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話筱筱,一起睡

在部隊生活半年,很多東西,早已根深蒂固。

聽到口令,隻要不是裝腔作勢,她總是會跟着行動。

尤其是,她現在并不能集中注意。

純粹,下意識的。

反應過來後,有些惱怒,可更多的,還是某種詫異。

沒理會她略帶不爽的眼神,赫連長葑繼續沉聲喊——

“向右、轉!”

“齊步、走!”

這次,夜千筱意識過來,可赫連長葑筆直的站在那裏,肩膀上的兩杠二星,在燈光的折射下,尤爲的刺眼。

依照口令,她走向前。

脫離裴霖淵的懷抱。

與此同時。

不僅是小護士和萬川,好些個傷員都給吸引了過去。

最開始,就有人注意到夜千筱和裴霖淵,隻是沒有太過在意,但兩人的強大存在感,都讓他們記得很清楚。

他們穿着便裝,很潇灑帥氣,同處于慘境的他們截然不同。

誰也想不到,那個生病的女人,竟然是個——軍人!

會服從口令的,軍人!

“立定!”

當夜千筱走至自己面前那刻,赫連長葑高聲喊道。

停住腳步。

夜千筱咬着牙,卻不露聲色的看着他。

面色鎮定,從容不迫,立定筆直,堅強的站在原地,就同一根紮根在地的白楊,見不到分毫虛弱與飄浮。

幹幹脆脆。

這一行動作,漂亮得很。

“沒給你的教官丢臉。”

嚴肅的看着她,赫連長葑的聲音,铿锵有力。

“謝謝長官!”

凝眸,夜千筱喊道。

自己是列兵,赫連長葑是長官,中間隔了不知多少鴻溝,如果赫連長葑要用長官的身份,夜千筱毫無辦法。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服從,服從,服從。

在這裏都被他撞到,本來就是她倒黴!

與此同時,站在旁邊的裴霖淵,臉色頓時黑成鍋底。

艹!

軍人……

該死的軍人!

“夜千筱同志。”

赫連長葑低沉的喊了聲,聲音磁性而沙啞。

擡眸,夜千筱看他,神色鎮定。

微微揚唇,擡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赫連長葑挑了下眉,語重心長,“國家不會限制你的自由,也不會限制你找男人,不過,你還在部隊,跟他在一起……要避嫌!”

說到最後,赫連長葑咬着重音,清晰地飄到耳中。

夜千筱嘴角微抽。

這不就是,拐着彎把國家壓下來?

還“國家不會限制你的自由”呢……

說得真好聽!

他們對裴霖淵的身份心知肚明,這是弄再多手腳也無法湮滅的,要想在部隊跟裴霖淵有點兒關系,資料一遞上去,不說審核通過了,她還得被拎去做思想教育。

“是!”

頓了頓,夜千筱雙眸沉寂下去,應得有力。

“另外,戀愛自由,你們倆沒結婚前,我有權利對你好。”赫連長葑說着,理所當然的模樣。

“……”

于是,夜千筱愣了,啞了。

這番歪理,他也真好意思說?

确實,身處部隊,作風要正,可也正如赫連長葑所說,戀愛自由,隻要他不是拆散了一對有證的,助長了歪風邪氣,那他想怎麽着都行。

更不用說,對一個人好了。

夜千筱硬是找不到一句堵他的話來。

拍拍她的肩,再收回手,赫連長葑揚眉,算是滿意了。

“現在,去休息。”

負手而立,赫連長葑沉着臉,說的一派正經。

無奈。

夜千筱看都不想看他,繞過在旁的裴霖淵,直接坐回先前的位置。

這邊,裴霖淵掃了赫連長葑一個威脅的眼神,這才走至夜千筱的身邊。

這一幕,到此爲止。

可,赫連長葑這番無賴行爲,則深深印刻在萬川心裏,嘴角咧開,卻不敢笑出聲,别提多難受了!

哈哈哈……

赫連長葑,你也有今天!

别人追你費盡苦心,都得不到一個眼神,你倒好,偏偏纏上個不喜歡你的!

