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口令,隻要不是裝腔作勢,她總是會跟着行動。
尤其是,她現在并不能集中注意。
純粹,下意識的。
反應過來後,有些惱怒,可更多的,還是某種詫異。
沒理會她略帶不爽的眼神,赫連長葑繼續沉聲喊——
“向右、轉!”
“齊步、走!”
這次,夜千筱意識過來,可赫連長葑筆直的站在那裏,肩膀上的兩杠二星,在燈光的折射下,尤爲的刺眼。
依照口令,她走向前。
脫離裴霖淵的懷抱。
與此同時。
不僅是小護士和萬川,好些個傷員都給吸引了過去。
最開始,就有人注意到夜千筱和裴霖淵,隻是沒有太過在意,但兩人的強大存在感,都讓他們記得很清楚。
他們穿着便裝,很潇灑帥氣,同處于慘境的他們截然不同。
誰也想不到,那個生病的女人,竟然是個——軍人!
會服從口令的,軍人!
“立定!”
當夜千筱走至自己面前那刻,赫連長葑高聲喊道。
停住腳步。
夜千筱咬着牙,卻不露聲色的看着他。
面色鎮定,從容不迫,立定筆直,堅強的站在原地,就同一根紮根在地的白楊,見不到分毫虛弱與飄浮。
幹幹脆脆。
這一行動作,漂亮得很。
“沒給你的教官丢臉。”
嚴肅的看着她,赫連長葑的聲音,铿锵有力。
“謝謝長官!”
凝眸,夜千筱喊道。
自己是列兵,赫連長葑是長官,中間隔了不知多少鴻溝,如果赫連長葑要用長官的身份,夜千筱毫無辦法。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服從,服從,服從。
在這裏都被他撞到,本來就是她倒黴!
與此同時,站在旁邊的裴霖淵,臉色頓時黑成鍋底。
艹!
軍人……
該死的軍人!
“夜千筱同志。”
赫連長葑低沉的喊了聲,聲音磁性而沙啞。
擡眸,夜千筱看他,神色鎮定。
微微揚唇,擡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赫連長葑挑了下眉,語重心長,“國家不會限制你的自由,也不會限制你找男人,不過,你還在部隊,跟他在一起……要避嫌!”
說到最後,赫連長葑咬着重音,清晰地飄到耳中。
夜千筱嘴角微抽。
這不就是,拐着彎把國家壓下來?
還“國家不會限制你的自由”呢……
說得真好聽!
他們對裴霖淵的身份心知肚明,這是弄再多手腳也無法湮滅的,要想在部隊跟裴霖淵有點兒關系,資料一遞上去,不說審核通過了,她還得被拎去做思想教育。
“是!”
頓了頓,夜千筱雙眸沉寂下去,應得有力。
“另外,戀愛自由,你們倆沒結婚前,我有權利對你好。”赫連長葑說着,理所當然的模樣。
“……”
于是,夜千筱愣了,啞了。
這番歪理,他也真好意思說?
确實,身處部隊,作風要正,可也正如赫連長葑所說,戀愛自由,隻要他不是拆散了一對有證的,助長了歪風邪氣,那他想怎麽着都行。
更不用說,對一個人好了。
夜千筱硬是找不到一句堵他的話來。
拍拍她的肩,再收回手,赫連長葑揚眉,算是滿意了。
“現在,去休息。”
負手而立,赫連長葑沉着臉,說的一派正經。
無奈。
夜千筱看都不想看他,繞過在旁的裴霖淵,直接坐回先前的位置。
這邊,裴霖淵掃了赫連長葑一個威脅的眼神,這才走至夜千筱的身邊。
這一幕,到此爲止。
可,赫連長葑這番無賴行爲,則深深印刻在萬川心裏,嘴角咧開,卻不敢笑出聲,别提多難受了!
哈哈哈……
赫連長葑,你也有今天!
别人追你費盡苦心,都得不到一個眼神,你倒好,偏偏纏上個不喜歡你的!
