯記者牌,記者暴怒,瞪着她,眼珠子險些沒瞪出來。
“犯什麽法,我可在幫你。”
掃了眼記者牌,看清他的名字和報社,夜千筱捏住牌子一角,朝他漫不經心地晃了晃。
幫他?!
揍他一頓,毀了相機,好意思說幫他?
“抗震救災,該傳達給大衆的,應該是正能量,越感人越好……你是想寫負面報道吧?”将記者牌丢到他臉上,夜千筱慢悠悠的開口,“你要知道,這件事的宣揚,這個國家絕不會允許。而你,我想你遞交稿子的第二天,你就該失業了。”
夜千筱的語調很慢。
所以,記者也沒錯過她任何一個字。
偏着頭,看向身側的女人。
神色淡定自若,說出這話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就跟剛剛揍人似的,力道那麽狠,卻從頭到尾都一臉平靜。
垂眸看他時,眸中流露幾分嘲諷,居高臨下的俯視,強大的威懾力和壓迫力,迎面撞擊下來,令自己覺得低人一等。
作爲記者,他也算閱人無數,看人有些經驗。
這下,他幾乎可以确定……
自己踢到鐵闆了!
“你說呢?”
看着愣住的記者,夜千筱輕輕揚眉,不經意般問道。
猛地,回過神!
過于緊張,記者眼眸微動,咽了咽口水。
先前沒意識到,隻想着有消息可爆,能讓自己從這個行業脫穎而出。
眼下——
正如她所說,這則新聞爆出去,或許會引來不利的影響。
他不會一味的渲染軍方的部隊,可這件事,本來就值得議論。
打人對嗎?不對。
母親對嗎?也不對。
他了解輿論,也了解國民,肯定會有諸多聖母心的幫母親說話,以此來諷刺軍人、部隊,甚至國家。
軍人的負面消息,軍方肯定很看重,若真的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不用說他,就連報社都有可能遭殃。
想到這,記者倒是懵了。
這次,難不成就真的,打碎牙齒往肚裏吞?
那他的相機,這一頓打……
白費了!
他不甘心!
“你讓開。”
等了會兒,不見反應,夜千筱擺擺手,讓昌鲲到一邊去。
“成。”
看着那記者心煩,昌鲲也不遲疑,直接退開了。
胸前的壓力消失,記者雖然不明所以,但着實松了口氣。
但——
下一刻,夜千筱的手肘砸到他的胸口,力道之重,差點兒沒将讓記者兩眼抹黑,直接昏倒過去。
“你想……啊!”
狠狠咬着牙,記者怒視着夜千筱。
話未說完,夜千筱俯身,手指鎖住他的喉嚨。
所有的話,全湧到嗓子眼,卻說不出來。
“别急,我們商量個事兒。”
揚了揚眉,夜千筱慢悠悠地,一副商量的口吻。
命都受到要挾了,記者此刻熱血上湧,急切和緊張令他大汗淋漓,可面對猶如死神般的女人,硬是繃直着身體,動都不敢動。
“應了就點頭。”
垂眸,夜千筱笑着。
當機立斷的,記者毫不猶豫的點頭。
隻不過,幅度過大,夜千筱手指力道一緊,便疼得他重重砸回地面,臉色發白地瞅着她。
“别激動。”
夜千筱面露和善之意,連話音都緩和了幾分,隻是落到人耳裏,便覺得陰森森的。
旁邊,昌鲲見着她的舉動,眼神一黯,莫名地念起了位舊人。
想當初……
那家夥,也總喜歡威脅人。
可惜,走的太早,這麽多年,他都快将人忘了。
“兩個選擇,一,乖乖地,你認倒黴,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滾出這裏。這二嘛……”
話語微頓,夜千筱又笑了,“二,我揍你一頓,你回去,想法子對付我們。當然,你有可能被我揍得半身不遂、缺胳膊斷腿啥的,放心,把你揍殘的醫療費,我出得起。”
她說的很平靜。
特别平靜。
這番話,就像在讨論咱們去哪兒吃飯般。
這家味道不錯,就是有可能讓你破産,那家味道一般,不過價錢你可以承受。
輕輕松松,協商的語氣,也不強行幫人做決定,咱們還可以打個商量啥的,聽起來倒是有幾分貼心。
站在一旁的昌鲲,差點兒沒笑出聲來。
“……”
記者徹底啞了。
這,擺明了是威脅好嗎?!
