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諸葛玥兩人分到了一個小帳篷,又矮又小,坐起來都會碰頭。
和他們一起住在外營的是一些下人,打聽之下才知道,這支隊伍裏不單單有賢陽劉氏,還有王氏、賈氏、歐陽氏等。
經過一日颠簸,楚喬身子越發虛弱。帳篷裏空氣不好,諸葛玥将她扶出來,靠在一棵矮樹樁上歇息,自己則從侍衛手上花錢買了一隻剛剛打來的兔子,生火烤肉,不出片刻,鮮美的肉味就飄散在空氣之中。
他撕下一塊肉,遞到楚喬嘴邊,楚喬張嘴就想接過,卻頭上一痛,被諸葛玥一下彈在額頭上,男人沉着臉說道:“燙嘴!”
“哦。”楚喬會心一笑,鼓起腮幫子輕輕地吹了兩下,然後翹着手指接了過來。兔肉入口鮮美,楚喬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說道:“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在山上這幾年學會的,”諸葛玥随意地說道,抽出一把匕首,将兔肉切成小塊,一塊一塊地遞給楚喬。
此刻夜幕降臨,陽光緩緩地被黑暗吞沒,星空璀璨,知了鳴叫,偶爾還有夜歸的百靈布谷,山谷中一片靜谧,遠處大批的侍衛來回忙碌着,充滿了平靜的溫馨。
楚喬坐在一片青色的草叢中深深地呼吸,然後陶醉地微笑,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突然感歎道:“好懷念啊!”
諸葛玥随意地接口道:“懷念什麽?”
“懷念這種感覺,”楚喬靠在樹樁上,面容平和,還帶着微笑,靜靜地說道,“懷念長草、綠樹、曠野紮營,一群人聚在一起生火做飯,飯後就點起篝火坐在一起聊天,喝點小酒,吃打來的野兔,懷念這種不必爲明天、不必爲生存戰鬥而擔心的日子。”
諸葛玥靜靜地看着她,說道:“你過過這樣的日子嗎?”
“當然,”楚喬仰起頭來,很文靜地笑,說道,“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和三個好朋友,就是在這樣的山谷,吃着這樣的烤兔子,不過我們的手藝比你好,調料也比你充足。”
“哼!”諸葛玥不屑地一哼,轉過頭去。
“小詩跟一個法蘭西名廚學過烹饪,手藝一流,烤肉最是在行。”
諸葛玥眉梢一挑,沉聲說道:“法蘭西?是酒樓嗎?”
“嗯?”楚喬笑着點頭道,“是啊,是酒樓。”
諸葛玥不屑地撇嘴,“聽都沒聽說過,想必也不是什麽有名的酒樓。”
遠處有巨大的篝火燃了起來,呼啦啦的,一片熱鬧。
“繼續說。”
“嗯?”楚喬一愣。
“繼續說,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諸葛玥低着頭繼續切兔子,“說說你的朋友。”
“哦,”楚喬點了點頭,不知爲何,今晚她的心情有些沉重,也許是因爲大同行會長老們的行徑有些傷她的心,她必須要想一些别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百草搖曳,夜幕降臨,她語調平靜地說道:“她們幾個的功夫都比我好,”
諸葛玥眉梢一挑,“她們都是女人?”
“是啊,”楚喬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瞧不起女人吧。”
諸葛玥沒作聲,楚喬繼續說道:“不過那是當年,若是現在比試,估計我應該和她們也差不多了。小黃擅長射擊,嗯,就算是弓箭。小詩近身搏擊最厲害,曾經一個人打倒十七個身手敏捷的大漢。貓兒身手及不上她們兩個,但是若論殺人的技巧,她卻是最好的。”
諸葛玥微微挑眉,“那你呢?”
“我?”楚喬呵呵一笑,“我是全才。”
男人不耐煩地瞅了她一眼,“大言不慚。”
楚喬也不生氣,轉過頭來問道:“諸葛玥,你可有什麽願望?”
諸葛玥皺眉向她看來,最後冷冷地哼道:“希望你馬上滾回去,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最好窩在燕北的山溝裏,這輩子也别出來了。”
“不可能的,”楚喬一笑,好像兩人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就算你們不打上燕北來,我們也是要打下來的。”
“那就希望燕洵身敗名裂,燕北被巴圖哈家族吞并,你四處流浪,最後要飯要到我的家門口。”
楚喬瞪了他一眼,“好陰毒的男人。不過這也不可能。”楚喬輕輕一笑,“若是真有這麽一天,我可能已經戰死了,絕對不可能出來要飯的。”
諸葛玥一愣,頓時就住了口。
“當時我們四個人,也是問了這個問題。”楚喬目光悠遠,靜靜地回憶着那些存在于腦海中的過往,雙手托腮,輕聲說道,“小詩外表看起來冷冰冰的,實際卻是我們這裏面最脆弱的一個人,她喜歡收集娃娃,是那種很貴的娃娃,總是會将每個月的開銷弄得很緊張。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将來脫離組織之後,可以得到一大筆撫慰金,然後嫁一個普普通通的好男人,做一個好妻子。她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她也許就如願了。”楚喬的笑容突然有些悲涼,她輕輕一撇嘴,說道,“小黃人最鬧,家裏條件好,很有冒險精神,她當時正在籌備爬一座高山,願望就是在山頂刻下自己的名字。”楚喬頓了頓,繼續說道,“貓兒的願望一直很簡單,就是賺錢。”說到這,楚喬突然輕輕一笑,“她最貪錢,膽子還大,什麽生意都敢接,對組織也是一直沒什麽忠誠度,用她的說法,不過是養家糊口罷了。”
諸葛玥輕輕挑眉,“那你呢?”