……
不多時。
安露拿着瓶瓶罐罐,走了進來。
因雙手都拿着藥瓶,沒手來撐傘,雨水不間斷,便淋了她滿身。
披散的頭發被淋得濕漉漉的,進來後,便被她用跟皮圈給紮起來,有些淩亂,卻不失美麗。
白大褂濕了大半,不過裏面着有外套,并沒覺得有多冷。
“安醫生,你要不要把大褂給脫了?”
萬川過來幫忙,接過了她手裏的藥瓶,打量了她幾眼後,順帶問了聲。
“啊?”
愣了愣,安露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往身上的白大褂看過去,見得被沾濕了的衣服,這才意識過來。
聳肩,萬川朝她笑了笑,“不冷嗎?”
“不,還,還好。”
微微點頭,安露嘴角扯出個笑容,眼角餘光朝不遠處的男人身上掃去,卻隻見到個側影。
對方,一個眼神都沒給。
心裏掩不住的失落,安露手指微微僵硬,片刻後,長長吐出口氣,然後鎮定地将吊針拿了出來。
萬川低眸,看着她。
她心不在焉,扯着裝吊針的袋子,緊抿着唇,臉色蒼白,跟黑亮的發絲,形成鮮明對比,手指輕輕顫着,袋子扯了幾次都沒扯開。
這下,素來憐香惜玉的萬川,倒是有些于心不忍了。
“哎,我來吧。”
說着,萬川便伸出手,想去拿她手中的吊針。
然——
安露側過身,躲了過去。
手停在半空中,萬川微愣,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姑娘,還真夠倔的。
意識到尴尬,安露擡眼,咬着唇,歉意的朝他笑了笑,聲音柔和,“我來就可以了,你去忙吧。”
畢竟跟她不熟,萬川也沒死賴着的意思,頓了頓,便點了頭,“也成。”
萬川繼續找人聊天。
安露準備好後,就将東西拿到夜千筱身邊,将藥瓶挂在架子上,便開始給夜千筱打針。
對于裴霖淵,夜千筱或許可以反抗,畢竟誰也沒權控制誰,可在赫連長葑面前,夜千筱卻沒有那麽能力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
更不用說,赫連長葑比她大N級。
無法。
伸出手,夜千筱将将其遞到安露面前,準備讓她打針。
不過,臉色卻有些僵。
沒人知道,她有輕微的尖端恐懼症。
這尖端,針頭排在第一。
這人嘛,多多少少有些怕的東西,比如說,有些人怕蛇,有些人怕蟑螂,有些人怕高……
尖端恐懼症也是存在的。
她自幼不喜打針,感冒生病就算熬一個月,她都不願去醫院。
家裏對她管的松,隻要她堅持的事,都不會阻擾她。
她家的教育觀念是——
吃一塹,長一智。
吃過教訓了,自然就學聰明了。
可,她犟得很,上輩子皮肉傷沒少過,可打針次數屈指可數。
不過,這症狀隻是輕微的,她小時候會堅持,現在閉閉眼就熬過去了,也沒什麽。
“放松,不用緊張。”
準備就緒,安露拍着她的手,不見青筋暴起,頓時明白了什麽,放柔聲音安慰着。
“噗——”
遠處,正在喝水的萬川,直接将水噴了出來。
啥?
他聽到了啥?
打針,還會緊張?
同時,站在兩側,看着夜千筱的裴霖淵和赫連長葑,臉色皆是一愣。
他們都沒見過夜千筱打針,突兀的聽到她打針時緊張,難免有些錯愕。
素來臨危不亂、鎮定自若的夜千筱,會在意區區打針?