……

不多時。

安露拿着瓶瓶罐罐,走了進來。

因雙手都拿着藥瓶,沒手來撐傘,雨水不間斷,便淋了她滿身。

披散的頭發被淋得濕漉漉的,進來後,便被她用跟皮圈給紮起來,有些淩亂,卻不失美麗。

白大褂濕了大半,不過裏面着有外套,并沒覺得有多冷。

“安醫生,你要不要把大褂給脫了?”

萬川過來幫忙,接過了她手裏的藥瓶,打量了她幾眼後,順帶問了聲。

“啊?”

愣了愣,安露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往身上的白大褂看過去,見得被沾濕了的衣服,這才意識過來。

聳肩,萬川朝她笑了笑,“不冷嗎?”

“不,還,還好。”

微微點頭,安露嘴角扯出個笑容,眼角餘光朝不遠處的男人身上掃去,卻隻見到個側影。

對方,一個眼神都沒給。

心裏掩不住的失落,安露手指微微僵硬,片刻後,長長吐出口氣,然後鎮定地将吊針拿了出來。

萬川低眸,看着她。

她心不在焉,扯着裝吊針的袋子,緊抿着唇,臉色蒼白,跟黑亮的發絲,形成鮮明對比,手指輕輕顫着,袋子扯了幾次都沒扯開。

這下,素來憐香惜玉的萬川,倒是有些于心不忍了。

“哎,我來吧。”

說着,萬川便伸出手,想去拿她手中的吊針。

然——

安露側過身,躲了過去。

手停在半空中,萬川微愣,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姑娘,還真夠倔的。

意識到尴尬,安露擡眼,咬着唇,歉意的朝他笑了笑,聲音柔和,“我來就可以了,你去忙吧。”

畢竟跟她不熟,萬川也沒死賴着的意思,頓了頓,便點了頭,“也成。”

萬川繼續找人聊天。

安露準備好後,就将東西拿到夜千筱身邊,将藥瓶挂在架子上,便開始給夜千筱打針。

對于裴霖淵,夜千筱或許可以反抗,畢竟誰也沒權控制誰,可在赫連長葑面前,夜千筱卻沒有那麽能力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

更不用說,赫連長葑比她大N級。

無法。

伸出手,夜千筱将将其遞到安露面前,準備讓她打針。

不過,臉色卻有些僵。

沒人知道,她有輕微的尖端恐懼症。

這尖端,針頭排在第一。

這人嘛,多多少少有些怕的東西,比如說,有些人怕蛇,有些人怕蟑螂,有些人怕高……

尖端恐懼症也是存在的。

她自幼不喜打針,感冒生病就算熬一個月,她都不願去醫院。

家裏對她管的松,隻要她堅持的事,都不會阻擾她。

她家的教育觀念是——

吃一塹,長一智。

吃過教訓了,自然就學聰明了。

可,她犟得很,上輩子皮肉傷沒少過,可打針次數屈指可數。

不過,這症狀隻是輕微的,她小時候會堅持,現在閉閉眼就熬過去了,也沒什麽。

“放松,不用緊張。”

準備就緒,安露拍着她的手,不見青筋暴起,頓時明白了什麽,放柔聲音安慰着。

“噗——”

遠處,正在喝水的萬川,直接将水噴了出來。

啥?

他聽到了啥?

打針,還會緊張?

同時,站在兩側,看着夜千筱的裴霖淵和赫連長葑,臉色皆是一愣。

他們都沒見過夜千筱打針,突兀的聽到她打針時緊張,難免有些錯愕。

素來臨危不亂、鎮定自若的夜千筱,會在意區區打針?