先前以爲她是當兵的,能守點兒規矩,最起碼會顧忌部隊,可……
把他打殘,像是有顧忌的樣子嗎?!
媽的!
這女人簡直是個不講理的土匪!
“給你五秒,”夜千筱皺眉,壓抑着煩躁,“我沒時間跟你折騰。”
“……”記者神色變換,從紅到白,末了,格外艱難的吐出一個字,“一!”
“一?”
“一!”
這次,記者應得肯定。
雖說夜千筱說的随意,但給他的感覺,就是那種說一不二、說到做到的,如果他真的選二,保不準真的會被揍到醫院去。
更重要的是,他壓根兒打不過她!
受制于人,拳頭才是硬道理!
“我可以信你?”
得到肯定回複,夜千筱卻不急着松開他,一字一頓的問着。
“嗯!”
堅定應聲時,生怕她誤會,記者努力點了點頭。
“得!”
話音落卻,松了手,夜千筱站起身。
記者心裏狠狠罵娘,問候她祖宗十八代,可渾身壓力消失,着實讓他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滾吧。”
垂眸,懶洋洋瞥向他,猶如天大的恩賜。
心高氣傲的記者,就算對夜千筱恨之入骨,這時候也不敢明着對抗,艱難的起身,他捂着胸口看了地上摔碎的相機一眼,臉色變了又變。
最終,啐了一口,跑了。
見得他落荒而逃,昌鲲打量了幾眼,朝夜千筱道,“你不怕他反悔?記者說話,屁都不是。”
這些年,昌鲲沒出過雲河市,但也跟記者打過交道。
他狠揍一幫不顧家中老人的沒良心的東西,結果被拍照登報,文章說他作惡多端、喪心病狂,結果受到萬千人的指責,被某些自稱善良的人,鬧得全家不得安甯,最後還在派出所待了段時間。
後來,他抓到那個寫文章的記者,想要解釋清楚,結果呢?
對方明明知道事情經過,卻爲了博得關注,故意讓輿論偏向于他。
讓那記者澄清,當面說好好好,轉身又是對他一頓抹黑。
而,那老人爲了護住倆兒子的聲譽,硬是一聲不吭,平白無故讓他受了近一年的指責。
先前,看到女人指責辱罵軍人,他沒有插手,不過是想到先前的教訓而已。
可……
見到夜千筱那麽痛快,他也着實忍不下去了!
擡眼,看了他幾眼,夜千筱聳肩,“沒事,不敢反悔。”
“你确定?”
緊緊皺眉,昌鲲盯着她,似乎要探個究竟。
沒回他,夜千筱拿出放身上的手機,摁了幾下後,才發現不知何時關了機。
估計昨晚玩遊戲,把電量都耗光了。
這麽想着,又将其收回去,她看着昌鲲,“手機帶了嗎?”
“嗯。”
點頭,昌鲲沒有疑問,便将手機拿出來,遞給他。
而——
在看到那手機時,夜千筱微微愣了愣。
不是智能機。
而是老式的,翻蓋的手機。
“怎麽,嫌啊?”看出她的異端,昌鲲臉色頗爲不善,卻忍不住解釋,“咱窮,買不起你們用的那些。”
“沒有。”
見着他拿着手機往兜裏送,夜千筱回了句,直接将其搶了過來。
握住手機,拇指打開翻蓋,夜千筱微微低頭,神色卻漸漸黯淡下去。
畢竟,先前相識一場,她總歸希望,以前認識的人,生活的越來越好。
甚至下意識以爲,他們都會過的不錯。
他們或許不會大富大貴,可最起碼,也能夠衣食無憂,平平安安,在父母親戚的催促下,組織自己的家庭,偶爾吐槽生活中的煩惱,罵罵不公的老天,有挫折有悲傷,卻能跟其他人一樣,安穩度過這一生。
看着手裏破舊的手機,夜千筱在心裏歎了口氣,有些情緒湧上來,又被她很好的掩飾住。
按鍵,撥通電話。
裴霖淵的。
“誰。”
冷冰冰的一個字,帶着幾分不耐煩的情緒。
不知誰惹了他。
想着,夜千筱開口,“我。”
“手機沒電了?”
疑問很快傳來,裴霖淵的語氣顯然不爽。
“嗯。”
“在哪兒?”
頓了頓,夜千筱反問,“你呢?”
“他們那兒。”
知道“那兒”指的是集合地,夜千筱直接忽略,又道,“我待會兒過去,你幫個忙。”
“唔,又惹事了?”
