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各地派出的探馬和追捕者紛紛撤回,燕北的強悍實力讓大家感到膽寒。他燕洵也許還沒有和整個大夏對抗的實力,但是絕對有滅掉一省一番一郡的能力,更有神不知鬼不覺幹掉自己的能力,天知道大難臨頭的時候,帝國會不會如自己當初一般袖手旁觀,誰又能保證,門口那個算命的瞎子、街拐彎那個攤煎餅的大嬸、家裏那個新來的壯丁、床上那個剛剛納進府的小妾,不是大同行會派來取自己腦袋的刺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建功立業固然好,但是與此相比,更重要的卻是自己的小命。
楚喬當然并不知道就在船開了的這一刻,後方的形勢已經轉變的那麽厲害,她安靜的躺在船艙裏,等待着傷勢轉好,苦苦思索着唐夏聯姻會給燕北帶來怎樣的政治弊端。她希望随着船隊進入唐京之後,就轉南順着水路快點回到燕北,好和燕洵商讨此事。
她并不知道,等待在前方的會是怎樣的一輪風雨,那座繁華錦繡的千年古都,好似一張巨大的網,緩緩的張開了他的巨口,将這世間的一切勢力網羅其中,巨大的風暴漸漸侵襲而來,混合着卞唐花粉胭脂味道的暖風,緩緩從南吹來,讓人不小心的骨酥肉麻,沉溺其中尤不自覺。
兩日之後,諸葛玥整頓人馬,離開了賢陽城,進入了白芷關,踏上了卞唐的土地。
而與此同時,一隊人馬悄悄離開燕北,向着西蒙大陸的東南方迅速而來,馬蹄滾滾,塵土飛揚。
因爲燕北獨立而被打斷的真煌帝都的這場大戲,終于要在卞唐的京都之中,重新開鑼,繼續上演了。
夜晚降臨,船上點起了燈火,遠遠望去滿船通明。兩岸崖山有如刀削,峭壁巍巍,偶爾有伸展着巨大翅膀的蒼鷹從夜幕下飛掠而去,發出尖銳的清嘯,悠遠的揚長而去。
漆黑狹小的艙室内,少女淺淺的呼吸就在耳側,中間隻隔着一條窄窄的過道,梁少卿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突然手肘一痛發出咚的一聲,重重的撞在了艙壁上。
“激動的睡不着嗎?”
少女的聲音淡淡的在耳旁響起,梁少卿一邊揉着手肘,一邊辯解道:“我這是熱的,熱的睡不着。”
楚喬輕笑一聲,也不去揭穿他,她靠在床頭上,說道:“我也睡不着,書呆子,把窗簾掀起來,這裏氣悶的緊。”
梁少卿聞言坐起身來,将窗子前的簾子掀了起來,窗外月光如銀,幽幽的傾瀉而入,恍的少女消瘦的臉頰一片雪白。楚喬探頭向外望去,眼珠漆黑,睫毛長長,像是蝴蝶的翅膀,梁少卿瞅着她,一時竟然看的呆了。
“書呆子,看什麽呢?”
楚喬皺眉,輕斥一句。梁少卿的臉通的一下就紅了起來,嘟囔了半天,最後說道:“我在想,在想,在想你是哪裏人。”
楚喬眉梢一條,斜着眼望着他道:“剛認識多久,就對别人刨根問底,跟你很熟嗎?”
梁少卿一愣,随即說道:“我們怎麽也算是生死之交吧,問一下你家住何處有什麽打緊?”
“那好,”楚喬翻身躺回床榻,閉着眼睛,淡笑着說道:“你先自報家門吧。”
“我是大夏朝陽郡上虞人。”
“朝陽上虞?”楚喬微微皺起秀眉,緩緩說道:“你姓梁,那梁柊棠是你什麽人?”
梁少卿頓時大喜說道:“正是家父,怎麽,你聽說過嗎?”
楚喬睜開雙眼,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少卿,皺眉道:“他真是你爹?”
“是啊,”他鄉遇故知,梁少卿很是開心的笑道:“怎麽,不像嗎?”
楚喬搖了搖頭:“不像。”
梁少卿摸了摸頭,憨憨一笑:“呵呵,我娘也這樣說。”
“你父親爲人機警,處事圓滑,在上虞任上頗有建樹,小小一個上虞縣卻是南方的糧食商貿重鎮,上虞梁家也是富甲一方,以他的心思頭腦,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術業有專攻,我和父親愛好不同,有何奇怪。”梁少卿說完微微皺起眉來,疑惑的看了過來:“你怎麽對家父這般了解?小喬,你是什麽人?從哪裏來?那些官府的人爲什麽要追殺你?”