“我?”楚喬微微一愣,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我不知道,我當時正在策劃一個行動,隻是希望行動順利,早日完成任務。”
諸葛玥哼了一聲,聲音頗爲不屑。
楚喬轉過頭來,淡笑着說:“其實我一直是這樣,沒什麽願望,做人很教條,也很死闆,隻希望自己的信仰是正确的,值得我一生擁有這個目标,爲之去奮鬥和努力。”
“就比如……”楚喬默想了會兒說道,“你欠了我的,我就要拿回來,我欠了你的,我就會還給你。”
“我倒是更欣賞那個貓兒,”諸葛玥淡淡地說道,“你說的組織是大同行會吧,有機會你可以介紹她給我認識。”
楚喬靜靜地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真是奇怪,竟然會和你說這些。”
諸葛玥哼道:“又不是我逼你說的。”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小心的腳步聲。兩人都是何等警覺,同時擡起頭來,卻見一名不過五六歲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紅色的小褂,梳着兩個小辮子,小臉胖乎乎的。她正眼巴巴地瞅着諸葛玥手裏的兔肉,咬着手指頭。
他們知道,除了幾大豪門的主人,這裏還有很多這些人家的家奴,而有些家奴還帶着自己的家人,這個孩子想必就是這裏仆人的孩子了。
諸葛玥眉頭一皺,正要說話,楚喬突然招了招手,說道:“過來!”
那小孩突然一樂,張開兩隻小手,搖搖晃晃地就跑了過來。
小姑娘的眼睛好像葡萄一樣,又大又亮,楚喬笑眯眯地問:“你幾歲啦?”
小孩有些緊張地看了諸葛玥一眼,随即怯生生地說道:“我六歲。”
“你叫什麽?”
似乎覺得這個姐姐十分可親,小孩放下咬在嘴裏的手指頭,說道:“我叫星星。”
小孩的話音剛落,兩人就微微一愣。
諸葛玥不耐煩地看了小孩一眼,沉聲說道:“回去跟你爹娘說,以後不許叫這個名字!”
小孩一驚,見諸葛玥沉着一張臉,突然癟了癟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就要哭出來了。
“你幹嗎吓唬小孩子!”楚喬皺起眉來,拉過小孩,小聲地和她說話,一會兒的工夫,就把小孩逗笑了。
諸葛玥坐在一邊,看着楚喬和小孩嘻嘻哈哈的樣子,突然就覺得有些奇怪。他記憶裏的楚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冷靜、沉默、處變不驚、聰慧狡猾,似乎從來也沒有過平常女人該有的情緒。可是這一次重逢,他卻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越來越多的東西,或許,他自嘲地一笑,以前的她,真的一直在演戲吧。她把他當成一個敵人,從未有過分毫的真實,就算現在,也未必就是完全真實的她,不然爲什麽就連在這樣的重傷之下,她仍舊兵器不離身,小心謹慎地防備着呢?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信任可言,或許就如她所說,欠了你的,就必然要還給你。
諸葛玥嘴角冷笑,眼神漸漸陰郁了起來。
可是該死的,不知爲何,他卻很迷戀現在的這個感覺。
這時,小孩突然走到他身邊,很賴皮地拽着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裏還剩下大半的兔肉,奶聲奶氣地問:“你還吃嗎?”
諸葛玥不耐煩地将手裏的東西給她。
小女孩頓時眉開眼笑,對着諸葛玥說道:“你真好!”然後就回到楚喬身邊,伸着兩條胖胖的小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很大方地和楚喬一起分吃那塊兔肉。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叫那孩子的名字,小孩噌一下跳了起來,向那人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回頭跟楚喬和諸葛玥告别,甜美的笑聲一直回蕩在夜晚的微風中……
就在這一片安甯中,一陣驚慌失措的慘叫聲突然傳來,好似一聲驚雷猛地炸在衆人的耳邊!那一天晚上,不單單是這片山谷,千裏之外的賢陽城也響起了一片震天的厮殺聲。
一身紫金長袍的俊秀男子斜倚在長榻上,兩個柔媚的舞姬依在他的懷裏,媚眼如水,身段如蛇,蔥白的玉指掐着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送到了男人的嘴裏。
“四爺!”
門外的侍衛一身黑色夜行服,臉上有點點鮮紅,即便衣衫的顔色看不出什麽,但是他一進來,還是帶進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男人跪在地上,語調铿锵地說道:“事情辦妥了。”
大名鼎鼎的賢陽城風四爺輕輕挑了挑眉,淡淡地說:“既然辦妥了,就都回家睡覺去吧。”
這天晚上,整個賢陽城的勢力都遭受了一場巨大的劫難,無數的鮮血湧進了赤水的河渠之中。聽着傳來的聲聲慘叫,賢陽城的百姓一夜無眠。賢陽城衙門警衛好像死了一樣,刹那間化身爲聾啞人,兩眼一閉,對着那些拼死殺出重圍、跪在賢陽兵馬衙門大門前滿身鮮血的人視而不見。
結果那些人越鬧越兇,衙門不得不通知了一些“地方保護勢力”。風四爺聽說竟然有人膽敢去打擾清如明鏡的城守大人安睡,立馬派出大批手下,将那些人拉回來,打算好好和他們“講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