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小的、小的……”
“月七,這裏交給你處置,我不希望他日回來的路上,還能看到他在這裏礙眼。”
月七上前一步,沉聲說道:“是。”
不再理會木老闆的苦苦哀求,諸葛玥打馬而去,疾步消失在熱鬧的街面。
馬蹄滾滾,熱鬧的街市上,有殺豬般的慘叫聲起,這個年頭,平民的性命如草芥般低賤,而像木老闆這樣惡貫滿盈的奴隸販子,更是無人會爲他流下一滴眼淚。
“朱成,去水運衙門吩咐一聲,我們不走水路,改走陸路。”
朱成一愣,盡管早有思想準備,可還是忍不住勸阻道:“少爺,老爺吩咐我們要提前趕到唐京,旱路耗時。況且此次入關的各大世家藩主都是走水路的,隻我們一家特立獨行,怕是要出流言。”
諸葛玥沒有回話,隻是轉過頭來冷冷的望着他,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
朱成被他看的脊背發涼,他怎會不知諸葛玥的念頭,此次唐京盛世,水路被封,除了受邀氏族無人敢行,一般的行人小族必是走旱路入關,而能在這樣低檔的奴隸販子手中購買下人的人家,必不會是氏族大戶。少爺執意走旱路,其目的顯而易見。隻是就算給他找到了,以他們二人目前這樣的身份,又有何意義?畢竟,少爺不是九年前的十三歲少年,而她,也不是當年一無所有的小女奴了。
少爺,就算你找到了,你又能怎麽樣呢?那是一隻老虎,就算暫時受傷被困,也是養不得的。
朱成搖頭歎息一聲,轉頭向河運衙門走去。朝陽如火,照在諸葛玥深藍色的袍袖上,光華流彩,炫目俊朗,别樣的風度翩翩。
遠處柳枝如新,一棵大榆樹又粗又高,估計得有三四十年的樹齡,上面纏滿了紅色的布條還有各色的剪紙,那是鄉下百姓們的迷信。他們相信榆樹裏面住着神仙,越是粗壯年頭久的樹越能通神,久而久之,就經常有遇到難處的百姓來此叩拜,祈求心事順利,故人平安。
長風吹來,諸葛玥衣衫如洗,他探手解下腰間的佩玉,順手就向着榆樹抛了去。叮的一聲,價值連城的佩玉一下挂在了高高的樹枝上,搖搖晃晃,在陽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芒。
“駕!”
諸葛玥轉身策馬,帶着下屬們轟然離去。
夏蟬尖鳴,熱風襲來,樹間的玉佩搖晃,影影棟棟。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河面上金光滿布,紅日西陲。
梁少卿見她醒來開心的眉開眼笑,急忙拿起一旁的湯藥,小心的喂給她喝。
藥很苦澀,還要這樣一勺一勺的喝,簡直是變相的折磨。楚喬皺起眉來,接過藥碗一飲而下,随即連忙喝了一口濃茶,才将滿嘴的苦澀壓了下去。
換了幹淨的衣物,傷口也被重新上藥包紮,大病登時就去了一半。楚喬坐起身來,上下打量着自己和梁少卿所處的房間,皺眉問道:“這是什麽地方,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我們被人買下了。”梁少卿一臉神秘的說着全世界人都知道的事實,那表情讓人恨不得一拳揍扁他的腦袋:“我們現在在船上。”
楚喬的脾氣很好,她抑制住自己想揍他一頓的沖動,很冷靜的說:“書呆子,你能不能說點我不知道的事。”
“哦,”梁少卿點了點頭,開始說他所知的那點可憐的情報。
買下他們二人的這戶人家姓詹,從夏唐邊境的水秀省而來,要前往卞唐京都。主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是他們在市場見到的那名男子,不過二十七歲,名叫詹子瑜。另外,這人家還有五位小姐,都是詹子瑜的姐妹,其中大姐二姐和三姐都已嫁人,三人的丈夫也在船上,頗有些倒插門的感覺。前後一共有三艘大船,仆人上百,護院壯丁也有一百多人,出了三個姑爺,就之前的那名青叔管事,算得上是大管家。
隻是一次出行竟然帶了這麽多人,這戶姓詹的人家,看來也是一方大戶了。隻是楚喬搜腸刮肚的想了半晌,也實在沒想起大夏境内有姓詹的氏族。
既然這隊人馬是往唐京去的,她反而不急着走了,這樣一來可以好好養傷,二來也可以躲避大夏方面的追捕,一舉兩得。
想到這裏,楚喬擡頭問道:“你說他們要去唐京,知不知道他們去唐京做什麽?”
“卞唐太子要大婚了,整個卞唐世家貴族和大夏懷宋都要派人前往唐京,參加卞唐太子的婚典。”
“大婚?”楚喬一愣,頓時坐起身來,大聲問道:“誰會嫁給他?”