然……

他們看到夜千筱的神色。

闆着臉,沒說話,卻,耳根發紅。

裴霖淵側着頭,不知爲何,總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女人,将自己掩得嚴嚴實實,從頭到尾似乎毫無弱點,本以爲讓她露餡的會是天大的事,卻不曾想,是個小小的針頭。

赫連長葑看着她,神色稍稍柔和了幾分。

片刻。

夜千筱恢複鎮定,偏頭,看着頗爲發愁的安露,淡淡道,“打吧。”

放松下來,手背上的青筋,自然展現出來。

安露一愣,卻也沒在意,微微點頭,便謹慎小心的将針頭刺了進去。

有赫連長葑在,她的手心止不住的緊張,若是尋常情況,她打針是再輕松不過的,可這次捏着針頭的手指都在顫抖。

還好……

順利。

枕頭連接的管道進血,轉眼變得通紅,安露松了口氣,讓藥液順着針頭輸入,然後邊詢問夜千筱,邊調節好速度。

“謝謝。”

夜千筱朝她點頭,道謝。

“不,不用。”

張口,輕緩的聲音,卻像是僵掉了般。

安露緊張的要命。

這一次,是面對眼前的夜千筱。

看着她平靜的眼神,淡定自若,一派坦然,自己忽的羞愧起來,好像隐藏着難以啓齒的東西,難堪的很。

自己剛剛……

故意紮錯幾針的。

意識到赫連長葑對她的在意後,自己心裏就特别難受,好像有什麽狠狠的揪住自己的心。

太疼了。

疼到,讓她起了龌龊的小心思。

輕輕抿唇,安露臉色微紅,将其他的藥瓶都挂上去,然後跟小護士說了挂藥水的排列順序,這才收拾東西離開。

從頭到尾,連赫連長葑的眼神都不敢看。

……

夜千筱看着她離開,饒有興緻。

挺有趣的。

隻是,她有些乏,沒太多精力去分散。

“你好好休息。”

沒多久,赫連長葑低眸看向夜千筱,交代了一聲,便同樣的準備出門。

若是平時,他會守着夜千筱。

但,現在,不行。

他身上擔着任務,擔着使命,擔着人命,他耽擱的時間裏,或許正有人在飽受折磨,苦苦等待着救援。

以他的職位,可以不參與實際救援,甚至可在這裏統領全局,安排人手,更不用去經曆随時可能的倒塌危險。

可——

他是赫連長葑。

不做,他沒責任,卻會不安。

正因爲手上染過鮮血,所以才會更努力的去拯救。

命與命的交換,或許能換回些許安心。

帳篷内。

“珺兒。”

在夜千筱身邊坐下,裴霖淵看着她,聲音頗爲低沉。

“嗯?”

頓了頓,裴霖淵頗爲不快,“你開始像個軍人了。”

剛剛那幕,她聽命于赫連長葑,還有那立正和步伐,都深深地刺着他。

以前的淩珺,絕對不會屈服于指令,甚至會覺得這種聽到口令便行動的行爲,挺無聊,挺幼稚的。

她會很不屑。

但現在,她成爲了其中一員。

她學會了服從。

“不好嗎?”擡眸,夜千筱看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不好。”

一字一句,裴霖淵說的很認真。

他的淩珺,如何能受委屈,如何能服從他人?

“可我覺得……”拖長了聲音,夜千筱笑笑,聲音壓低,“還不錯。”

“……”

裴霖淵沉默着,神色嚴峻,沒有接話。

他在思考。

方才,赫連長葑拿領證來說事,可正如他所說,隻要夜千筱還在部隊,他們倆就不會有法律上的認可。

他不在乎這個。

可,他想,夜千筱應該擁有。

一直以來,他都沒看重夜千筱如今的身份,仿佛隻要夜千筱退伍,一切都能變得如同以往。

但是——

可能嗎?

