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一上桌,李策就開始埋頭大吃。
楚喬頓時一陣尴尬,不好意思地說:“哦,對不起。”
“沒關系,”老闆娘笑容很平和,輕聲說道,“我打小就看不見,也沒覺得怎麽樣,就是平時上街買菜有點不方便。”
楚喬吃了兩口,面很香,她突然想起一事,擡頭問道:“你看不見,怎麽知道我是位小姐?”
“聞到您身上的玉蘭香了,還是新鮮的,想必是剛摘下來的花骨朵。”
“哦,”楚喬點了點頭,說道,“您鼻子真靈。”
“眼睛看不見,别的就好用一些。”老闆娘一笑。
這時,一陣鼓樂聲傳來,就見前面拐角處,一個影戲班子搭起了台面,唱戲的伶人剛開了一嗓,一群小孩就蜂擁而上,轉瞬間就将戲班子圍了個水洩不通。
面攤家的小孩聽到聲響,一溜煙的跑出來,楚喬連她的模樣都沒看清,她已經一頭紮進人群中了。隻可惜她年紀幼小,最多不過七八歲,個子矮又很瘦,幾下就被擠出人群,摔在地上,登時張大了嘴哇哇大哭起來。
老闆娘聞聲輕輕拍了拍正在忙碌的丈夫,丈夫見了,立刻幾步跑過去,将孩子抱了回來,拿袖子爲她擦了擦眼淚,又塞了顆果子在她手裏,把她放在凳子上,就去忙了。
小孩抽抽搭搭哭着,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不斷的掉着眼淚,看起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憐極了。楚喬盯着她看了一會,說:“李策,你有孩子嗎?”
“有啊,”李策一邊吃一邊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楚喬卻好似沒聽到他的話,幽幽的說:“小孩子真好,高興就笑,不高興就哭,喜怒哀樂,都那麽簡單直接。”
“你也可以啊。”李策喝了口面湯,擡起頭來,說:“喂,喬喬,吃飯就好好吃飯,别這麽感慨,聽你說話,我喝湯都堵得慌。”
楚喬瞪了他一眼,低頭吃面,就聽戲班聲勢起來,敲鑼打鼓中,有人扯開嗓子唱了起來。調子很好聽,嗓子也很好,隻是說的是卞唐的方言,聲調奇怪,楚喬大多都聽不懂。李策卻豎起耳朵仔細聽着,可還沒聽完一段,突然轉頭,将一口茶都噴了出來!
楚喬是躲過一劫,坐在李策身後的那孩子卻遭了殃,被噴的一頭一臉,懵的連哭都忘了。
李策連忙起身過去,給那孩子擦臉,邊擦邊說:“看你娘的樣子就知道,你年紀再小也是個美人,唐突了,唐突了。”
楚喬納悶的問:“你怎麽了?”
李策笑着擺手,說:“沒什麽,沒什麽。”
那小孩卻踢踢踏踏的走過來,坐在楚喬身邊,伸出一隻白生生的小手,說:“給我錢。”
楚喬一愣,問:“錢?”
小孩點頭:“他把我的衣裳噴髒了,漿洗衣裳,兩文錢。”
李策來了興緻,笑着說:“你要錢做什麽?”
小孩一本正經的說:“我要去聽戲。”
“倩兒,不許胡鬧!”老闆娘臉一闆,說:“快過來!别打擾小姐吃飯。”
“沒關系,”李策擺擺手:“反正她也不餓。”
楚喬已經很久沒好好吃東西了,自然是餓的,聞言夾起一筷子面條吃了一大口。
小女孩托着下巴坐在一旁,似乎是對楚喬很有好感,問她:“你會唱戲嗎?”
楚喬搖頭:“不會,你會嗎?”
小孩沮喪的說:“我也不會。”
“那你聽得懂嗎?”
“自然聽得懂,”小孩看着楚喬,疑惑的說:“你聽不懂?”
楚喬點頭。
小孩頓時來了興緻,說:“那我講給你聽。”
說罷,也不管楚喬是否愛聽,便興緻勃勃的講了起來:“這段戲呢,說的是一個王子和一個美人的故事。”
李策撇撇嘴,說:“王子倒是真的,美人可不一定。”
“你真沒見識!”小女孩說:“王子身邊的當然是美人,不是美人,王子怎麽會看上?就像我們皇宮裏的太子,他的宮殿裏全都是美人,等我長大了,變成了美人,也要住到他的宮裏去。”
李策聞言頓時笑了,豎着大拇指誇獎她:“還是你有見識,繼續努力,我很看好你。”
楚喬瞪了李策一眼。
小女孩繼續說:“有一天,王子的國家被人滅了,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都被人殺了,王子流落街頭,遇到了漂亮的美人,美人救了王子,他們就相愛了。”
小女孩盯着楚喬,很認真的說:“他愛她,她也很愛他,他們發誓要永遠在一起,永不背叛,永不抛棄。”
小孩的眼神很是認真,甚至帶了幾分神聖,楚喬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心裏好似被針輕輕紮了一下,微微的痛。
戲班的調子低沉暗啞,像是帶着冰碴的水流過手掌,聽起來讓人無端端的壓抑。
小女孩接着說:“可是王子還是不開心,他的仇還沒報,美人就決定,要幫王子複國。”
李策又道:“她一個女人,沒錢沒人,憑什麽幫王子複國?”