然……
他們看到夜千筱的神色。
闆着臉,沒說話,卻,耳根發紅。
裴霖淵側着頭,不知爲何,總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女人,将自己掩得嚴嚴實實,從頭到尾似乎毫無弱點,本以爲讓她露餡的會是天大的事,卻不曾想,是個小小的針頭。
赫連長葑看着她,神色稍稍柔和了幾分。
片刻。
夜千筱恢複鎮定,偏頭,看着頗爲發愁的安露,淡淡道,“打吧。”
放松下來,手背上的青筋,自然展現出來。
安露一愣,卻也沒在意,微微點頭,便謹慎小心的将針頭刺了進去。
有赫連長葑在,她的手心止不住的緊張,若是尋常情況,她打針是再輕松不過的,可這次捏着針頭的手指都在顫抖。
還好……
順利。
枕頭連接的管道進血,轉眼變得通紅,安露松了口氣,讓藥液順着針頭輸入,然後邊詢問夜千筱,邊調節好速度。
“謝謝。”
夜千筱朝她點頭,道謝。
“不,不用。”
張口,輕緩的聲音,卻像是僵掉了般。
安露緊張的要命。
這一次,是面對眼前的夜千筱。
看着她平靜的眼神,淡定自若,一派坦然,自己忽的羞愧起來,好像隐藏着難以啓齒的東西,難堪的很。
自己剛剛……
故意紮錯幾針的。
意識到赫連長葑對她的在意後,自己心裏就特别難受,好像有什麽狠狠的揪住自己的心。
太疼了。
疼到,讓她起了龌龊的小心思。
輕輕抿唇,安露臉色微紅,将其他的藥瓶都挂上去,然後跟小護士說了挂藥水的排列順序,這才收拾東西離開。
從頭到尾,連赫連長葑的眼神都不敢看。
……
夜千筱看着她離開,饒有興緻。
挺有趣的。
隻是,她有些乏,沒太多精力去分散。
“你好好休息。”
沒多久,赫連長葑低眸看向夜千筱,交代了一聲,便同樣的準備出門。
若是平時,他會守着夜千筱。
但,現在,不行。
他身上擔着任務,擔着使命,擔着人命,他耽擱的時間裏,或許正有人在飽受折磨,苦苦等待着救援。
以他的職位,可以不參與實際救援,甚至可在這裏統領全局,安排人手,更不用去經曆随時可能的倒塌危險。
可——
他是赫連長葑。
不做,他沒責任,卻會不安。
正因爲手上染過鮮血,所以才會更努力的去拯救。
命與命的交換,或許能換回些許安心。
帳篷内。
“珺兒。”
在夜千筱身邊坐下,裴霖淵看着她,聲音頗爲低沉。
“嗯?”
頓了頓,裴霖淵頗爲不快,“你開始像個軍人了。”
剛剛那幕,她聽命于赫連長葑,還有那立正和步伐,都深深地刺着他。
以前的淩珺,絕對不會屈服于指令,甚至會覺得這種聽到口令便行動的行爲,挺無聊,挺幼稚的。
她會很不屑。
但現在,她成爲了其中一員。
她學會了服從。
“不好嗎?”擡眸,夜千筱看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不好。”
一字一句,裴霖淵說的很認真。
他的淩珺,如何能受委屈,如何能服從他人?
“可我覺得……”拖長了聲音,夜千筱笑笑,聲音壓低,“還不錯。”
“……”
裴霖淵沉默着,神色嚴峻,沒有接話。
他在思考。
方才,赫連長葑拿領證來說事,可正如他所說,隻要夜千筱還在部隊,他們倆就不會有法律上的認可。
他不在乎這個。
可,他想,夜千筱應該擁有。
一直以來,他都沒看重夜千筱如今的身份,仿佛隻要夜千筱退伍,一切都能變得如同以往。
但是——
可能嗎?