擺明了,不可能。

部隊的生活,總歸會對她潛移默化,活着的人,永遠不會被時間停留,總會因環境的變化,一直都在改變。

尤其是,最會随遇而安的她。

“部隊挺不錯的,”良久,夜千筱瞥向紮了針的手背,緩緩開口,“過慣了複雜的生活,那裏确實還不錯,挺幹淨的,從某些方面來講,确實挺幹淨的。”

有人的地方,就不缺髒亂。

但,一個人的信仰,是絕對不會被玷污的。

信仰。

她從未有過,就算無數次從死亡邊緣走過,她也沒想擁有信仰。

就如,裴霖淵。

一直以來,他們都隻相信自己,因爲那個戰火紛争的世界,早已讓他們失去擁有信仰的能力。

沒有人會覺得他們幹淨,就連他們自己,都不會相信自己有幹淨的地方。

可在那個地方,太多人都有信仰,以人民、國家爲信仰,他們再苦再累也不會被打垮,因爲有股力量在支撐着他們。

他們鑄造理想,鑄造人生,甘願将這輩子唯有的青春傾灑在那塊土地,縱使清楚未來會很艱難,他們也願意相信未來會更美好。

很不現實的信仰。

卻一次次的,讓他們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從艱難的訓練中熬過來。

看久了,夜千筱忽然開始相信,如果一個人擁有爲生的執念,那麽,總會做出很多突破常理的事情。

她從未挖掘過自己,适可而止,做自己能做到的,累了就倒下,休息夠了再往上爬,卻未曾想過,如果她累了還在前行,或許還能做很多東西。

暫時,她沒找到信仰。

可在那裏的一切,都讓她很感興趣。

自然……

想待下去。

再看看,看看那個地方,還能帶給她什麽。

“被洗腦了?”

緊擰着眉,裴霖淵看着她,臉色有些沉。

點頭,夜千筱也不争辯,“算是吧。”

咬咬牙,裴霖淵有些火,可卻壓制下去,轉而問,“兩年後,會退伍嗎?”

“不知道。”

眯眯眼,夜千筱答得模糊。

按照正常情況,她服役兩年後,就可以離開。

可是,她現在在海軍陸戰隊。

如果留下來,她待的時間肯定更長,如果被篩選出去,她等到時間就可以走了。

最起碼,現在,她沒有離開的想法。

“你不會。”

想想,裴霖淵替她回答。

接觸那麽多年,他怎麽可能不了解這個女人?

如果她無法給你個準确回答,那就證明她往反方向走的可能更大。

沉默了下,夜千筱眼眸微轉,忽的問道,“诶,你多大了?”

“做什麽?”

裴霖淵臉色一沉。

“快三十了吧?”擡起手指,摸了摸下巴,夜千筱有些惋惜,“有點兒老呢。”

“淩、珺!”

狠盯着她,裴霖淵咬着牙。

年齡大怎麽了?

不說他離三十還差兩年,單憑三十這個數字,怎麽就老了?!

這個女人!

想了想,夜千筱伸出沒打針的手,興緻勃勃地跟他計算,“我現在二十二,再幾年出部隊,頂多不過三十,可你的話……”

說着,打量了裴霖淵幾眼,她唇角勾笑,“啧,都奔四了,活兒能成嗎……”

“艹!”

忍無可忍!

裴霖淵擡手,狠狠在她腦袋上敲了下。

“嘶——”

收回笑容,夜千筱昏沉地去摸腦袋,可眼底笑意卻不減。

看裴霖淵吃癟,心情好得很。

瞧得她那樣,裴霖淵罵了聲該死,心裏竟是舍不得,手掌狠狠地在她頭發上揉了揉,低聲問道,“疼嗎?”

“疼!”

眯眼應了聲,幹幹脆脆的聲音。

夜千筱笑開,語氣裏不掩戲谑。

裴霖淵臉色黑了又黑,可始終拿她沒有辦法,放到她頭發上的手,又是柔和了幾分。

“該!”