裴霖淵的話語帶着笑意。
“嗯。”
自然,夜千筱毫不掩飾。
一直以來,淩珺都是張揚的性子,大事小事惹得不在少數,甭管好的壞的,單憑她的喜好。
不過那時候,淩珺有能力自己解決,手裏有個傭兵團,外加諸多人脈。
找裴霖淵幫忙,極其少數。
現在……
也隻能靠他了。
但,裴霖淵是了解她的。
“說吧。”
沒提要求,裴霖淵直接道。
“一個記者……”
語調輕松,話語平靜。
昌鲲看着她說了名字、報社,那淡如水的眼眸,舒展的眉頭,低聲的語調,都讓他莫名地想起一個遺忘許久的人。
淩珺。
熟悉感狠狠撞擊,昌鲲愣愣盯着她,不自覺間,竟然有些失神。
記憶中,那個張揚跋扈的女人,年紀輕輕,卻能憑借膽識和拳頭,制住校園惡霸、街頭混混。
這天底下,似乎沒有她怕的事物。
隻要是她認爲正确的事,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孤身一人将數十持刀劫匪打倒,年少的她是整條青山街留最亮眼的存在。
也是,最閃耀的風景。
可惜,死得太早。
想到這兒,未免有些感傷。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如果那嚣張的家夥,看到現在的青山街,就算面上再怎麽要強,肯定也會傷心的吧。
“給。”
接完電話,夜千筱将手機抛給他。
晃神間,昌鲲接住,有些慌亂。
“诶,你還有家人嗎?”
往前走了幾步,夜千筱似是不經意般,問他。
“沒了,都沒了。”搖搖頭,昌鲲重重歎了口氣。
腳步一頓,夜千筱神色認真,“因爲地震?”
面對陌生人,昌鲲本不想回答,可,或許是她那股潇灑勁,又或許是那股熟悉感,拒絕的話反倒說不出口了。
“嗯,差不多吧,”點頭,昌鲲的語氣稍顯沉重,“以前就沒剩幾個,這次都死在這場地震了,現在就剩一個外甥,埋在那棟教學樓裏,不知是死是活。”
“朋友呢?”
“你……”微微蹙眉,昌鲲狐疑道,“很感興趣?”
聳肩,夜千筱笑了笑,“就順口問問。”
“哦。”對此毫無懷疑,昌鲲直截了當,“沒什麽朋友,以前的,有的進了局子,有的外出打工,也有的死在這場地震了,反正沒了,都沒了。”
停頓片刻,夜千筱又問,“你有工作嗎?”
這次,昌鲲是真的納悶了,“妹子,你查戶口呢?”
路上碰到個人,素未謀面,就問人家人、朋友、工作……
咋這麽磨叽呢?
知道他的事,有啥用,當人販子不成?
“好奇。”
微微歪頭,視線擡起,迎上對方的打量。
眼睛狹長漂亮,瞳仁烏黑明亮,純粹幹淨的素顔,映在透過雲層投射下來的微弱光線裏,沒有方才的堅定和狠絕,反倒是溫和許多。
昌鲲是個粗人,成年後爲了生存打拼,有過幾個女朋友,後來都嫌他窮,而且不會哄她們開心,都分了。
他覺得女的體貼、會做事就夠了,今日見到這人,倒不自覺地打量起她的容顔來。
好看。
細長眉眼,精緻五官,不說那身氣質,光是長相,哪哪兒都好看,就連皺眉擡眼的動作,都出奇的有吸引力。
先前沒注意,這下站在跟前,多看幾眼,倒是有些移不開了。
“啊,”感覺到落到身上的視線,昌鲲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随後又覺得尴尬,“能不說嗎?”