梁少卿正要回答,船身突然劇烈一動,兩岸的梢夫大聲吆喝,大船緩緩的開啓了起來。
“總算走了,”梁少卿說道:“聽說有一名大夏的貴族遲遲不肯上船,詹公子不敢搶先,足足等了一整天,看來那人還是有事,被我們的船搶先走在前面了。”
“你說卞唐太子娶太子妃,所娶何人?可是大夏公主嗎?”
“是大夏的九公主。”
楚喬低着頭,久久沒有說話。梁少卿一愣,叫道:“小喬?小喬?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有,”楚喬搖了搖頭,緩緩靠在床榻上,低聲說道:“我累了,想歇一會。”
“那你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艙門被打開,梁少卿閃身走了出去。楚喬靠在床頭,眉頭深深的皺起,喃喃低聲道:“大夏終于還是與卞唐聯姻了,燕洵,怎麽辦啊?”
天空瓦藍,湛藍如洗,梁少卿站在甲闆上,隻見這船身巨大,寬約三丈餘,首尾上翹,四根桅杆兩根在前,兩根在後,船身上下分四層,兩層在甲闆之上,兩層在甲闆之下。楚喬和梁少卿是最低等的奴仆身份,本該在最下面一層,和衆人同住。但是青叔見楚喬傷重,竟然在甲闆上的第二層劃出一間小倉給他們二人居住。
這時,船首方向突然吹響響亮的号子,船夫大聲吆喝,賣力的甩着膀子,張開船帆,大船吃風,迅速的開動起來。兩岸青山碧樹,江面銀白,白魚跳躍,飛鳥盤旋,一時間,胸中郁結之氣頓失,萬千渾濁污氣透體而出,梁少卿站在甲闆上,緩緩仰起頭來,單純的書生微微一笑,終于,就要去唐京了啊!
就在這時,遠遠的岸邊,有一隊人馬在靜靜地眺望着遠去的船隻。
朱成小心的上前,說道:“少爺,一切都安排好了,卞唐前來迎接您的船隻也撤去了,辦好了通關文書,我們可以從白芷關進入卞唐。”
“恩,”諸葛玥點了點頭,雙眼無目的的望着一片潔白的江面,緩緩說道:“不急,我們現在賢陽城待兩天。”
朱成無聲的歎了一聲,少爺這是不放心,害怕若是當地人将那女子買走啊。他點了點頭,說道:“奴才遵命。”
江面清風徐徐,千山過盡,山崖青碧,諸葛玥站在岸邊,望着遠去的船隻,然後轉過身去,向着賢陽城的方向策馬而去。
命運在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巧合,諸葛玥并不知道,他苦苦尋覓的人,此刻就在原本爲他準備的大船上安靜的躺着。就像他理所當然的認爲,能夠有資格參加李策大婚的世家财力也不會薄弱到去那種地方購買奴仆一樣。但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世事巧的離譜,又無緣的離譜,就在男人策馬離去的那一刻,少女撩開唯一一扇小窗的簾子,探出頭來向外望去,卻隻能看到濃濃江霧中馬蹄翻滾的滾滾塵埃。
那一天,是六月初九,卞唐太子李策大婚的消息早就在七日前傳遍了整個西蒙大陸,各方勢力都在暗中揣測,思量着這一次和親之後所能帶來的政治利益。
除了目前已經和大夏皇朝徹底決裂的燕北政權,整個大陸的各方勢力霎時間齊齊趕往卞唐京都,各大世家、部族、鎮屬藩王都派出了家族的重量級使者,不僅代表本族勢力和卞唐修好,也要趁機打探這個大陸上最爲穩定的一個政權對大夏内亂的态度。于是,原本因爲内亂而不歡而散的真煌夜宴,再一次在唐京街頭重現,古老而神秘的卞唐國土上,人群熙攘,熱鬧非凡。
然而,也是在同一日,燕北終于接到了大夏各地齊齊追捕楚喬的消息。燕北的新一任王者燕洵世子大發雷霆,下令全力攻夏,着部下衛精、希睿、邊倉、呂方、杜慈等人,在軍師烏道崖的率領下,大舉侵入西北巴圖哈家族境内,殺的老巴圖叫苦連天,不過是三日在之間,就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領土,而另外的三分之二,目前仍舊在内部百姓的動亂之中岌岌可危的支撐着。求救的書信雪花般的奔向真煌帝都和雲都陪都,上面沾滿了西北巴圖哈家族的擔憂和戰士們送信時滴下的鮮血。
霎時間,整個大夏皇朝一片躁動,各方勢力都怕會成爲燕北鐵騎下的第一個犧牲品。燕北的獅子放出話來,楚喬若是在誰的領地上少一根汗毛,就要該地首領全家陪葬,他們最好祈禱這位被萬裏追殺的女子不要有個感冒發燒流鼻涕之類的病痛,不然,今日楚喬遇難的消息傳出,明日燕北大軍就會兵臨城下,絕不手軟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