笑罵着,裴霖淵甚是無奈。

這一幕,倒也吸引了不少注意。

尤其是萬川,眼睛微微睜大,心裏忍不住嘀咕,這明顯就是小倆口,赫連隊長來摻和什麽……

這邊,夜千筱反應過來,有些别扭,将他的手給揮開。

“得了,我先睡會兒。”

瞥向他,夜千筱懶懶的說着,便靠在了椅背上。

這裏沒有空餘床位,但是有萬川的辦公椅,打吊針本來就是枯燥無味的事,真的要端正的坐一兩個小時,那可真不是人能辦到的。

自然,那張辦公椅,就歸夜千筱了。

病了整天,難受的很,趕路時也沒好好睡過一覺,現在趁着有空,夜千筱自是會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沒有再跟她争執,裴霖淵坐在她身邊,抓住她打吊針的手。

冰涼冰涼的。

藥水是涼的,加上氣溫原因,夜千筱這隻手溫度損失過快,涼的猶如冰塊似的。

心中無奈,裴霖淵握住她的手,爲她取暖。

……

帳篷外。

赫連長葑站在光線之外。

身影陷入黑暗中,淅瀝的雨水打在身上,将一身作訓服淋得濕透。

他回來,本想跟萬川制定藥物名單,明早遞交上面,讓物資盡快抵達。

不曾想——

卻看到方才那幕。

生着病,卻笑得開懷。

難得見到她笑成這樣,更難得見到她同他人這般親密。

裴霖淵的親密接觸,她沒有反抗,似乎習以爲常般,輕易的接受。

如此的陌生。

從未見過這樣的夜千筱。

陌生的,令他的心沉下去,微涼,微怒。

良久。

赫連長葑轉過身,走入黑暗中。

……

半夜。

裴霖淵守着夜千筱打完點滴,等到手機快震動的快沒電了,才憑借最後丁點的電量,接通了丁心的電話。

幾分鍾後,挂了電話。

将醒未醒的夜千筱,睜開眼睛。

帳篷内,隻餘下一盞燈。

大部分都已睡過去,而先前還在忙活的小護士和萬川,也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什麽事?”

夜千筱揉着額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點滴已經挂完,手背上的針已經被取走了,她仍舊昏昏沉沉的,頭疼欲裂,不過症狀卻減輕些許。

收好手機,裴霖淵看着她,緩聲道,“Nail找。”

動作一頓,夜千筱擡眸,問,“做什麽?”

“聚會。”

裴霖淵聲調微沉。

Nail做事,素來不着調,比先前的淩珺更要瘋狂。

本在度蜜月,這幾天來到西南省,正好裴霖淵找她要過車,她得知他在這邊,便連夜開了幾個市,直達這邊。

目的就兩個字——

聚會。

許久不見,便來聚聚,順帶看看他帶的女人。

對Nail深有了解,夜千筱也能猜到什麽,便笑着搖頭,“你去吧。”

“你不去?”

微頓,裴霖淵問道。

“沒精力,”攤攤手,夜千筱聳肩,“我去睡覺。”

提及她的身體,裴霖淵點了點頭,便也沒有強求。

在夜千筱挂吊針期間,已有人過來告知,夜千筱今晚休息的帳篷安排好了,順便将具體位置和特征說了裴霖淵來聽。

所以,裴霖淵扶着夜千筱,撐着傘,将她送到小帳篷前,再三叮囑她好好睡覺後,才離開。

進入帳篷。

摸到個手電筒,夜千筱将其打開,一眼就見到裏面擺好的睡袋。

很普通的帳篷,空間很小,可裏面卻擺了許多零碎的東西。

一個保溫水杯,裏面還裝着熱水,睡袋裏放着熱水袋,還未涼卻,整個睡袋都暖得很。睡袋旁邊擺放着個軍綠色的軍大衣,一包部隊專用巧克力,幾包零食,一些零碎的吃食。

明明簡單,卻很是貼心。

夜千筱挺想笑的,可莫名地,卻笑不出來。

蹲下身,夜千筱想撿起軍大衣,可手指卻觸碰到毛衣的口袋,觸到個硬邦邦的物體。

身上是件長款毛衣,旁邊各有兩個口袋。

心思微動,夜千筱忽的想起,先前換衣服的時候,将所有的東西都放到口袋裏。

剛剛碰到的……

應該是裴霖淵送地生日禮物。

這麽想着,夜千筱蹙眉,從口袋裏将那個小盒子拿出來。

木質的盒子,手掌大小,長方形的,做得很精緻。

借着手電筒的燈光,夜千筱将盒子打開。

看清後,卻忽的一愣。

一塊石頭。

深褐色,呈三角狀,頂端被鑽了個洞,鑲了顆同色圓珠,用黑色的線牽着,兩端又各垂兩顆圓珠。

石頭磨得光滑,一面刻着八卦圖案,另一面,隐約可見“護身符”三個字。

這家夥,好端端的,送她護身符作甚?

