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了不說了,”燕洵連忙賠不是道,“是我胡言亂語,多嘴饒舌,楚大人就不要跟我斤斤計較了。”
楚喬哼了一聲,一副“就饒了你”的樣子。
燕洵哈哈大笑,遠處的士兵們探頭探腦,不知道爲什麽燕王殿下和楚大人讨論軍情,能讨論到如此神采飛揚,一會兒點頭作揖,一會兒眉飛色舞,難道是楚大人決定去刺殺真煌城裏的夏皇了?
“你要小心點啊,戰場上刀劍無眼,不要輕易以身犯險啊。”
再淩厲強勢的女人,面對有些情況的時候,也會大暈其頭,就比如現在,在知道自己随行無望之後,某人又開始喋喋不休了。
“嗯,我知道了。”燕洵老實地點頭,态度良好。
“第一軍雖說是烏先生主事,但是軍團内部派系複雜,大同行會滲透極爲嚴重,你要小心後方着火,内部不穩。”
“放心吧,我記下了。”
“美林關地勢太靠北,天氣又冷,你也有病在身,注意保暖,多穿衣服,夜裏多蓋被子,随行醫官開的藥記得定時吃。”
“好的,我一定注意。”
“睡覺的時候,床頭要記得放盆水,你總是咳嗽,火盆煙氣太大,對你身體不利。”
“嗯,我記着了。”
“和犬戎人接洽的事情,交給别人去做,千萬不要親力親爲,我們對犬戎人的态度不了解,要嚴防有變。”
“放心吧。”
“每天都要記着給我寫信,若是三天接不到你的消息,我就立刻去美林關找你。”
某人無力地呻吟道:“我就算是死了,也記得先寫信通知你。”
誰知碎碎念的那人頓時急了,“說什麽死啊?你再說我立馬就收拾行李跟着!”
燕洵急忙表态,“我胡說八道,我罪大惡極,阿楚,再說下去天都要黑了。”
“天黑了有什麽打緊?天黑了就明天再走。”
燕洵的眼淚幾乎要流下來了,但他隻能無奈地哼哼,不敢發表任何反對言論。
“大衣帶了幾件?”
“五件。”
“靴子呢?到處都是雪,一烤火就化了,記着不要穿濕靴子。”
“嗯,知道了。”
“帶暖手抄了嗎?帶了幾個,夠用嗎?”
“阿楚,”燕洵滿頭黑線,“是你給我收拾的行李。”
“哦?是嗎,我忘了。”楚喬的态度十分坦然,“我看看,護膝帶了嗎?哦,帶了。襪子夠穿嗎?哦,帶了八十雙。風帽夠不夠厚啊?還行,是熊皮的,我還在外面縫了一條狐皮。”
楚喬卸下馬車上的行李,蹲在地上來回翻看,過了好一陣,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一樣,一下跳起身來,大叫道:“炭夠用嗎?我就給你裝了一車。”
燕洵無力地回答:“夠用,阿楚,夠用,别緊張,一路都是我們的駐軍,就算不夠也可以在軍隊裏補給。”
“那怎麽行?”楚喬皺眉道,“我們用的是白蘭炭,産煙最少的,軍隊裏的都是些土炭,一燒起來就煙氣騰騰,傷氣管。”
不等燕洵攔阻,楚喬已經吩咐身後跟着的侍衛,“你,對,就是你,過來。馬上去軍需處裝兩車炭來,記着要白蘭炭,快點,這是關系到我軍生死存亡的大事,殿下信任你才把任務交給你,你要以最快的速度圓滿完成,知道嗎?燕北的天空會記住你的忠勇的。”
小戰士激動得臉都紅了,憋了半天,猛地敬了一個軍禮,大聲叫道:“一切爲了燕北!”
說罷,就飛奔而去,雖然他并不知道裝兩車炭和我軍的生死存亡有什麽關系,但是楚大人是軍事天才,她下達的任務,那一定是有其内在的深刻含義。士兵堅信,在未來的戰鬥中,這兩車白蘭炭會對我軍的勝敗起着決定性的作用,所以,他帶着飽滿的革命熱情,滿懷激動地狂奔而去,激動得連馬都忘了騎。
朝陽如火,黃金萬裏,浩瀚的雪原上兩個人在依依惜别。
“燕洵,你要小心啊,此行危機四伏,要警惕身邊的每一個人。”
燕洵點頭,“我知道的,你也是,我不在這裏,也許有人會趁機欺負你,你記住他們的名字,别跟人家硬碰,等我回來再一個個地收拾他們。”
“嗯,行,咱們到時候抄他們的家,霸占他們的财産。”
“好,還要把他們綁起來,随便你揍。”
“行,就這麽決定了。”楚喬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給你配置的那四千弓弩手,你要當成近身禁衛,輕易不要投入戰場,他們的武器經過我的改良,戰鬥力非同一般,我們要留着當秘密武器。”
“好的,我記下了。”
“不要吃冷飯,對身體不好的,你注意休息,别太累。”
“嗯,放心吧。”
“少騎馬,多待在馬車裏,風太大,衣服厚是沒用的。”
“嗯。”
“别喝涼水,我給你帶了蜂蜜,多喝點,你最近瘦了好多。”
“嗯……”
“軍隊裏要是有人召軍妓,你就砍了他,那些女人沒準都是有病的,看也不準多看一眼,知道嗎?”
