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地面,搭了四排的帳篷,都是多人帳篷,中間隔着空地,兩邊各兩排,總共有三十來個帳篷。
大部分都陷入黑暗中,有少數亮起帳篷燈,在裏面的,基本都是傷員和救護員。
夜色陰沉,黑壓壓的,伴随着不間歇的雨水,給人以濃重的壓迫感。
莫約九點。
最外圍的帳篷内。
幾個人蜷縮在一起,在這初春的寒氣裏,擁擠在一起取暖。
睡得正香時,一道強烈的燈光亮起,将他們給驚擾。
三秒鍾的反應時間。
裏面的人,以最快速度彈起。
“九點了。”
晃了晃手裏的應急燈,狄海照着裏面的情況,朗聲朝他們說道。
許久說話,聲音有些沙啞。
一行人起身。
應急燈的燈光下,整個帳篷都被照亮,裏面的情況一覽無遺。
八個人。
身着叢林迷彩,臂膀上都帶着統一的臂章。
黑色爲底,中間是兩把利劍交錯,白色的,黑與白的對比,極其突出。
沒有花哨的圖案,卻氣勢十足,勢不可擋。
醒來,他們往這邊走,嘴裏嘟哝了幾句,但手卻往外面的雨衣伸去,直接往身上套。
“隊長呢?”
問話的是莫泉群。
耷拉着腦袋,狄海有氣無力,“在後面。”
微頓,莫泉群擡手,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聲音微沉,“快去睡。”
“嗯。”
狄海點頭。
其他人,都保持着沉默,快速穿好衣準備出門。
從昨天淩晨三點起,隊長就收到消息,就從基地裏挑出二十四個人,參與了這次的救援行動。
這隻是行動部隊。
他們的基地,離雲河市不算遠,直接做直升機抵達。
之後——
便是無止境的救援行動。
喧鬧的城市,瞬間化爲烏有,他們看到斷壁殘垣,看到家破人亡,看到支離破碎,看到死亡和生存,看到絕望和希望……
很多遇難者,以各種姿态被他們找到,守護、絕望、驚慌、無助……太多了,各種驚心動魄的場面。
他們,見到太多的震撼。
很多次,他們這些大老爺們,都爲止落淚。
連續四十多個小時,他們一直都在行動、在救援。
太累了。
身與心的疲憊,甚至于某種麻木。
現在,他們才躺下半個小時,又要開始新的行動。
沒有怨言。
拯救生命,誰也不願有怨言。
因爲,在他們呼呼大睡時,或許還有人被壓在底下,崩潰痛苦,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八個人,很快便離開。
狄海拿起表,調了半個小時的鬧鈴,關了燈直接的往裏面一倒。
睡覺。
累,太累,累的他,全然顧不得其他。
兩分鍾後——
六個人,陸陸續續的走進來,有人踢了狄海幾腳,見他沒動,又把他往裏面拖,直至到角落才停下來。
同時,其他人脫下雨衣,渾身濕漉漉的,在旁邊躺下。
“隊長呢?”
迷迷糊糊的,狄海問了一句。
半響,有人回答他,“去看看傷員,看有什麽需要幫助的沒。”
“哦。”
應了聲,又沒了聲。
累的渾身酸痛,體力耗到極緻,他們是真的沒力氣說話了。
能者多勞,隻有他們隊長這級别,才能最快的将需要的物資籌集。
……
“大隊長,慢走啊……”
走出帳篷,隐約還能聽到醫生的聲音,赫連長葑步伐微頓,提着手電筒,打算往回走。
不過,休息是甭想了。
“這邊……”
遠遠的,聽到頗爲耳熟的聲響,赫連長葑停下腳步,手電筒往來人方向掃去。
三個人。
最先看見在前帶路的龐龍軍。
而後,走着的是個男人,他的懷裏,還抱着另一個人。
手電筒快沒電了,燈光相對比較暗,但,縱使隔得很遠,赫連長葑一眼掃過,也注意到了那個男人。
白色的襯衫,早已被淋得濕透,黑色的休閑褲,夜色太暗,似乎隐入其中。
懷裏抱着的,像是個女人,外面穿着件與她不符的風衣,身材纖瘦,縮在男人懷裏,露出些許柔軟的短發,還有隐約的側臉。
突兀的,有種熟悉感。
莫名其妙,赫連長葑目光微頓,多看了幾眼。
随後——
一抹淩厲而危險的視線,精準的落到自己身上。
揚眉,凝眸,擡眼看去,正好撞上一雙幽暗深邃的眼睛。
殺氣十足。
遠處。
感覺到有光線射過來,夜千筱擡手抓住裴霖淵胸前的衣服,眯着眼睛往那邊看去。
迎着光,很亮,落入眼底,極其刺眼。
隐約能見到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看不清晰。
于是,夜千筱又偏過頭,将視線收了回來。
但,眼眸一擡,她便愣住了。
從下往上,能見到裴霖淵的下巴,還有側臉的輪廓。
很冷。
裴霖淵冷着臉,光線太暗,看不清雨水的痕迹,可面無表情的側臉映入眼簾,幽深的眼眸,帶來種刺骨的寒意。
發什麽瘋?
