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是覺得我在通敵叛國?或是腦袋出了問題?”
軍官的額頭漸漸有汗水流下,他緊張地連續說道:“屬下糊塗,屬下不敢。”
男人擡起頭來,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既然不敢,那你應該知道如何做了。”
“是,是,屬下知道。”那人連忙站起身來,對着身後的士兵們說道,“撤兵,撤兵,後軍先撤,其他人按照次序跟上。”
紫貂男子緩緩打馬轉身,臨走前目光淡淡地從楚喬臉上掃過。少女一身白裘,形容消瘦,越發突顯出一雙大大的眼睛,她握着缰繩看着自己,沒有說話,風吹過她的秀發,像是滴入水中的墨一樣,舞出完美的弧度。
敵軍就這樣在他們面前揚長而去,足足有三千多人,徒留下一千多全副武裝的“流民”。戰事開始得驚異,結束得也驚悚,直到此刻,才有人小聲地詢問道:“他們就這麽走了?”
衆人都是目瞪口呆,過了許久,才有人小聲地接口道:“沒看到大人來了嗎?他們那是吓跑了。”
“賀蕭,你先整頓軍隊,我去去就來。”
眼見楚喬要往敵人撤退的方向追去,賀蕭頓時一驚,急忙拉住楚喬的馬缰,大聲說道:“大人,萬萬不可啊,萬一落入敵人手中,我們萬死不足以贖罪。”
“放心,”楚喬微微一笑,“不會有事的,那人……”
話說到這裏,她的聲音突然一頓,該用什麽詞來解釋兩人之間的關系呢?仇人?對頭?抑或是……
“是我的朋友。”即便是不親眼看到,楚喬也能猜到對方的身份,普天之下,除了和她一同長大的燕洵,還有誰接得住她的箭?馬兒奔跑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見遠處的一棵大樹下站了兩人,其中一人見她來了,頓時開心地跑過來,笑道:“星兒姑娘來了,少爺說你會來,我還擔心着呢。”
月光瑩白一片,莽莽雪原上,大樹像是一柄大傘,雖然枝葉零落,卻異常挺拔。諸葛玥站在樹下,靜靜地望着她不說話,白馬在他身邊悠閑地散步,見了楚喬也是開心地長嘶,好像見了熟人一樣。
月七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很自然地爲她牽着缰繩,楚喬跳下馬來,對月七笑道:“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們,你們還好吧?”
“姑娘這是問誰呢?是想問我月七好不好嗎?我挺好的,能吃能睡,前陣子還娶了媳婦。”月七笑眯眯地說。
楚喬有些窘迫,卻還是笑着道:“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月七,去前面吩咐于巢走慢些,不要不小心掉進雪窟裏。”
月七轉過頭去,對着樹下的男子說道:“少爺,于巢是西北出身的将領,您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我在傳信的路上,會不會掉進雪窟。”
諸葛玥聞言,眉梢一揚,眼神中閃過幾絲怒色。
月七連忙舉起手來,連聲道:“好吧好吧,屬下這就去,就當是表達一下少爺對屬下們的關懷也好。”說罷,騎上自己的馬,一甩馬缰,絕塵而去。
其實,也不過是兩個多月不見而已,可是不知爲何,楚喬卻感覺已經很久很久了。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和大夏開戰之後,林林總總的事情都冒出了頭,尤其是和燕洵之間,隔膜日重,諸葛玥曾經的話一一成真。她舉步維艱,艱難跋涉,如今再看到他,萬千思緒湧上心頭,讓她一時間理不清自己的心緒。他們的關系太過尴尬,讓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就那麽呆呆地站着,像是荒原上的一株枯樹。
“你們内部出了問題吧?”諸葛玥突然開口,卻是這樣私密的軍情。
楚喬一愣,奇怪地看着他,他想說什麽?不會是想打聽燕北軍的情報吧?
“是你們的人引我到這兒的。”諸葛玥緩緩說道,“我猜是有人想借我之手,除掉這支部隊,隻是沒想到是你的人馬。”
盡管早就猜到,但是聽到這話的時候,楚喬還是覺得怒火中燒。她咬住下唇,緊緊地握住拳頭,眼看着地,卻并不說話。
“你小心點吧,這次是遇到我,下一次,也許就是趙徹了。”諸葛玥說了一句,牽着馬轉身就要走。
楚喬一驚,連忙上前兩步,道:“諸葛玥!”
諸葛玥回過頭來,歪着頭皺眉看着她。楚喬默想了許久,終于說道:“會不會連累你?”
諸葛玥一哂,“你隻要不寫信給長老會,估計就沒什麽事。”
楚喬深吸一口氣,雙眼璀璨如星,定定地望着他,終于沉聲說道:“謝謝你。”
諸葛玥牽馬就走,随意地揮了揮手,說道:“自己下不了手的話,就回去跟燕洵說吧,内部不穩,你們的仗會很難打。”
雪地反射着月亮的光,明晃晃一片,諸葛玥一身紫色長裘,越發顯得華美俊朗,他背影修長,一步步踏在雪原上,馬兒铿锵,緩步前行。
楚喬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遠了,更遠了,終于一閃消失在雪坡之下,再也看不到了。
她喉頭郁結,隻覺得千言萬語哽在脖頸處,卻無法吐出。那種複雜的情緒讓她的理智險些擊潰,她就這麽站着,久久不動,直到放心不下的賀蕭帶兵趕來,她才緩緩地收回神來。
“大人,我們回去吧。”
楚喬點了點頭,說道:“回去跟兄弟們說,今晚的事,不準對任何人提起。”
賀蕭點頭道:“是,大人請放心。”想了想,他又試探地問,“那麽這次,我們就這麽算了?”