楚喬神色自然的說道:“我也是道聽途說,随便記了這麽一點,你我相交雖然不深,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得罪了官府,不得不隐姓埋名,在船上的這段時間,還要麻煩你幫我掩飾。”
楚喬這般客氣的說話,梁少卿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了,拍着胸脯保證道:“你放心吧,我保證什麽也不說。”
夜風柔和的吹來,小窗的簾子上下微微翻動,月涼如水,江水脈脈,大船在江面上緩緩前行,輕輕搖曳。楚喬靠在床榻上,眼睛半閉,默默的望着外面,多日緊繃的神經緩緩松懈了下來,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這樣的悠閑和安靜,離開了真煌城,離開了那座巨大的牢籠,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她也覺得生活越發的光明了起來,就連那四周遊曳的風,都是暖暖的。
“小喬?”梁少卿輕聲叫道:“小喬?”
“恩?什麽事?”
“你在唱什麽?”
楚喬頓時愣住了:“我唱什麽?我唱了嗎?”
“唱了,你哼哼着,很好聽,我從來沒聽過。”
臉頰突然有些火辣辣的,這個上陣殺敵尚且面不改色的少女,被人抓到自己不自覺的哼唱卻有了幾分難掩的腼腆,她輕聲說道:“是我家鄉的小調。”
梁少卿開心的支起上身,趴在床榻上,笑眯眯的說:“你再唱一首給我聽,行嗎?”
楚喬搖頭推辭道:“我唱的不好聽。”
“好聽,”梁少卿固執的繼續說道:“你就唱一首,好不好?”
“都是一些俚語小調,你不會喜歡的。”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梁少卿皺眉,别出心裁的想出了特别的借口:“就當作你給我賠禮道歉,你害得我丢了行李衣物,現在還被人抓來當奴隸,你就唱首歌來補償我還不可以嗎?”
楚喬皺起眉來:“你好大一個男人,虧你想得出這個理由。”
“小喬,唱一首吧,反正也睡不着。”
楚喬深吸一口氣,有些緊張,小聲的說:“那,那我唱了?”
“唱,唱吧。”梁少卿連忙鼓勵她。
楚喬張了幾次嘴,還是沒唱出聲來,郁悶的皺眉:“十幾年沒唱過歌了。”
梁少卿撇嘴:“十幾年,你今年才多大?”
楚喬自知失言,惱羞成怒:“你到底聽不聽?”
“我聽啊,這不是等着你呢嗎?”
“那我唱了啊。”少女清了清嗓子,随即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溫和如同秋天裏的桑葉,在寂靜的夜色裏溫柔的響起。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就在那邊。
在燈火寂滅,在萬籁蕭索,在浪花濺起的高崖海岸。
我們說過,要一起在黑暗中牽手并肩。
在全世界的蔑視和白眼中撐起我們的晴天。
那裏有白鴿牧馬青青草原,
那裏有山河湖海高高的藍天,
那裏的陽光從不刺眼,
那裏的黑夜星光漫天。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就在那邊。
在青山之巅,在綠草之原,在等着我回到你身邊。
你曾說過,要勇敢的睜開眼。
看前方朝陽燦爛一片豔陽天。
我知道前途波折不斷起伏如山。
我明白未來刀山火海不會間斷。
風雨再大我從不害怕閉眼,
因爲我知道,你就在那邊。
夜幕低垂,有淡淡的風在船艙裏吹過,楚喬的聲音好似溫暖的泉水,緩緩的洗滌了這冰冷的艙室。梁少卿久久沒有說話,年輕的男子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望向這邊,靜靜沉思,久久不發一言。
窗外有轱辘滾過甲闆的聲音傳來,咯吱聲響,楚喬向外望去,卻隻見艙室的拐角處有一襲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夜幕低垂,籠蓋四野,江水悠悠,萬籁沉寂。
這詹家的大夫果然高明,不出三日,楚喬的傷口就已經轉好,老大夫曾爲她上藥把脈,自然知道她是女兒身,老人家十分體貼的沒有說出來,還偷偷的給了她一瓶生肌去疤的藥膏,仔細的叮囑了她使用的方法。
這天,船抵達梅城碼頭的時候,天還沒完全黑下來,船夫們都下船去休息,兩岸聚集了很多當地的官員,顯然是來迎接詹家的船隊的。人頭湧湧,十分熱鬧。楚喬從窗子望出去,隻看了一會,就緩緩皺起眉來,梁少卿跪在床榻上,不解的上前問道:“小喬,怎麽了?”
楚喬伸出手來,指着前方的人群,說道:“你看,來的人除了八品以下的小官,就是各家的幕僚師爺,梅城怎麽也算是一個漕運重鎮,怎麽會連一個像樣的使節團都派不出呢?看來,我們這位新主子的來頭不是很樂觀,最起碼,遠遠達不到随便出行就帶上幾百名家丁仆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