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點了點頭,貌似無意地向後面望了一眼,“西南鎮府使的人馬呢?怎麽沒跟上來?”
燕洵自然不能拿西南鎮府使兵馬自願留下來抗擊敵寇的鬼話蒙蔽她,笑着說道:“不用擔心,他們随後就到,我們先走一步。”
“好。”楚喬毫不猶豫,跟在燕洵身後向赤水走去。
大部隊迅速開始過河,雖然隻有一座浮橋,但是半個時辰之後,人馬也大多數渡過了河。楚喬站在燕洵旁邊,看着陸續渡過浮橋的隊伍,望着遠處一片火紅的真煌城,突然感慨地說道:“八年了,我們終于出來了。”
燕洵長歎一聲,伸手攬過楚喬的肩膀,動情地說:“阿楚,你受苦了。”
楚喬搖了搖頭,眼眸如星子般明亮,“沒有,是你讓我有了生活的目标,讓我有活下去的動力。燕洵,曾經的八年,我們是彼此的依靠,我們彼此扶持,彼此照顧,完善對方的計策,彌補對方犯下的錯誤。正是因爲如此,我們才能在那座皇城裏一日一日地活下來,我們互不相欠。”
“嗯,我們互不相欠。”燕洵溫和一笑,“我們早已是一體,禍福與共,生死相随。”
“對,”楚喬緩緩點了點頭,“我們禍福與共,生死相随。”
“殿下,人馬已經都過河了,可以走了。”阿精跑上前來,沉聲說道。
“好,”燕洵點頭,“吩咐下去,全軍開拔。”
“燕洵!”楚喬突然叫道,“不等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了嗎?”
燕洵搖了搖頭,微笑道:“不用擔心,他們會趕上我們的。”
“浮橋若是撤了,他們如何渡河?”
燕洵早已想好說辭,緩緩說道:“帝都追兵已經不足爲懼,他們可以順着官道到西馬涼和我們會合。”
楚喬點頭,“哦,這樣,那我們走吧。”
剛走了兩步,少女突然眉梢一挑,摸着自己的腰間,大驚失色道:“你給我的大同令牌呢?不見了?”
燕洵眉頭一皺,那令牌非同小可,也緊張起來,說道:“怎麽會不見?你不是貼身帶着嗎?别着急,好好想想。”
楚喬在原地轉了兩圈,全身都找遍了也找不到。突然,少女一拍額頭,說道:“我真笨,令牌在馬匹的腰囊裏了,我過去拿。”
燕洵一把拉住少女的手臂,不知爲何,心下陡然生出一絲不知來由的害怕,他忙說道:“讓别人過去拿吧,你在這裏等着。”
“那麽多馬,他們知道哪一匹是我的?你放心吧,我去去就來。”
燕洵來不及阻止,少女就跑上了浮橋。她身材玲珑,踩上去浮橋幾乎完全不下沉。
半炷香的時間,少女就跑到了河對面。燕洵命人點起火把,向河對岸望去,隻見楚喬找到了自己的馬,然後牽着馬走到浮橋邊,似乎正在思考什麽。
燕洵一愣,大聲叫道:“阿楚,找到了嗎?快過來!”
少女陡然擡起頭來,一張臉孔蒼白若紙,眼神卻鋒利如劍,定定地望着河岸這邊的燕洵。
刹那間,好似一道閃電刺入心田,燕洵一把推開身前的阿精,瘋狂地向浮橋跑去。
幾乎就在同時,楚喬一把抽出腰間的寶劍,銀光閃爍,厲然斬下,浮橋頓時應聲而斷,順着滔滔奔湧的河水順流而去!
“阿楚!”燕洵厲喝一聲,雙目如火,怒聲大叫,“你在幹什麽?”
少女站在滔滔赤水河邊,秀發如瀑,眼神似劍,高聲長呼道:“燕洵!你剛剛說過,你我已是一體,禍福與共,生死相随。所以,我不能看着你犯下這彌天大罪!”
燕洵說着就要跳下赤水河,阿精等人從後面拉住他,男人厲聲大喝道:“阿楚,别犯傻,馬上過來!”
“燕洵,你之所以能受到萬千擁戴,燕北的百姓們都翹首等待你的回歸,全是因爲燕王爺當年在燕北廣布仁政。帝都七派官員,也沒能接管燕北,靠的就是燕氏一門世代的威望!燕洵,我不能看着你自毀基業,自倒長城!”
燕洵大怒,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和祥和,怒聲叫道:“阿楚,你馬上回來,我們搭繩子過去,你在那邊接住,馬上回來,我命令你!”
楚喬搖了搖頭,默默地轉身,爬上戰馬,然後回過頭來,“你犯了錯,我必須糾正你!燕洵,我們就在西馬涼相會。如果我兩日不到,你就帶人先回燕北,我會帶着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前往燕北高原與你會合。”
說罷,少女厲喝一聲,揚起馬鞭,策馬狂奔在漆黑的荒原之上。五千匹無主的戰馬跟随在少女身後,也向着那座巍峨的城牆,轟然奔去。
“阿楚……”
跌宕的河水拍擊着河岸,浪花滔滔,巨浪翻湧,無盡的虛空之中,隻餘下男人撕心裂肺的疾呼。那聲音穿透蒼穹,在漆黑的夜幕下回蕩!