“知……知道……”
“路上若是有地方官敢給你送美女,你就把他們的名字都記下來,回來的時候告訴我,那些女的估計全是派來監視你的奸細,一個也不能留,我這都是爲你好。”
“……”
“攻破美林關之後,對于叛軍家屬不要趕盡殺絕,可以發配他們去礦上做勞役。女的就不要留在軍裏了,直接趕出邊境算了,一群女人留在軍中,典型是惑亂軍心,沒一個好東西。”
楚喬侃侃而談,眉目間全是對那群惑亂軍心的女人的鄙視,她卻忘了,她自己似乎就是留在軍中的女人,并且還擔任着高等職位,似乎更是掌握着赫赫大權……
“燕洵,”楚喬目光幽幽,表情十分誠懇,語重心長地說道,“一個軍隊和政黨的純潔性,要依靠其最高統領來引導,你是燕北的王,你的生活素質和道德水平會直接影響燕北政權的走向,也會直接影響燕北未來的命運,甚至會對整個西蒙大陸産生不可估量的左右效果。真煌城裏那些花花公子不切實際、肆意妄爲、生活糜爛的爲人狀态,颠三倒四、不負責任的男女關系,千萬不能沾染,雖然你現在身處高位、大權在握,但要居安思危,你要切記啊!這是我作爲和你從小一起長大、一起戰鬥、一起生活的朋友最誠懇的勸告。”
燕洵大窘,徹底無語了。
誰知楚喬對他的态度極爲不滿,眉毛一豎,怒道:“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燕洵幾乎要哭了,他的表情極爲痛苦,“阿楚,我聽着呢。”
楚喬怒氣稍減,橫了他一眼,不無風情地說道:“今晚到了落安城之後,飛鷹傳書給我,别讓我擔心。”
燕洵的心在滴血,這都什麽時候了,就算戰馬突然間又多出四條腿,恐怕今晚也趕不到落安了。
眼看取炭的小兵都興高采烈地回來了,楚喬不得不結束了她漫長的發言。她的心裏有些難受,眼睛也有點酸,拉着燕洵的袖子不願意松開,這簡直太不像平時的她了。她知道燕洵心裏沒準兒在笑話她,阿精他們可能都笑抽了。可是她就是不想松手,上一次一分開就是那麽久,他們兩人這麽多年還從來沒分開過那麽長時間,對于這一次分離,她心裏有着本能的抗拒。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盤踞在她的心裏,讓她怕極了。她别别扭扭地沒話找話,低着頭,也知道不好意思,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樣,嘟嘟囔囔,燕洵甚至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要不?”燕洵試探着問了一句,聲音特别小,“你送我一段?不過送到落日山那邊你必須回來!”
嗖的一聲,身邊一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燕洵還以爲自己見了鬼。刹那間,楚喬已經不在原地了,燕北的王有些發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楚喬早已遠遠地跑到隊伍那邊,挺拔地騎在馬背上,還一邊招手,一邊沖着他大聲喊道:“過來啊!還不走,都什麽時辰了?還磨磨蹭蹭的!”
其他士兵也斜着眼睛看燕洵,好像在說:殿下八成是沒上過戰場,心裏打怵,不舍得走呢!
霎時間,燕洵欲哭無淚。
“姑娘!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嗎?”大隊終于開拔,黑鷹軍的戰士們和楚喬相熟,笑呵呵地問道。
“不,我隻送你們到落日山那邊。”
“姑娘要是跟着就好了,姑娘打仗可厲害了!”一個從真煌起就一直追随燕洵的老兵憨憨地說道。
“就是,我那天看到了,姑娘一個人能打一百多個漢子,那些人,個個像小山那麽高,眼睛像銅鈴那麽大,那拳頭,一拳下來,一個腦瓜子就碎了,我老劉根本一個都招架不住。姑娘倒好,三下五除二,全都放倒了,連滴血都沒沾身。”
“啊?那麽厲害啊!”不明真相的小兵們瞪大了眼睛。
“那是,你們沒見着,那場面,嘿,不是吹的。”
楚喬不好意思地謙虛道:“呵呵,沒那麽厲害,一般吧,也就一般。”
“姑娘要是跟着我們去就好了。”
戰士們再一次集體歎息,楚喬立馬趾高氣揚地回過頭去,眼巴巴地瞅着燕洵,那表情似乎在說:聽到沒有?聽到沒有?這可是群衆的呼聲啊!
“好好走路!别那麽多廢話!”燕洵黑着臉訓斥,對楚喬的眼神視若不見,也假裝剛才的那些話,全部是在誇獎今天的夥食和天氣。
不到一個時辰,大軍就到了位于西面的落日山,大隊先行,燕洵和護衛團稍稍停步。看着楚喬微紅着眼睛,低頭扭手指頭的樣子,燕洵不得不歎了口氣跳下馬背,走上前來輕輕地将楚喬抱在懷裏,柔聲說道:“我答應你,我保證注意身體,多加小心,戰況一旦不利,立馬回頭,絕不逞匹夫之勇,一定完好無損地回來見你,一條做不到,回來随便你打罵。别這樣,你這個樣子,讓我怎能放心而去?阿楚向來是最堅強的,你要支持我、扶持我,你是我最親密的戰友,也是最值得信任的愛人,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