擺明了,不可能。
部隊的生活,總歸會對她潛移默化,活着的人,永遠不會被時間停留,總會因環境的變化,一直都在改變。
尤其是,最會随遇而安的她。
“部隊挺不錯的,”良久,夜千筱瞥向紮了針的手背,緩緩開口,“過慣了複雜的生活,那裏确實還不錯,挺幹淨的,從某些方面來講,确實挺幹淨的。”
有人的地方,就不缺髒亂。
但,一個人的信仰,是絕對不會被玷污的。
信仰。
她從未有過,就算無數次從死亡邊緣走過,她也沒想擁有信仰。
就如,裴霖淵。
一直以來,他們都隻相信自己,因爲那個戰火紛争的世界,早已讓他們失去擁有信仰的能力。
沒有人會覺得他們幹淨,就連他們自己,都不會相信自己有幹淨的地方。
可在那個地方,太多人都有信仰,以人民、國家爲信仰,他們再苦再累也不會被打垮,因爲有股力量在支撐着他們。
他們鑄造理想,鑄造人生,甘願将這輩子唯有的青春傾灑在那塊土地,縱使清楚未來會很艱難,他們也願意相信未來會更美好。
很不現實的信仰。
卻一次次的,讓他們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從艱難的訓練中熬過來。
看久了,夜千筱忽然開始相信,如果一個人擁有爲生的執念,那麽,總會做出很多突破常理的事情。
她從未挖掘過自己,适可而止,做自己能做到的,累了就倒下,休息夠了再往上爬,卻未曾想過,如果她累了還在前行,或許還能做很多東西。
暫時,她沒找到信仰。
可在那裏的一切,都讓她很感興趣。
自然……
想待下去。
再看看,看看那個地方,還能帶給她什麽。
“被洗腦了?”
緊擰着眉,裴霖淵看着她,臉色有些沉。
點頭,夜千筱也不争辯,“算是吧。”
咬咬牙,裴霖淵有些火,可卻壓制下去,轉而問,“兩年後,會退伍嗎?”
“不知道。”
眯眯眼,夜千筱答得模糊。
按照正常情況,她服役兩年後,就可以離開。
可是,她現在在海軍陸戰隊。
如果留下來,她待的時間肯定更長,如果被篩選出去,她等到時間就可以走了。
最起碼,現在,她沒有離開的想法。
“你不會。”
想想,裴霖淵替她回答。
接觸那麽多年,他怎麽可能不了解這個女人?
如果她無法給你個準确回答,那就證明她往反方向走的可能更大。
沉默了下,夜千筱眼眸微轉,忽的問道,“诶,你多大了?”
“做什麽?”
裴霖淵臉色一沉。
“快三十了吧?”擡起手指,摸了摸下巴,夜千筱有些惋惜,“有點兒老呢。”
“淩、珺!”
狠盯着她,裴霖淵咬着牙。
年齡大怎麽了?
不說他離三十還差兩年,單憑三十這個數字,怎麽就老了?!
這個女人!
想了想,夜千筱伸出沒打針的手,興緻勃勃地跟他計算,“我現在二十二,再幾年出部隊,頂多不過三十,可你的話……”
說着,打量了裴霖淵幾眼,她唇角勾笑,“啧,都奔四了,活兒能成嗎……”
“艹!”
忍無可忍!
裴霖淵擡手,狠狠在她腦袋上敲了下。
“嘶——”
收回笑容,夜千筱昏沉地去摸腦袋,可眼底笑意卻不減。
看裴霖淵吃癟,心情好得很。
瞧得她那樣,裴霖淵罵了聲該死,心裏竟是舍不得,手掌狠狠地在她頭發上揉了揉,低聲問道,“疼嗎?”
“疼!”
眯眼應了聲,幹幹脆脆的聲音。
夜千筱笑開,語氣裏不掩戲谑。
裴霖淵臉色黑了又黑,可始終拿她沒有辦法,放到她頭發上的手,又是柔和了幾分。
“該!”