心裏正疑惑着,便聽得前方的龐龍軍忽的喊道——
“赫連隊長!”
一愣。
偏頭,再度看向遠處那抹身影,高大挺拔,筆直如劍,隐在黑暗中,隐約熟悉。
“停!”
揪住衣服布料,夜千筱心下一寒,朝裴霖淵道。
垂眸,看了她一眼,裴霖淵卻未停住,跨着步伐向前。
“他認識你!”
聲音壓低,夜千筱話音出口,便覺的嗓子發癢,有些難受。
“我也認識他。”
裴霖淵淡然道,平靜地語調裏,夾雜着冷意。
“你……”
緊皺眉頭,夜千筱剛想說話,就被裴霖淵給打斷——
“别插嘴,當好你的病人。”
媽的!
就你成!
夜千筱拳頭緊握,旋即又松開。
得。
不管了。
反正,裴霖淵沒有在國内犯過事,國外的事,就算赫連長葑知道,也無可奈何,他們倆估計鬧不起來。
走近。
龐龍軍率先在赫連長葑面前停下,緊接着,跟在後方的裴霖淵,也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
問話時,赫連長葑眸色深沉,緊緊盯着另一側的兩人。
他記憶力很好。
毋庸置疑,他記得這個滿懷敵意的男人。
DARK。
傭兵組織的頭領,Silver。
也名,裴霖淵。
手段殘忍,果斷狠絕,是個危險的男人。
微微蹙眉,赫連長葑眸光一暗,想到了不算愉快的經曆。
而——
令他在意的是,此刻被裴霖淵抱在懷裏的,是有段時間未見的夜千筱。
老實地躺在對方懷中,左手攀住裴霖淵的肩膀,右手抓住他的衣服,從袖口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寬松的風衣搭在身上,襯得她愈發的瘦。
濕漉漉的發絲,黏着皮膚,頗顯淩亂,臉色蒼白如紙,眉頭微微蹙着,狹長的眼睛眯起,漆黑的眼底映着燈光,猶如夜裏的一盞明燈。
她很清醒。
眸光明亮,神情鎮定。
相對于她爲何在這裏,赫連長葑更在意的是,她怎麽會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哦,”龐龍軍解釋,“路上碰到他們,夜千筱生病了,就帶她過來。”
剛說完,旁邊的赫連長葑便往前,經過他,來到裴霖淵和夜千筱身邊,擋住身後微弱的燈光。
眼前一片昏暗,夜千筱眼睑擡起,還未動作,一隻冰涼的手就落到她額頭。
淋了雨,渾身都很冷,但額頭卻很燙,那隻手覆蓋上來時,就跟冰塊似的,冷的令她渾身一抖。
然而,觸到她額頭的溫度,赫連長葑的臉色瞬間沉下來。
“把她給我。”
凝眸看向裴霖淵,赫連長葑冷冷地開口,一字一句。
兩人身高相差無幾,面對面的站着,兩人視線相撞,誰也不肯讓誰,壓迫感陣陣襲來,讓旁人心驚膽戰。
龐龍軍正好奇,剛想走過去,就感覺背脊發寒,猛地停在原地。
雙腳,似乎移不動般。
寒意莫名襲來,渾身都被強大的壓力籠罩,龐龍軍暗暗心驚,片刻,才意識到來源在于旁邊那兩個男人。
搞什麽?
龐龍軍心顫,冷不防疑惑。
挑挑眉,夜千筱手腳冰涼,扣在裴霖淵肩膀的力道緊幾分,纖細修長的腿掙脫裴霖淵的手,在夜空中劃出道弧線,穩穩當當的落地。
随後,松開他的肩膀。
裴霖淵眸色微沉,低眸對上的,則是夜千筱果斷的目光。
收回視線,夜千筱擡手扯了扯風衣的衣領,便繞過前方的赫連長葑,往帳篷營地的方向走去。
“龐大哥,我們先走。”
聲音些許擡高,卻無法掩飾其中沙啞。
一旁,龐龍軍愣了愣。
都是生過病的人,身體再強壯,也有出意外的時候,感冒發燒是最令人頭疼的,昏昏沉沉的腦袋不僅令人感官遲鈍,四肢都提不上力氣來。
但——
眼下,夜千筱站得筆直,一件黑色風衣穿在身上,一路垂到腳踝上沒多遠,就跟穿了條長裙似的。
風衣敞開,露出裏面的夾克皮褲,還有腳下踩的皮靴,明明是不協調的搭配,可穿在夜千筱的身上,自帶一種帥氣灑脫,随着她的走動,衣擺随之擺動着。
看起來,就跟沒生病似的。
夜千筱走了沒幾步。
身側,一隻手從空中襲來,伴随着一股冷意,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腳步頓住。
皺眉,夜千筱回眸。
沒來得及看清,又來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