楚喬面色陡然變得冷冽,她冷哼一聲,沉聲說道:“自然不能就這麽算了。”
她利落地翻身上馬,戰馬長嘶一聲,打破了黑夜的甯靜,蕭索的風呼呼地吹起,雪花飛卷,一片肅殺的痕迹。楚喬回過頭去,望着莽莽的雪原,一片蒼白皎潔,像是無盡的海一樣,那棵大樹靜靜地矗立在那裏,不知道已經獨自生活了多少年,又有多少人從它身下經過,眼神脈脈,穿越了漫漫時空。
“回營!”風聲嗚咽,雪花滾滾,夜黑得像是濃濃的墨。西南鎮府使的軍隊站在營門前,前方通報過來,營門緩緩打開,黑洞洞的門口像是野獸的血盆大口一樣猙獰。賀蕭騎在馬上,站在楚喬身邊,戰刀靜靜地挂在他的腰上,有淡青色的光含蓄地吞吐着,在月光下尤其顯得亮眼。
“大人,我們現在就去向殿下禀報嗎?”賀蕭沉聲問。
楚喬卻靜靜地搖了搖頭,冷風吹過她額前的碎發,像是蜿蜒的觸須,她微微皺着眉,眼神深邃地望着燈火通明的營地,沉聲說道:“不必,事情複雜了難免多生波折,倒不如先斬後奏。”
賀蕭有些踟蹰,皺眉說道:“這樣做,殿下會不會生氣?”
“不知道。”楚喬淡淡地說道,“先做了再說。”
說罷,她當先打馬上前。看守的士兵們齊刷刷地對她行禮,她卻好似沒看到一樣,策馬奔入大營,身後跟着一千多名死裏逃生的西南鎮府使士兵,隊伍像龍卷風一樣,掃過營地。馬蹄陣陣,好似滾滾悶雷,雪花飛舞,在馬蹄下彌漫出一片細細的雪霧。
很多熟睡的士兵都被驚醒,還以爲是敵人來襲營,趕忙穿好了衣服,拿着武器就沖出各自的營帳。剛一出來就被灌了滿頭的雪末,眼見西南鎮府使的官兵氣勢洶洶地奔向東營,頓時面露驚異之色。一名四十多歲的老兵衣服還沒穿好,褲帶系了一半,滿是褶子的臉抽搐着,皺着眉道:“這幫家夥怎麽這麽大火氣?八成是要出事了,應該趕緊通知殿下。”
“動手!”楚喬冷喝一聲,二十多條鈎鎖頓時如離弦的箭一樣,被抛了出去,嗖一下就鈎在了帳篷上,士兵們頓時揮鞭抽馬,馬兒長嘶一聲,揚蹄而起,向着四面八方飛奔而去。下一秒,偌大的營帳登時被撕裂成碎片,程遠衣服還沒穿好,但是仍舊挺胸擡頭地站在大帳之中,持劍而立,看到楚喬,怒聲喝道:“楚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
“程将軍,你假傳軍令,私通敵寇,借刀殺人,好狠辣的手段!”賀蕭怒聲說道,握刀的手骨骼噼啪作響。
程遠眉頭一皺,故作不知地問道:“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賀蕭還要再說話,楚喬伸手攔住他,冷冷說道:“不必和他廢話。”
“楚大人,我想這是一場誤會,有什麽話可不可以……”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楚喬就突然抽出腰間的長劍來,冷喝道:“殺了他!”
此言一出,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頓時一擁而上。程遠的貼身護衛們倉皇迎上前來,一個個铠甲還沒披上,站在冷瑟的北風之中面白唇青,舉着馬刀,卻隻能刺到戰馬身上,還沒等鮮血噴出來,就已經被人一刀削去了腦袋。尖銳的喊叫打破了全軍的寂靜,程遠高聲叫道:“增援!增援!西南鎮府使又反了!”
最近的衛隊已經在全速趕來,腳步聲像是肆虐的洪水,沉重地敲擊在衆人的心上。
第二軍第三衛隊的侍衛長蔣沖帶兵趕來,正要沖進戰局,卻見楚喬挺拔地站在亂局之中,高聲喊道:“第二軍的戰士們,你們要和我楚喬爲敵嗎?”
蔣沖頓時呆愣住,他如何能不知道楚喬是何人?北朔之戰後,楚喬早已家喻戶曉,而他更是将曾經能和她并肩戰鬥引爲生平自豪之事,此刻見她站在西南鎮府使之前,頓時愣住,連忙整頓衛隊,大聲喊道:“楚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我在處置叛徒,你等暫且不要輕舉妄動,此事一了,我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一方是背有背叛大罪的西南鎮府使,一邊是在北朔之戰中逃跑的程遠,無論哪一個都是軍中的敏感話題,蔣沖默想片刻,立刻傳令道:“立刻封鎖戰區,若是任何一方想要逃跑,或是将戰火蔓延,立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