笑罵着,裴霖淵甚是無奈。
這一幕,倒也吸引了不少注意。
尤其是萬川,眼睛微微睜大,心裏忍不住嘀咕,這明顯就是小倆口,赫連隊長來摻和什麽……
這邊,夜千筱反應過來,有些别扭,将他的手給揮開。
“得了,我先睡會兒。”
瞥向他,夜千筱懶懶的說着,便靠在了椅背上。
這裏沒有空餘床位,但是有萬川的辦公椅,打吊針本來就是枯燥無味的事,真的要端正的坐一兩個小時,那可真不是人能辦到的。
自然,那張辦公椅,就歸夜千筱了。
病了整天,難受的很,趕路時也沒好好睡過一覺,現在趁着有空,夜千筱自是會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沒有再跟她争執,裴霖淵坐在她身邊,抓住她打吊針的手。
冰涼冰涼的。
藥水是涼的,加上氣溫原因,夜千筱這隻手溫度損失過快,涼的猶如冰塊似的。
心中無奈,裴霖淵握住她的手,爲她取暖。
……
帳篷外。
赫連長葑站在光線之外。
身影陷入黑暗中,淅瀝的雨水打在身上,将一身作訓服淋得濕透。
他回來,本想跟萬川制定藥物名單,明早遞交上面,讓物資盡快抵達。
不曾想——
卻看到方才那幕。
生着病,卻笑得開懷。
難得見到她笑成這樣,更難得見到她同他人這般親密。
裴霖淵的親密接觸,她沒有反抗,似乎習以爲常般,輕易的接受。
如此的陌生。
從未見過這樣的夜千筱。
陌生的,令他的心沉下去,微涼,微怒。
良久。
赫連長葑轉過身,走入黑暗中。
……
半夜。
裴霖淵守着夜千筱打完點滴,等到手機快震動的快沒電了,才憑借最後丁點的電量,接通了丁心的電話。
幾分鍾後,挂了電話。
将醒未醒的夜千筱,睜開眼睛。
帳篷内,隻餘下一盞燈。
大部分都已睡過去,而先前還在忙活的小護士和萬川,也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什麽事?”
夜千筱揉着額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點滴已經挂完,手背上的針已經被取走了,她仍舊昏昏沉沉的,頭疼欲裂,不過症狀卻減輕些許。
收好手機,裴霖淵看着她,緩聲道,“Nail找。”
動作一頓,夜千筱擡眸,問,“做什麽?”
“聚會。”
裴霖淵聲調微沉。
Nail做事,素來不着調,比先前的淩珺更要瘋狂。
本在度蜜月,這幾天來到西南省,正好裴霖淵找她要過車,她得知他在這邊,便連夜開了幾個市,直達這邊。
目的就兩個字——
聚會。
許久不見,便來聚聚,順帶看看他帶的女人。
對Nail深有了解,夜千筱也能猜到什麽,便笑着搖頭,“你去吧。”
“你不去?”
微頓,裴霖淵問道。
“沒精力,”攤攤手,夜千筱聳肩,“我去睡覺。”
提及她的身體,裴霖淵點了點頭,便也沒有強求。
在夜千筱挂吊針期間,已有人過來告知,夜千筱今晚休息的帳篷安排好了,順便将具體位置和特征說了裴霖淵來聽。
所以,裴霖淵扶着夜千筱,撐着傘,将她送到小帳篷前,再三叮囑她好好睡覺後,才離開。
進入帳篷。
摸到個手電筒,夜千筱将其打開,一眼就見到裏面擺好的睡袋。
很普通的帳篷,空間很小,可裏面卻擺了許多零碎的東西。
一個保溫水杯,裏面還裝着熱水,睡袋裏放着熱水袋,還未涼卻,整個睡袋都暖得很。睡袋旁邊擺放着個軍綠色的軍大衣,一包部隊專用巧克力,幾包零食,一些零碎的吃食。
明明簡單,卻很是貼心。
夜千筱挺想笑的,可莫名地,卻笑不出來。
蹲下身,夜千筱想撿起軍大衣,可手指卻觸碰到毛衣的口袋,觸到個硬邦邦的物體。
身上是件長款毛衣,旁邊各有兩個口袋。
心思微動,夜千筱忽的想起,先前換衣服的時候,将所有的東西都放到口袋裏。
剛剛碰到的……
應該是裴霖淵送地生日禮物。
這麽想着,夜千筱蹙眉,從口袋裏将那個小盒子拿出來。
木質的盒子,手掌大小,長方形的,做得很精緻。
借着手電筒的燈光,夜千筱将盒子打開。
看清後,卻忽的一愣。
一塊石頭。
深褐色,呈三角狀,頂端被鑽了個洞,鑲了顆同色圓珠,用黑色的線牽着,兩端又各垂兩顆圓珠。
石頭磨得光滑,一面刻着八卦圖案,另一面,隐約可見“護身符”三個字。
這家夥,好端端的,送她護身符作甚?