良久,夜千筱啞然失笑。

不過,也難怪,他不肯讓自己當面打開,送這種迷信的物品,簡直就是在掉他的面子。

想了想,夜千筱将其放回去。

……

黎明。

四點。

天色未亮,大雨初歇。

忙碌一夜後,赫連長葑随着人群,回到了集合地。

經過整夜的搜尋,他們找到兩個幸存者,還有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回來時,身與心的疲憊,每個人閉眼便是那些遇難者的屍體,隻能相互拍着肩,安撫着暫時忘卻那一切。

“隊長,你看。”

狄海路過小帳篷,眼尖的發現裏面亮着淡淡光芒,他頓時來了點精神,招呼着處于後方的赫連長葑。

赫連長葑自然也看到了。

不是手電筒的光,因爲沒有那亮,倒像是手機屏幕的。

停頓一下,赫連長葑朝狄海道,“去休息。”

“哦。”

點頭,狄海動了動近乎散架的身子,順着人群朝休息的帳篷走去。

待人群漸遠,赫連長葑沉眸往那邊帳篷看了會兒,半響,才拎着手電筒,朝帳篷走過去。

帳篷拉鏈未被完全拉上,留下一半通風,赫連長葑靜站在外面,往裏面看去,一眼就看能看清狀況。

夜千筱沒睡。

眼下,正坐在角落,玩着手機。

手機屏幕的燈光很暗,照亮着她精緻的容顔,碎發閑散的垂落,遮住了光潔的額頭,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跳躍,似乎在浏覽着什麽。

很快,她注意到外面的動靜,拿着手機的動作頓了頓,随後擡眸,掃了過來。

微弱的光線下,兩人的視線在微涼的空氣中撞上。

一愣。

不用看清,就知是誰站在外面。

赫連長葑。

停頓,調節着視野,夜千筱這才将人看得個清晰。

作訓服,渾身濕透,肩章顯眼,從她的角度看,正好能看到他的眼睛,深邃沉靜的眼眸,挺鼻薄唇,看的隐約。

“不睡?”

微微俯身,赫連長葑詢問着。

“睡不着。”

單手環住雙膝,夜千筱淡淡地回着,不冷不熱。

停頓,赫連長葑垂眸看她,緊随着又問,“燒退了?”

“嗯。”

應得漫不經心。

認清界限,夜千筱便不想同他靠得太近。

但——

赫連長葑拉開了拉鏈。

全部。

伴随着拉拉鏈的聲音,有股冷意從外面襲來,涼風将垂落在前的發絲吹到後方。

夜千筱輕輕皺眉,赫連長葑已經打着手電筒進來。

脫下鞋,他移到她面前,蹲下身。

手電筒燈光有些晃眼,夜千筱被刺得眯起眼睛,“你做什麽……”

話音未落,一隻冰涼的手,便貼在她的額頭。

涼。

令她一個哆嗦,直往後躲。

然,緊随着,另一隻手就扣住她的肩膀,制止她往後倒。

“……”

夜千筱嘴角狠狠一抽。

很快,放到額頭上的手,便收了回去。

看着赫連長葑嚴肅的臉龐,夜千筱聳聳肩,将他放到肩上的手拂開,頗有困意道,“沒事了。”

“晚上睡了嗎?”