這個世界,不是遊樂場,永遠沒有重來二字。我們能做的,隻是在災難還沒有完全造成之前将乾坤扭轉!燕洵,我今日所作所爲,也許你要很多年後才能明白,我不是婦人之仁,我隻是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等着我,我會帶着赫赫之兵,萬裏而歸,與你重逢。
“駕!”
“統領,我們被抛棄了!”
破碎的絕望在人群中散布,四面八方皆是敵人,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些離鄉萬裏的士兵終于成了無處可歸的浪子,天地之大,再也沒有他們的安身之地!
“爲什麽!爲什麽要放棄我們?”
“殺啊!哈哈,殺啊!末日到了,一起下地獄吧!”
……
烈火擁抱着整座城市,無處是生路,無處是活門,士兵們瘋狂潰散,沒有陣勢,沒有戰略,完全各自爲戰一盤散沙。帝都守軍們被壓着打了這麽久,終于揚眉吐氣,手段狠辣,無所不用其極。
目之所及,到處是淩亂的屍體,帝都的士兵們二三十個人合圍一個,亂刀砍在西南鎮府使官兵身上,全力地發洩着他們對于叛徒的憎恨!
趙徹坐在馬背上,看着這個自己向來不屑一顧的弟弟。年輕的趙飏滿身鮮血,一張俊秀的臉孔被鮮血覆蓋,仍舊不屈地握着戰刀,以冷靜得近乎殘酷的眼神審視着面前的修羅戰場。
“七哥,敵人擋不住了。”
“嗯,”趙徹點了點頭,“是時候了。”
然而,就在他要下達全軍進攻命令的時候,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陡然響起,在西北城門的方向,好似有萬千的悶雷齊齊震動,整個真煌的大地都在戰栗。所有人都驚愕地住了手,擡起頭來望着西北方的天空。
轟隆!
轟隆!轟隆!
轟隆!轟隆!轟隆!
猛烈的顫動從衆人的骨頭裏鑽了出來,鑽進衆人的脊梁之中,好像是宇宙洪荒都在面前發怒,所有人都驚愕地擡着頭仰望。燕北戰士的馬刀還砍在一名帝都守衛的肩膀上,竟然忘了拔,帝都守衛的戰刀架在燕北戰士的脖子上,也忘記了應該揮下去!
轟的一聲,西城門被一下撞開,五千匹戰馬蹄聲轟隆,如潮水般瘋狂地奔向正在混戰的人群,登時将隊伍沖開一個巨大的缺口!
帝都的侍衛們頓時想起了燕洵屠殺十六營兵馬的方法,所有人臉色發白,雙腿幾乎都在打戰。就在這個時候,一面黑鷹戰旗被人堅定地插在城頭,少女嬌小卻挺拔的身影站在戰旗之下,對着整個真煌帝都發出白鷹一般的厲喝:“燕北的戰士們!你們沒有被抛棄,聽我的命令!服從我!跟我走!我來帶你們回家!”
一秒、兩秒、三秒鍾的沉默之後,巨大的歡呼聲霎時間山呼海嘯而起!
“回到燕北!回到燕北!回到燕北!”
絕望中的人們抓住了生存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像是無法阻擋的潮水,向着西北的天空,呼号而去!
“七哥、十四哥,那人是誰?”
趙飏看着楚喬,久久沒有說話。趙徹坐在馬背上,雙眼緩緩眯起,望着那個獵獵軍旗下的淩厲女子,緩緩開口說道:“你們記住,這個女子,将來會成爲大夏最大的威脅,想要收複失地,江山一統,這會是第一座難以翻越的巍峨高山!”
漫天烽火轟然而起,那一天,在帝都的西北城樓上,整個大夏皇朝一起記住了這個名字。八年前,她作爲一個奴隸走進了大夏皇宮;八年後,她帶走了真煌城内最後一支燕北武裝力量,離開了真煌的國土,馳騁上真煌城外那片浩瀚的熱土。
楚喬現在并不知道,正是她今日的這個舉動,爲燕北挽回了一場頃刻覆滅的災難,挽救了新生的燕北政權,同時,也爲她自己,在亂世中帶出第一批武裝勢力。
在那個晚上,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每一個都在心中誓死效忠了這個嬌弱的少女。從今以後,他們跟随着他們的主人轉戰南北,鐵騎橫掃整個西蒙大地,死死堅守着他們的誓言,無論在多麽艱苦的環境和情況下,都對楚喬忠心耿耿,終生不渝。
而這個嬌弱的少女,也因此走上了很多年後被全大陸的人稱爲“秀麗王”的第一步……帝國曆七五五年五月二十,是個讓人無法忘記的日子。大夏帝國的真煌帝都在一場滔天的大火中毀棄一半,帝國的象征盛金宮全部燒毀,全城武裝力量損失十之七八,駐守真煌的帝國最精銳士兵死亡多達十七萬之數。這其中,與西南鎮府使交戰而亡的有将近三萬人,死在燕洵屠殺之下的卻多達七萬,而其餘的,都是死在亂民的暴動和敵我不識的嘩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