良久,夜千筱啞然失笑。
不過,也難怪,他不肯讓自己當面打開,送這種迷信的物品,簡直就是在掉他的面子。
想了想,夜千筱将其放回去。
……
黎明。
四點。
天色未亮,大雨初歇。
忙碌一夜後,赫連長葑随着人群,回到了集合地。
經過整夜的搜尋,他們找到兩個幸存者,還有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回來時,身與心的疲憊,每個人閉眼便是那些遇難者的屍體,隻能相互拍着肩,安撫着暫時忘卻那一切。
“隊長,你看。”
狄海路過小帳篷,眼尖的發現裏面亮着淡淡光芒,他頓時來了點精神,招呼着處于後方的赫連長葑。
赫連長葑自然也看到了。
不是手電筒的光,因爲沒有那亮,倒像是手機屏幕的。
停頓一下,赫連長葑朝狄海道,“去休息。”
“哦。”
點頭,狄海動了動近乎散架的身子,順着人群朝休息的帳篷走去。
待人群漸遠,赫連長葑沉眸往那邊帳篷看了會兒,半響,才拎着手電筒,朝帳篷走過去。
帳篷拉鏈未被完全拉上,留下一半通風,赫連長葑靜站在外面,往裏面看去,一眼就看能看清狀況。
夜千筱沒睡。
眼下,正坐在角落,玩着手機。
手機屏幕的燈光很暗,照亮着她精緻的容顔,碎發閑散的垂落,遮住了光潔的額頭,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跳躍,似乎在浏覽着什麽。
很快,她注意到外面的動靜,拿着手機的動作頓了頓,随後擡眸,掃了過來。
微弱的光線下,兩人的視線在微涼的空氣中撞上。
一愣。
不用看清,就知是誰站在外面。
赫連長葑。
停頓,調節着視野,夜千筱這才将人看得個清晰。
作訓服,渾身濕透,肩章顯眼,從她的角度看,正好能看到他的眼睛,深邃沉靜的眼眸,挺鼻薄唇,看的隐約。
“不睡?”
微微俯身,赫連長葑詢問着。
“睡不着。”
單手環住雙膝,夜千筱淡淡地回着,不冷不熱。
停頓,赫連長葑垂眸看她,緊随着又問,“燒退了?”
“嗯。”
應得漫不經心。
認清界限,夜千筱便不想同他靠得太近。
但——
赫連長葑拉開了拉鏈。
全部。
伴随着拉拉鏈的聲音,有股冷意從外面襲來,涼風将垂落在前的發絲吹到後方。
夜千筱輕輕皺眉,赫連長葑已經打着手電筒進來。
脫下鞋,他移到她面前,蹲下身。
手電筒燈光有些晃眼,夜千筱被刺得眯起眼睛,“你做什麽……”
話音未落,一隻冰涼的手,便貼在她的額頭。
涼。
令她一個哆嗦,直往後躲。
然,緊随着,另一隻手就扣住她的肩膀,制止她往後倒。
“……”
夜千筱嘴角狠狠一抽。
很快,放到額頭上的手,便收了回去。
看着赫連長葑嚴肅的臉龐,夜千筱聳聳肩,将他放到肩上的手拂開,頗有困意道,“沒事了。”
“晚上睡了嗎?”