不急着離開,赫連長葑沉聲詢問,視線鎖定在她身上。

“嗯。”

視線移向别處,夜千筱敷衍的點頭。

“手機。”

赫連長葑朝她伸出手。

皺眉,夜千筱莫名其妙,“赫連隊長,這是我的*。”

停頓一下,赫連長葑逼近幾分,一字一句,“我隻想知道,是什麽讓你整晚不睡。”

“……”

想了想,夜千筱硬是沒找到反駁的理由。

無奈,擡手,将手機丢給了他。

也沒别的,她隻是玩遊戲玩累了,随便浏覽微博罷了。

于是,拿到手機的赫連長葑,一眼就見到張長圖片。

【社區的人們偷偷學習了手語,給了他們的聾啞鄰居一個驚喜。】

下面是三張圖片。

女人使用手語、旁人觀看、男人落淚。

奇怪的擰眉,赫連長葑又繼續往下拉,速度太快,再度映入眼簾的是另一行字。

【當一頭驢子被人們從愛爾蘭的一場洪水中救出來以後,它笑了。】

下面,則是以大河爲背景,一個男人抱着一頭驢,笑得燦爛。

接下來的,赫連長葑随便掃了眼,退出才看到是微博界面,上下拉了一下,有關非洲某國戰争的情況,也有雲河地震的情況。

時事新聞。

草草看過幾眼,赫連長葑便摁了屏幕按鈕,手機的亮光頓時消失。

夜千筱雙手抱膝,尖尖的下巴抵在膝蓋上,見赫連長葑看完,便擡起頭,挑眉問,“可以還我了?”

“等等。”

手機在手裏轉了圈,赫連長葑順勢在夜千筱身邊坐下。

淋了整晚的雨,渾身濕透,直到下雨後才好點兒,現在進來就弄濕了不少地方,隻是夜千筱也不嫌棄,随便他了。

“你不去睡?”

夜千筱揉着額心,有些倦意的問他。

除了挂吊針時睡過倆小時,進帳篷後就沒睡着過,到這個點了還真的有些困。

“問你兩個事。”

偏頭看着她,赫連長葑的語調很沉。

想想,夜千筱攤手,“能不回答嗎?”

“不能。”

斬釘截鐵的否決。

煩躁皺眉,夜千筱語氣微重,“問。”

“怎麽還不睡?”

抛出第一個問題,赫連長葑晃了下手電筒,卻注意沒照到夜千筱的眼睛裏。

微微低下頭,夜千筱懶懶的回道,“睡不着。”

“來這裏做什麽?”

“約會。”

“和他?!”

“是!”

直截了當的回答,連思考都沒有就接下話。

夜千筱擡眸,直視着他。

臉色一沉,赫連長葑不耐煩,語氣狠狠,“夜千筱!”

“在。”

挺直背脊,夜千筱應聲。

倏地,赫連長葑的臉色,黑得不像話。

“你真該慶幸不是我的兵!”

語氣微怒,赫連長葑盯着她,黑眸染了層怒火。

“……”

夜千筱沒說話。

真若是他赫連長葑的兵,他也不會給自己機會逃到雲河來。

這男人訓練人的手段,聽者聞風喪膽,看者心驚肉跳,當初在東海艦隊時,誰都知道他狠厲的名聲。

她也慶幸,不是他的兵。

“诶。”

良久,夜千筱緩緩開口,打破緊張的沉寂。

“什麽。”

“你多久沒睡了?”揚眉,夜千筱問。

“……”赫連長葑沉默。

微微靠過去點兒,夜千筱擡手,搭住他的肩膀,“趁着有空,你不去休息?”

失眠整晚。

夜千筱有空,有的是時間跟他耗。

可,他呢?

她不願因自己的事,拖累他人。

尤其是,她不想欠債的赫連長葑。

“休息。”

眯眼,擡手攬住她的肩,猝不及防的力道,兩人頓時齊齊倒下。

夜千筱腦子片刻混沌,等意識過來時,赫連長葑已經将她摟入懷中,低聲在她耳畔道,“我們一起。”

媽的!

皺眉,夜千筱不爽,咬牙切齒,“赫連長葑!”

手腳欲要掙脫,可兩隻手已被赫連長葑抓住,雙腿被對方狠狠的壓住,半點都掙脫不得。

睡袋就鋪在下面,身上穿着軍大衣,倏地跌倒也沒有撞疼。

可,被這麽壓着,令她不爽是真的。

“在。”

兩人面對面,赫連長葑靠近她,揚唇輕笑。

“耍流氓?”