微頓,夜千筱幹脆點頭,“行。”
不想說便不說,她隻是詢問罷了,對方有權不回答。
仰頭,看向在上方忙碌的人,夜千筱很快又收回視線。
“去看看嗎?”夜千筱問他。
“嗯。”
昌鲲點頭,卻避開她的視線,有些不敢看她。
心裏想着别的,沒有注意太多,夜千筱朝他道,“那我先走了。”
“哦。”
夜千筱往下方走。
但,走了兩步,又停住,“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昌鲲驚訝。
“嗯。”
“去外面,”凝眉,昌鲲的語調頓時嚴肅起來,他道,“不在這裏待了,如果外甥還在,就帶他一起走。”
“好。”點頭,夜千筱揚唇,“電話留你通訊錄了,有事找我。”
呃……
昌鲲一愣。
不等他反應,夜千筱就已經轉身,背影漸行漸遠。
事實上,夜千筱也料準,對方可能不會有事求她,就算再苦再累,他也不會去求一個僅一面之緣的人。
可。
如果她無法幫更多,最起碼,也留自己一個心安吧。
……
三點。
回到集合地。
這裏的災民又多了些,跟晚上不同,他們需要活動,來來往往的占據着過道。
隻是,大多人都是憔悴而傷心的面容,恍恍惚惚的走着,見不到一張笑臉。
給她安排的小帳篷,就搭在集合地的外圍,進去的路上便可以看到,軍綠色的,跟其他帳篷一樣,并沒有什麽顯眼的。
可——
路過時,夜千筱看到三個小孩圍着,還有個小孩正走出來,手裏拿着軍大衣、一些零食,還有一個熱水袋。
心思微動,她走過去。
“我們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
稚嫩的問聲,是個七八歲的女孩,天真的仰着頭,看着那個從帳篷裏出來的孩子。
身邊兩個小孩,都沉默的低下頭。
“不會的,”拿着東西的孩子走向前,斬釘截鐵,“我們都沒爸爸媽媽了,我們都是受難者,就拿這點東西,他們就算不高興,也不會怪我們的。”
聽到這話,夜千筱停下腳步。
凝眸,仔細看了下那孩子,莫約十來歲,高出其他孩子半個頭,像是孩子裏的領頭羊。
他擡着頭,說話時,理直氣壯,驕傲自信。
呵。
夜千筱笑了。
自己的不幸,理所當然的,讓全世界爲他哀悼。
“媽媽,我要媽媽……”
“嗚,我不要這些零食了,我不要當壞孩子!”
“啊嗚嗚……”
其他三個孩子,兩個女孩哭着蹲了下去,另一個男孩覺得心虛,拒絕的跑開了。
領頭的男孩,愣愣地看着他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夜千筱離他們大概四五米,沒有移動,皺着眉頭,靜靜地看着他們。
半響,轉過身。
……
順着道路,沒有走遠,就遇到迎面走來的裴霖淵。
人群中,唯他最爲顯眼。
一件白襯衫,解開兩個扣子,黑色休閑褲,衣擺紮在裏面,露出皮質皮帶,襯得身形颀長挺拔。黑色外套搭在肩上,一隻手拉住外套衣領,一隻手放到褲子口袋,袖口扣子同樣解開,挽起直到手肘處,露出結實精壯的小臂。
戴着頂黑色寬檐帽,遮住前額眉宇,卻露出陰鸷銳利的雙眼,高挺鼻梁,緊抿的薄唇,刀削的側面。
帥的很。
夜千筱停下腳步,神色間揚起抹笑容,調戲地吹了聲口哨。
聞聲,周圍人紛紛看過來,可等人看清之際,卻見到對俊男靓女,對面站立着,男人氣質灑脫、俊朗迷人,女人氣質清爽、漂亮如畫。
好一對璧人。
“事辦成了?”
看着跟前的男人,夜千筱問他。
“嗯。”
“機票呢?”
“明天九點。”
想了想,夜千筱又問,“人呢?”
揚眉,裴霖淵笑得張揚,“都等着呢。”
夜千筱說的“人”,都是裴霖淵從丁心那裏要過來的。
雲河這種地方,沿着山區走,随時都有可能走過國界,而旁邊的國家愛蘭——正好是他們的主要據點。
正好,最近雲河地震,正是淩珺家鄉,丁心就弄了撥人過來。
現在夜千筱有需要,裴霖淵就順帶要過來了。
就當是熬夜陪她喝酒的報償。
對于那些人的來曆,裴霖淵簡明扼要的說了番,夜千筱倒是很平靜地接受了。
“謝了。”
聽完,夜千筱朝他道謝。
“謝倒不必,”向前一步,順勢摟住她的腰,裴霖淵垂眸,望到她眼睛裏,“以身相許就行了。”
挑眉,擡手捏住他的下巴,夜千筱眯起狹長眼睛,“就欠這點人情?”
微微俯身,裴霖淵猛地靠近,鼻梁貼着她的鼻梁,低聲道,“所以,讓你多欠幾個人情?”
“得了,你……”
“嫂子好!”