不急着離開,赫連長葑沉聲詢問,視線鎖定在她身上。
“嗯。”
視線移向别處,夜千筱敷衍的點頭。
“手機。”
赫連長葑朝她伸出手。
皺眉,夜千筱莫名其妙,“赫連隊長,這是我的*。”
停頓一下,赫連長葑逼近幾分,一字一句,“我隻想知道,是什麽讓你整晚不睡。”
“……”
想了想,夜千筱硬是沒找到反駁的理由。
無奈,擡手,将手機丢給了他。
也沒别的,她隻是玩遊戲玩累了,随便浏覽微博罷了。
于是,拿到手機的赫連長葑,一眼就見到張長圖片。
【社區的人們偷偷學習了手語,給了他們的聾啞鄰居一個驚喜。】
下面是三張圖片。
女人使用手語、旁人觀看、男人落淚。
奇怪的擰眉,赫連長葑又繼續往下拉,速度太快,再度映入眼簾的是另一行字。
【當一頭驢子被人們從愛爾蘭的一場洪水中救出來以後,它笑了。】
下面,則是以大河爲背景,一個男人抱着一頭驢,笑得燦爛。
接下來的,赫連長葑随便掃了眼,退出才看到是微博界面,上下拉了一下,有關非洲某國戰争的情況,也有雲河地震的情況。
時事新聞。
草草看過幾眼,赫連長葑便摁了屏幕按鈕,手機的亮光頓時消失。
夜千筱雙手抱膝,尖尖的下巴抵在膝蓋上,見赫連長葑看完,便擡起頭,挑眉問,“可以還我了?”
“等等。”
手機在手裏轉了圈,赫連長葑順勢在夜千筱身邊坐下。
淋了整晚的雨,渾身濕透,直到下雨後才好點兒,現在進來就弄濕了不少地方,隻是夜千筱也不嫌棄,随便他了。
“你不去睡?”
夜千筱揉着額心,有些倦意的問他。
除了挂吊針時睡過倆小時,進帳篷後就沒睡着過,到這個點了還真的有些困。
“問你兩個事。”
偏頭看着她,赫連長葑的語調很沉。
想想,夜千筱攤手,“能不回答嗎?”
“不能。”
斬釘截鐵的否決。
煩躁皺眉,夜千筱語氣微重,“問。”
“怎麽還不睡?”
抛出第一個問題,赫連長葑晃了下手電筒,卻注意沒照到夜千筱的眼睛裏。
微微低下頭,夜千筱懶懶的回道,“睡不着。”
“來這裏做什麽?”
“約會。”
“和他?!”
“是!”
直截了當的回答,連思考都沒有就接下話。
夜千筱擡眸,直視着他。
臉色一沉,赫連長葑不耐煩,語氣狠狠,“夜千筱!”
“在。”
挺直背脊,夜千筱應聲。
倏地,赫連長葑的臉色,黑得不像話。
“你真該慶幸不是我的兵!”
語氣微怒,赫連長葑盯着她,黑眸染了層怒火。
“……”
夜千筱沒說話。
真若是他赫連長葑的兵,他也不會給自己機會逃到雲河來。
這男人訓練人的手段,聽者聞風喪膽,看者心驚肉跳,當初在東海艦隊時,誰都知道他狠厲的名聲。
她也慶幸,不是他的兵。
“诶。”
良久,夜千筱緩緩開口,打破緊張的沉寂。
“什麽。”
“你多久沒睡了?”揚眉,夜千筱問。
“……”赫連長葑沉默。
微微靠過去點兒,夜千筱擡手,搭住他的肩膀,“趁着有空,你不去休息?”
失眠整晚。
夜千筱有空,有的是時間跟他耗。
可,他呢?
她不願因自己的事,拖累他人。
尤其是,她不想欠債的赫連長葑。
“休息。”
眯眼,擡手攬住她的肩,猝不及防的力道,兩人頓時齊齊倒下。
夜千筱腦子片刻混沌,等意識過來時,赫連長葑已經将她摟入懷中,低聲在她耳畔道,“我們一起。”
媽的!
皺眉,夜千筱不爽,咬牙切齒,“赫連長葑!”
手腳欲要掙脫,可兩隻手已被赫連長葑抓住,雙腿被對方狠狠的壓住,半點都掙脫不得。
睡袋就鋪在下面,身上穿着軍大衣,倏地跌倒也沒有撞疼。
可,被這麽壓着,令她不爽是真的。
“在。”
兩人面對面,赫連長葑靠近她,揚唇輕笑。
“耍流氓?”