凝眸,瞪着他,話語帶着幾分譏諷。

直逼她,赫連長葑額頭碰着她的,很近,近的兩人的呼吸都在交纏。

“老婆都被搶走了,耍次流氓怎麽了?”

話語從牙縫擠出來,赫連長葑沒好氣的說着,倒是挺理直氣壯的。

“……”

夜千筱眉頭直抽搐。

對付無賴,她素來很難争赢,要麽更無賴,要麽選擇武力,現在連人都打不赢,話又被堵住了,她還真沒法子。

“首先,我們倆沒關系,”靜了靜,夜千筱理清思路,緩緩開口,“赫連長葑,你一身濕衣服,我受不了。”

“吻了,現在也睡了,你敢說沒關系?”緊緊抓住她的手,赫連長葑近乎貼着她的唇,輕聲開口,“我的濕衣服……呵,你想讓我脫光,我不介意。”

“艹!”

實在忍不住爆髒話。

簡直……被他氣得磨牙!

夜千筱鮮有被真的氣到的時候,可這次,着實被赫連長葑這耍無賴的行爲氣得不輕。

要命的是,她還揍不了他!

偏過頭,看着帳篷頂端,夜千筱幹脆不跟他說話。

“筱筱。”

聲音一低,赫連長葑靠近她耳朵,有些溫柔。

氣息噴灑在耳畔,發絲輕拂,有些癢。

“有話說話。”

夜千筱皺眉。

摟住她的力道緊了幾分,赫連長葑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聲音輕輕緩緩,“我困了。”

掩飾不住的疲倦。

聲音飄入耳中,莫名地,心被狠狠揪了下。

緊抿着唇,夜千筱睜開看着上方,沒有吭聲。

手電筒早被赫連長葑關上,外面天色很黑,見不到什麽光亮,拉練被拉開了大半,涼風徐徐而進,讓帳篷内的溫度低了很多。

出奇的,不冷。

處于外圍的赫連長葑擋住了大半寒風,她身上穿的又多,就算赫連長葑的衣服濕透,也冷不到她。

反之,很溫暖。

他的力道很緊,卻沒有勒到她,胸膛出奇的暖和。

身體僵直,不知過了多久,夜千筱注意到身旁人平穩的呼吸聲,她微微一愣,試探性地喊道,“赫連長葑?”

“……”

沒有回答。

頓了頓,夜千筱凝眉,又喊了一句,“赫連長葑?”

“……”

還是沒有回答。

心思微動,夜千筱想罷,動作輕緩的想掙脫赫連長葑的桎梏。

先從手指開始,一根根的脫離他的手掌,難得的小心。

然——

第三根手指還未脫離,夜千筱就聽得耳邊傳來陣低低的嗤笑聲。

緊随着,那手掌一翻,又将她的手指握住。

“想逃?”

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飄入耳中。

“你沒睡?”

狠狠掃過去,夜千筱抑制着心裏的怒火。

“睡了。”幹脆應着,赫連長葑話鋒一轉,“你想一直折騰下去的話,我陪你。”

赫連長葑确實睡了。

隻是,睡眠很淺,夜千筱一喊他,他便已經醒了。

幹他們這行的,睡得太深了,可是忌諱。

這點,夜千筱深有體會。

煩躁!

懶得再争,夜千筱幹脆的閉上眼。

她可沒心思在到天亮的時間裏,一直都跟赫連長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随便了。

就這樣吧。

不知不覺,睡意襲來。

這次,夜千筱倒是比赫連長葑睡得更快。

聽到她漸漸平穩的呼吸聲,赫連長葑輕輕勾起唇角,摟着她的力道放輕了些。

生着病,連覺都不睡,果然是部隊的日子過慣了,在外面過的不夠苦。

想着,微微垂眸,借着微弱的光線,看着夜千筱安靜的睡顔,慢慢的,嘴角的笑意,又淡了下去。

這女人,若一直這麽順從——

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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