話未說完,耳旁齊聲響起的喊聲,就打斷了她的話語。
夜千筱愣了愣。
偏頭,看去——
一排軍人。
渾身髒兮兮的,身上沾染着泥濘,全部都是統一的作訓制服,他們整齊的排成一列,立正的姿勢,筆直而挺拔。
幾雙眼睛,漆黑明亮,齊刷刷的看着她。
似是能将她燒出個洞來。
夜千筱微囧。
仔細打量幾眼,才注意到,這所有的人,估計都是赫連長葑手下的。
沒看到認識的人,卻看到幾個眼熟面孔。
其中,不見赫連長葑。
剛反應過來,旁邊的裴霖淵,就摟住她往懷裏一塞,好笑的朝他們挑眉,“我不是你們大哥。”
以人數來壓他。
他,什麽時候怕過?
一行人,被他無恥行爲氣到,可緊接着,便又是震耳欲聾的一聲——
“嫂子好!”
氣沖雲霄,蕩氣回腸。
這下,旁邊不少路人,都難免好奇地往這邊看過來。
夜千筱滿頭黑線。
“嫂子,你可不能背叛我們隊長。”
“嫂子,咱們隊長有啥不好的地方嗎,咱們幫你說,讓他改!”
“嫂子,咱隊長比他帥多了,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嫂子,……”
自動解散,幾個人湊上來,一口一個嫂子,喊得極其親熱。
他們都是事先回來的。
隊裏幾個主力,忙活一天,還在山林裏援救。
沒想,一回來,就有人認出夜千筱,眼見着她被其他男人摟着,當機立斷的就過來“搗亂”。
甭管怎樣,不說拆散這對,讓他們鬧得不愉快也成。
節操人品啥的,他們都顧不得了……
夜千筱一句話都插不進。
然,就在這時——
“吵什麽吵,吵什麽吵,你們不做事,老娘還要給人看病呢!”
隔壁帳篷内,有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出來,手裏還提着把沾了血的手術刀。
“……”
被吼得心虛,一行六人,頓時就焉了吧唧的,沒聲了。
老實得很。
夜千筱哭笑不得。
“走。”
摟住夜千筱肩膀,裴霖淵沒興趣理會這幫添亂的,拉着夜千筱離開。
隐約,還能聽到後面的聲響。
“你們說,嫂……不,夜千筱,會不會生氣?”
“這個嘛,還真保不準!”
“啧,萬一惹她生氣了,隊長那邊該怎麽交代?”
“沖動了沖動了,要是隊長對她根本沒心思呢?”
“……”
“這消息到底是誰傳出來的!是假的我非滅了他不可!”
“滅什麽呀,累死我了,先去睡一覺。”
……
夜晚,十點。
被裴霖淵調過來的那幫人,都被派去挖教學樓了。
大概二十人。
人數不多,但對于挖掘工作來說,效率卻翻了一倍。
狄海提前回來,給夜千筱帶來新的消息。
找到兩個,都死了。
“意料之中。”
抹了把臉,狄海頗爲歎息,神色間帶着疲憊。
“嗯。”
夜千筱點頭。
就幾個人,數次餘震,被困近三天,能活着也是奇迹。
“咦——”
說完事,狄海揉揉眼睛,剛想走,視線就被不遠處的幾人吸引了過去。
光線有些暗。
前方,能見到三輛貨車,兩個人組成一隊,一個扔、一個接,互相合作着搬運物資。
而,那六個人,都是狄海認識的。
“他們在幹嘛?”狄海驚歎,“搬物資的活兒,啥時候輪得到他們了?”
“懲罰。”
閑閑地看了眼,夜千筱聳了聳肩。
“他們做錯事了?”
想想,夜千筱點頭,“差不多。”
赫連長葑不知何時回來的,也不知從哪兒聽到下午的事兒,總之她在附近轉了圈後,回來就見到這六人在搬運物資。
兩個人組隊,負責一輛貨車。
兩個小時,搬運了一半,也真是能吃苦。
夜千筱相信,如果這裏是六輛車,赫連長葑肯定會讓他們每人負責一輛的。
“搞什麽鬼,這時候還能犯錯,服了他們了……”
狄海納悶的撓着頭,忍不住嘀咕着,可剛往那邊走了兩步,卻又忽的頓住了。
回過頭,他笑嘻嘻的朝夜千筱道,“嘿,隊長找你!”
沿路看去,果然見到抹熟悉的身影,緩步朝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