“都說了是很漂亮的美人了,”小女孩不耐煩的說:“漂亮就是錢,漂亮就是武器,漂亮就是千軍萬馬,這都不懂,這麽大的人了。”
李策聞言哈哈大笑,戲班的樂曲卻突然變得激昂了起來,伶人的嗓音清越嘹亮,像是一輪沖破地平線的太陽。
“然後呢,美人就遇到了将軍,将軍就是王子的仇人,但是他也愛上了美人,看到美人難過,他也很難過。這時呢,另外一個國家的小王子遇到了美人,他也很喜歡美人,可惜美人并不喜歡他。”
小女孩認真的講着,用手指沾了點茶水,在桌子上畫了四個小人,說:“後來王子派人埋伏,讓美人約将軍談判,美人不知道,将軍卻知道,但是他還是來了,于是他就被王子殺死了。”
“啊!”楚喬眼梢一跳,心突然涼了大半截。
孩子将桌子上一個小人擦掉,繼續說道:“于是王子複國了,變成了大皇帝,美人很傷心,離開了大皇帝,被小王子帶走了。大皇帝很生氣,就派兵攻打小王子,小王子不厲害,也被大皇帝打死了。”
小女孩又擦掉了一個小人,表示他也死了。
“美人很傷心,她走啊走啊,就生病了,于是她也死了。”
美人也被擦掉了,桌子上隻剩下了一個小人,小說說道:“于是,這天下就隻剩下大皇帝一個人了。”
李策傻呵呵地瞪着眼睛,問道:“完了?”
孩子點了點頭,很坦然地說道:“完了。”
“這算什麽戲?”
小孩說道:“這是一個悲情戲。”
此時,楚喬卻無心看李策和孩子扯皮鬥嘴,她看着桌子上剩下的那一個小人,有些發愣。夜風吹來,戲班的戲也唱完了,老闆走出來,拿着一個托盤向觀衆要打賞。看戲的大多都是小孩子,哪裏有什麽錢,一呼就都散了,隻剩下空蕩蕩的戲台,幕布上,一個皮影小人孤零零的站在那,他舉着一把小劍,張牙舞爪的,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可是放眼望去桌子上什麽都沒有了,連打仗都沒人了。
吃完飯,兩人繼續在街上遊蕩,剛才那個孩子講的故事讓楚喬心情有點低落,她也抓不住自己的心思,隻是感覺有點傷心,卻不知道究竟是爲什麽。
這條路上人很多,還有很多廟宇,卞唐是個開放的國家,各種教派都有,有和藹胖胖的佛陀,有美豔動人的水神,還有額頭畫着符咒的降神。好在這裏民風淳樸,絕不會因爲你信如來佛祖我信洛水女神而動手拼命。楚喬一路走來,收到了不少信徒塞給她的木牌,就好像是現代的傳單一樣。
路邊有一棵海棠開得正好,花色嬌紅,楚喬和李策經過的時候正好起了風,花朵如雨,一朵一朵散落在兩人的衣服上,如同點了胭脂。
李策開心地指着這株海棠,說道:“這樹真好,回頭讓人移回去。”
一旁的路人聽到,小心地打量了他們兩眼,似乎覺得,這男人年紀輕輕,口氣倒不小,于是,看他們的眼神瞬間多了幾絲異色。
“快看,前面有雜耍!”李策突然很有興緻地叫道,拉着楚喬就開始跑,外圍人山人海,兩人站在外面完全擠不進去。
李策眼珠一轉,探手入懷,然後捏着一大把銀票,到旁邊的小攤換了一堆零散的銅子,用衣衫的下擺兜着。他笨拙地爬上雜耍旁邊的一處台階,站在上面,高聲呼道:“送錢啦!快搶啊!”然後就大把大把地将銅子撒了出去。
人們開始時還愣了一會兒,過一陣見真有傻子扔錢,頓時都擠了過來,你推我擠,好不熱鬧。
見此情景,李策一把将衣襟下擺的錢全撒了出去,拉着楚喬順着人縫就擠了進去。可是擠到中間,頓時傻眼了,原來耍雜耍的藝人們也全搶錢去了。現在,這一片就他們兩個站着,像傻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