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戰士們!”燕洵坐在馬上,眼神冷厲地望着下面無數雙高舉的手掌,他的眼睛緩緩眯起,聲音堅定地沉聲說道,“家父蒙冤已有八載,燕北凋零,被惡人踐踏,燕北戰士的光榮,也被腐朽的帝都摧毀!我們都是對帝國忠心耿耿的臣子,我們鎮守邊疆,和北蠻人抗争,保護帝國内陸的太平。可是時間久了,繁華和奢靡蒙住了帝國長老和皇帝的眼睛!他們忘了,是誰戰死邊疆,用熱血和白骨築起保家衛國的鋼鐵長城!他們忘了,是誰頂風冒雪,将犬戎人抗擊關外!他們忘了,是誰在帝國的危難之際,一次又一次地救國于水火!”
“是我們!”士兵們齊聲高呼,“是我們燕北!”
“對!是我們!”長風呼嘯而來,卷起燕洵獵獵翻飛的衣衫,年輕的男子一把扯掉身上的大紅華服,露出裏面墨黑色的戰袍,那衣衫之上,竟繡着一隻金碧輝煌的戰鷹,那是燕北的戰旗,金色鐵鷹旗!
燕洵厲聲說道:“主上昏庸,不辨忠奸!我們可以浴血沙場,可以爲百姓爲黎民拼殺,但不做忘恩負義者的走狗!”
“不做走狗!”
衆人齊聲高呼:“不做走狗!”
燕洵一把拔出腰間的長劍,狂風吹卷着他漆黑的戰袍,那隻金色的蒼鷹獵獵翻飛,好像随時都會振翅昂揚一般!
被困了八年的年輕世子發出獅子一般的怒吼,“戰士們!跟随我!殺出帝都,回到燕北,我們别無選擇,唯有兵變,今日,我燕北一脈就此獨立!”
“殺出帝都!回到燕北!”
激蕩的吼叫聲穿透長空,與此同時,一連串碩大的煙火在上空炸裂,漫天火樹,滿目繁華煙塵!
此時此刻,莺歌院内,楚喬一身黑色長袍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在她身後,跟随着一群同色衣裝的人。一隻雪白的長鷹飛過夜空,落在她的肩頭,拆開信件,她眉頭皺緊,又再松開,終于長籲了一口氣,沉聲說道:“去吧,用腐朽的當權者的心肝,來祭奠我們新生的政權!”
呼嘯聲頓時響起,片刻之後,庭院裏除了楚喬,再無一人。“公主殿下!”女官穿着一身繁複的宮廷禮服,衣袖間有細細的青鸾圖騰,梳着高高的發髻,面色驚慌地疾步奔到内宮門的正門,拉住少女的手臂,惶然說道,“大典就要開始了,您怎麽還在這裏?禮部的何大人、宋大人、陸大人都在公主府中等您,幾名诰命此刻還在百合堂上跪着呢!”
“苗姑姑,”身穿大紅吉服的少女驚慌失措地拉住女官的手,“怎麽辦?已經過了時辰,他還是沒有回來,會不會出事?”
女官二十出頭的年紀,卻顯得十分老成。她安慰地摟住趙淳兒的肩,柔聲說道:“宮外此刻百姓歡騰,難免擁擠,耽誤個一時半刻也是有的,你不必擔心了。”
趙淳兒咬着下唇,心底的擔憂卻怎樣也抹不去。她說服自己聽從女官的話,不去多想,跟在女官身後,就向後宮走去。
黑暗中,女官的眉頭卻緩緩地皺了起來,皇家各項禮制都有其固定的時間,普通百姓怎麽敢阻攔皇家的車駕,這裏面,一定出了什麽她們不知道的變故。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突然響徹宮門。趙淳兒頓時回過頭去,隻見一名士兵狼狽地奔進宮門,馬蹄急促,卻被宮門的守衛攔住了腳步。
“我有重要事情要禀報皇上,放我進去!”
守衛們不動如山,攔在士兵身前,聲音低沉地說道:“請出示陛下的手谕或者令牌。”
士兵滿頭大汗,怒聲吼道:“事關重大,耽誤了你十個腦袋也砍不起!”
“什麽事?”趙淳兒眉頭一皺,轉身走上前去。
“公主殿下?”隻看了一眼趙淳兒的服飾打扮,士兵就認出了她的身份,頓時一驚,疾步走上前來,附在趙淳兒的耳邊急切說道,“公主殿下,大事不好!燕北世子燕洵在城南豎起反旗,帶着西南鎮府使的兵馬殺過來了!”
砰!淳公主手上的一隻暖手抄頓時落在地上,年輕的天之驕女臉色煞白,嘴唇青紫,震驚得無法言語。
“他們的人控制了前往長老會和帝都府尹衙門的道路,長老大人将軍們還都在宮中,公主殿下,此事須盡快禀報,早做決策!公主殿下?公主?”
“啊,哦,你說的對。”淳公主回過神來,脖頸僵硬地點了點頭,驚恐之色緩緩退去,強作鎮定地說道,“你跟我來。”
士兵一喜,跟在淳公主身後就想進去。
宮門的守衛眉頭一皺,膽大地走上前來沉聲說道:“公主殿下,這不合規矩。”
“什麽規矩?”女官皺眉怒道,“公主殿下帶個人還要經過你的批準嗎?你是誰的部下,竟然這麽大的膽子!”