凝眸,瞪着他,話語帶着幾分譏諷。
直逼她,赫連長葑額頭碰着她的,很近,近的兩人的呼吸都在交纏。
“老婆都被搶走了,耍次流氓怎麽了?”
話語從牙縫擠出來,赫連長葑沒好氣的說着,倒是挺理直氣壯的。
“……”
夜千筱眉頭直抽搐。
對付無賴,她素來很難争赢,要麽更無賴,要麽選擇武力,現在連人都打不赢,話又被堵住了,她還真沒法子。
“首先,我們倆沒關系,”靜了靜,夜千筱理清思路,緩緩開口,“赫連長葑,你一身濕衣服,我受不了。”
“吻了,現在也睡了,你敢說沒關系?”緊緊抓住她的手,赫連長葑近乎貼着她的唇,輕聲開口,“我的濕衣服……呵,你想讓我脫光,我不介意。”
“艹!”
實在忍不住爆髒話。
簡直……被他氣得磨牙!
夜千筱鮮有被真的氣到的時候,可這次,着實被赫連長葑這耍無賴的行爲氣得不輕。
要命的是,她還揍不了他!
偏過頭,看着帳篷頂端,夜千筱幹脆不跟他說話。
“筱筱。”
聲音一低,赫連長葑靠近她耳朵,有些溫柔。
氣息噴灑在耳畔,發絲輕拂,有些癢。
“有話說話。”
夜千筱皺眉。
摟住她的力道緊了幾分,赫連長葑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聲音輕輕緩緩,“我困了。”
掩飾不住的疲倦。
聲音飄入耳中,莫名地,心被狠狠揪了下。
緊抿着唇,夜千筱睜開看着上方,沒有吭聲。
手電筒早被赫連長葑關上,外面天色很黑,見不到什麽光亮,拉練被拉開了大半,涼風徐徐而進,讓帳篷内的溫度低了很多。
出奇的,不冷。
處于外圍的赫連長葑擋住了大半寒風,她身上穿的又多,就算赫連長葑的衣服濕透,也冷不到她。
反之,很溫暖。
他的力道很緊,卻沒有勒到她,胸膛出奇的暖和。
身體僵直,不知過了多久,夜千筱注意到身旁人平穩的呼吸聲,她微微一愣,試探性地喊道,“赫連長葑?”
“……”
沒有回答。
頓了頓,夜千筱凝眉,又喊了一句,“赫連長葑?”
“……”
還是沒有回答。
心思微動,夜千筱想罷,動作輕緩的想掙脫赫連長葑的桎梏。
先從手指開始,一根根的脫離他的手掌,難得的小心。
然——
第三根手指還未脫離,夜千筱就聽得耳邊傳來陣低低的嗤笑聲。
緊随着,那手掌一翻,又将她的手指握住。
“想逃?”
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飄入耳中。
“你沒睡?”
狠狠掃過去,夜千筱抑制着心裏的怒火。
“睡了。”幹脆應着,赫連長葑話鋒一轉,“你想一直折騰下去的話,我陪你。”
赫連長葑确實睡了。
隻是,睡眠很淺,夜千筱一喊他,他便已經醒了。
幹他們這行的,睡得太深了,可是忌諱。
這點,夜千筱深有體會。
煩躁!
懶得再争,夜千筱幹脆的閉上眼。
她可沒心思在到天亮的時間裏,一直都跟赫連長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随便了。
就這樣吧。
不知不覺,睡意襲來。
這次,夜千筱倒是比赫連長葑睡得更快。
聽到她漸漸平穩的呼吸聲,赫連長葑輕輕勾起唇角,摟着她的力道放輕了些。
生着病,連覺都不睡,果然是部隊的日子過慣了,在外面過的不夠苦。
想着,微微垂眸,借着微弱的光線,看着夜千筱安靜的睡顔,慢慢的,嘴角的笑意,又淡了下去。
這女人,若一直這麽順從——
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