“苗姑姑,不要說了。”趙淳兒面色蒼白,轉身就向内宮的方桂大殿走去,今晚的大婚儀式就是在那裏舉行,此時此刻滿朝官員都已經到齊。
幾人跟在她身後,魚貫穿過宮門。守門的侍衛眉心緊鎖,和另外幾名侍衛打了個眼色,冷風凄厲,吹過門檐。
經過春花閣、紫薇廊,路過聖賢門,就是禦花園。此時天色漆黑一片,四下裏風燈閃爍,一片死寂,趙淳兒突然停住腳步,臉孔白得吓人,回過頭來對着那名士兵招手道:“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士兵急忙上前,彎着腰,恭敬地垂着頭。
趙淳兒走上前去,幾乎要和那士兵貼在一起了。後面的女官見了眉頭一皺,剛想說話,突然隻聽“啊”的一聲慘叫登時傳來。隻見那士兵頓時暴起,一腳狠踹向公主的小腹。少女一個骨碌倒在地上,華麗的長袍刮在回廊上,撕下一大截來。
女官大驚,厲聲高呼:“有刺……”
聲音剛剛出口就戛然而止,隻見那士兵滿身鮮血,在原地抽搐掙紮。趙淳兒狼狽地從地上爬起身,像是一隻笨拙的小狗一樣爬上前去,舉起手中的黃金匕首,對着士兵的胸口狠狠地插下!
鮮血飛濺,點滴殷紅,大股大股的血帶着溫熱的腥氣飄散在空氣之中,少女的衣衫臉孔滿是鮮血,卻仍舊不斷揮刀,刀身刺入血肉的聲響四下回蕩,聽起來令人心膽俱寒!
“公主!公主!”女官驚呆了,帶着哭腔爬上前去抱住趙淳兒的身體,死死地拉住她的手,連續不斷地叫着,“他死了,他死了。”
嚓的一聲,匕首頓時落在地上。少女雙眼大睜,頹然坐下,手腳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公主,出了什麽事?可是這人冒犯您嗎?”
“苗姑姑!”趙淳兒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睛通紅,沉聲說道,“你現在馬上出城,去城南尋找燕世子,告訴他,不要沖動,不要做傻事,不要自取滅亡。他不願意,我知道,我全都明白,我不逼他了,我現在就去向父皇說清楚。”
“公主,您說什麽?”
“快去!”趙淳兒大怒,騰一下站起身來,說道,“馬上去找到他,将我的話告訴他,就說我現在就去向父皇請旨,我不嫁了,我不逼他了。”
“公主……”
“苗姑姑,拜托你了。”
大串的淚滴自趙淳兒的眼中落了下來,她的臉龐蒼白若紙,嘴唇青紫一片,一雙眼睛卻布滿了血絲。年輕的小公主緊咬着下唇,強忍着不哭出聲來,脖頸上還有大片血迹,雙手緊緊地抓住女官的手臂,好似要将指甲插入對方的血肉之中一樣。
女官畢竟年紀也不大,被吓得哭了,不斷地點着頭,說道:“公主,您放心吧,我一定找到燕世子。”
“那好,”趙淳兒一把抹去眼淚,點頭說道,“那你快去,宮外現在很亂,你小心行事。”
“嗯,公主放心。”
兩人短暫地交代一下,就轉身分手,朝着南北兩個方向疾步而去。
冷風卷起地上的灰塵和樹葉,女官腳步匆忙,抄小路小跑,然而剛剛轉過一座假山,一道白亮的刀芒猛然劃過,女官雙眼大睜,還沒看清楚來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暗中,幾名男子緩緩走了出來,爲首的赫然是剛剛城門前的守衛。
“于哥,淳公主……”
“沒關系,她不會說出去的。”男人面容堅毅,沉聲說道,“封死北城門,去西門接應姑娘。”西城的一處不起眼的民居裏,白衣如雪的女子站在庭院當中,仰望着天空中蔚藍色的火焰,面色冷漠,許久,對着一衆屬下沉聲說道:“依照原計劃,在一個時辰之内,徹底癱瘓綠營、骁騎、南北軍機四處中樞大營。”
夏執和兮睿等人沉聲應是,邊倉上前說道:“姑娘,宮裏一切太平,東北兩方的城門都在掌控之下,楚姑娘的計劃成功了。”
“嗯,”羽姑娘點了點頭,“焰火計劃,現在開始。”
月涼如水,清輝瀉地,這個晚上,整座真煌城都沉浸在瘋狂的歡愉和喜悅之中,然而,無人覺察的野獸卻在緩緩靠近,将猙獰的利爪暗暗地伸入了帝國的軟肋之中。
一個時辰之後,一隊黑衣人馬快馬駛進了皇城西門,守門的門衛們仿若看不到這群人一樣,沒有發出一個聲響。
“左丘,帶話給殿下,一切順利,按計劃行事。”
“是,姑娘。”忠心的下屬離開皇城,楚喬脫下一身血腥點點的黑色夜行衣,露出裏面的錦繡華服,疾步走向隐蔽在花叢中的一頂轎子。轎夫們擡起轎子,不發一言,向前大步而去。